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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行,娘你這是讓人戳我脊梁骨啊!”正房裡,薛翠萍聽完趙氏的話,就站了起來。

趙氏忙伸手去拉她,同時做手勢讓她小聲點兒,彆被人聽見。

“咋就不行了,你是狗子的親姑姑,又打小和老二親。這一家子若說那孩子願意聽誰的,估計也就聽你的。”

趙氏這話倒是事實,薛翠萍打小就和老二薛青鬆好,當年沒出嫁的時候和裘氏也說得來,薛狗子剛生下來的時候沒少抱他。

薛狗子從小性子靦腆內斂,自打二房兩口子走後,更是沉默陰鬱,經常十天半月都不見他說一句話,薛家這些人裡也就跟薛翠萍這個姑姑親近些。

“可……”薛翠萍滿臉為難,心裡暗暗道今兒這趟不該回來,萬萬沒想到回娘家自己的事還沒辦成,倒是攤上了這種事。

“你可彆忘了,你家興子來咱私塾裡上學,你大哥可分文銀子未管你要過。如今你大哥需要你幫忙,你咋就想不管呢,俊才好你大哥就好,大房有出息了,難道還能讓你吃虧?”

“那娘你咋不自己跟狗子說去!”

趙氏曆來不是個有耐心的人,能這般溫言溫語說話,是看薛翠萍是自己閨女。見女兒這般推三阻四,又說話戳她心窩子,頓時就炸開了:“你娘要是能去跟他說,還用得著你?你娘能去說這話,能去說?若是讓外人知道,這成什麼了?”

薛翠萍本來就因婆家的事正煩躁著,見娘罵自己,當即也惱了:“合則這麼一大家子都不去,就我是外人讓我去做這個惡人?就算被外人知道了,也是我這做姑姑的不是東西,二哥一家子大人都死了,去逼個孩子?!”

見女兒嗓門大起來,趙氏生怕被人聽見了,狠狠地拉了她一把,斥道:“你是生怕讓人聽不見是不是?”

薛翠萍自然也不想和親娘鬨翻,不甘不願地嘟囔:“讓我說,這事不該娘你跟爹管,大哥家的事就讓大哥或是大嫂自己去。壞事都讓彆人做了,他們一家子倒是落個清白,有這麼乾事的!”

“扯你大哥作甚,你大哥是讀書人,要臉要體麵。再說了,他有愧老二,也乾不出這種事來。”

薛翠萍嘴唇翕張了下,按下滿肚子的話。

若真是有愧二哥,還會鬨得這出?其實這些年來,薛翠萍也是看透了這個大哥的為人,若說大嫂是個笑麵虎,大哥也不是什麼善茬,不好的事都讓彆人乾了,明明他們一家子受了益,反而還扮無辜。

可知道又怎樣,她畢竟是個出嫁女,她動搖不了爹娘根深蒂固對大哥的看重。隻要這種看重一日不打破,家裡永遠是以大房為先。尤其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不得已,所以即使明知道這兩年家裡發生的一些事,也隻能昧著良心當做看不見。

她將掉落在臉頰邊的頭發往上抿了抿,道:“娘,先不說這事,我這趟回來是想借些麥種,你也知道我婆婆那病,去年因為急著籌藥錢,也沒留種子……”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趙氏打斷了。

趙氏狠狠地拍了她兩下:“又來借麥種,你當你娘家有金山銀山是不是?劉家那麼些兒子就讓你個做媳婦的回來挖娘家的!?”

“娘……”

“劉家那些砍腦殼的東西,一屋子喪門星,一群沒本事的孬貨,連婆娘都養不活……”趙氏罵道,見薛翠萍哭了起來,恨鐵不成鋼地又打了她兩下:“去把狗子那事給辦了,娘就給你麥種。”

“娘……”

“快去,彆墨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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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聽見大姑回來了,薛狗子心裡便有一種宿命感。

之後,當薛翠萍笑著掀開門簾子走進來,他竟奇異的一點傷心的感覺都沒有。

薛翠萍說話的時候,薛狗子其實並沒有在聽,他隻是在想著夢裡和夢外的種種奇異之處。

當年薛庭儴也經曆了這麼一出,打從爹娘接連去世,他心中對薛家人就帶著怨意。而這些怨意在大房的偽善,及家裡人的默認下,一點點積累。直至這一次,他本是心中還存著最後一點希望,卻在連最親近的大姑也站在對麵那一方,他徹底絕望崩潰了,一改早先沉默,選擇了爆發。

其實大房,甚至薛家人等的不就是他的爆發。隻要這事他自己提個頭,便有無數個大帽子往他頭上扣來。他根本沒有能力反抗,這些人又全是他的長輩,所以他的憤怒與不甘全部被掐死在繈褓裡。

這一次,夢裡的事再度發生了,他該怎麼做?

薛翠萍的嘴還在不停的張合著,看得出在這個蒼白羸弱的侄兒麵前,她是有些心虛的。可這些心虛都掩藏在她不斷張合的嘴後,薛狗子眼神淡漠,但旁邊有個人忍不住了。

招兒的臉色很難看,但還是強撐著笑:“大姑,你看狗兒病了多日,這才剛見好些。他精神不好,若是有什麼話,還是以後再說吧。”

其實招兒知道這一日早晚都會來臨,不然最近她也不會拚了命想掙錢。可當這些屬於親人之間的惡意一點點逼近,逼的還是自己的小男人,招兒就沒辦法置之不理。

她知道就是親人才最傷人,她受過這種疼。娘走的時候,她答應過她,一定會好好照顧小男人,她發過誓的。

這一刻,招兒眼中帶著厲芒,那是一種母獸接近發狂的前兆。

薛翠萍被招兒眼裡的東西嚇到了,她下意識搖了下頭,並不自在的笑了笑,怎麼都不信一個丫頭片子眼神會這麼嚇人。

“招兒,大姑這是開導狗兒呢,大姑也是為了狗兒好,為了這個家好……”

“大姑。”突然,薛狗子說話了。

打斷了薛翠萍的話,也打斷了招兒處在臨界點的爆發。

薛翠萍忙扭頭去看他:“狗兒,大姑跟你說……”

“大姑,你說的這些話我半天都沒聽懂,什麼應該以家裡的意思為先,什麼孔融讓梨,大哥需要我讓什麼?大姑,你不知道大哥什麼都有,爺奶大伯大伯母也疼他,筆墨紙硯都是撿了好的買。他每次練字用紙,我練字隻能拿了樹枝在沙土上寫,偶爾用的紙還是招兒買的最劣質的宣紙,墨滴上去就印開了。

“大哥有很多書,我隻有一本《幼學瓊林》,還是當初爹在外頭做了幾個月木工才買下的。我知道自己書讀的沒大哥好,字也寫得不如大哥,所以也不敢要求和他一樣。我什麼都沒有,真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可以讓著大哥的。”

薛狗子的眼神瑩潤,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不解和疑惑,神情中羨慕隱含著自卑,自卑中還夾雜了些黯然。

尤其他大病初愈,臉色蒼白,瘦得隻剩一把骨頭,說出這種話來真是讓聞著傷心見者流淚。

這些話讓薛翠萍啞口無言,即是心疼又是自慚形穢,覺得自己死了都沒臉見二哥二嫂。可家裡的情況迫在眉睫,春耕的時候沒種子,麥苗培育不及時,錯過這一季,今年全家老小都要鬨饑荒。

她頓時狠下心腸,%e8%88%94了%e8%88%94嘴唇道:“大姑說的是去鎮上學館那事,你看你俊才大哥讀書比你好,他正趕上關鍵時候,你做弟弟的應該讓讓,反正你比他小一歲,明年再去也不遲。”

招兒猛地轉身,抄起門後的棍子。

就在這時,薛狗子又說話了:“為何要讓?不是本來就該我去嗎?是大伯讓你來的?難道他忘了我爹臨死前他答應我爹的話?原來大伯說把我當親兒子看待,都是假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反轉。

☆、第6章

==第六章==

薛狗子的聲音很輕很輕,似乎風一吹就要散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薛翠萍猛地一個激靈,忙搖頭道:“不是你大伯讓我來,是我自己來的,我就想著……”

接下來的話,又被薛狗子打斷了。

他露出一個靦腆的笑,似乎鬆了一口氣:“不是大伯讓你來的就好,大姑你差點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大伯隻疼俊才哥不疼我呢,明明大伯說最疼我的。”

自此,薛翠萍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隻能匆匆說了幾句不知所以然的話,就撩起門簾子出去了。

屋裡很安靜,炕上少年的眼神暗了下來,竟閃過一絲不符年紀的滄桑。

望著這樣的小男人,招兒竟有些不敢上前。半晌才走過來,坐在炕沿上,有些猶豫道:“狗兒,你沒事吧?”

看著對方擔憂的臉,薛狗子笑了一下:“我沒事。”

招兒緊抿了下嘴,摸了摸他的頭:“你相信姐,總有一日我們誰也不用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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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翠萍連午飯都沒吃便走了,走的時候帶著趙氏拿給她的一袋子麥種。

沒人知道她和趙氏說了什麼,趙氏又跟她說了什麼。總而言之,中午吃晌午飯的時候,趙氏和楊氏的臉色都不好看,以至於孫氏和周氏都小心翼翼的。

招兒可素來不看這些,飯擺上桌後,她便拿了兩個碗先盛飯,再夾菜。午飯稱不上豐盛,就是黍米飯,菜則是悶白崧和蘿卜,以及一些自家醃的醬菜。也是有肉的,都是大肥肉,少少的一碟子,擺在男人們的麵前。

男人們要下地乾活,吃肉才能有力氣。

招兒也沒想吃肉,周氏燒出來的肉白膩膩的,看著就讓人沒胃口。她像以往那樣往碗裡夾了些熱菜和醬菜,夾的並不多,卻讓趙氏突然摔了筷子。

“就這麼一點兒菜,你們兩個人就能吃這些?餓鬼投胎還是咋的?”

這話說得十分傷人且打臉,但凡有些自尊心的都受不了,可招兒卻習慣了。趙氏就是這樣,誰讓她不稱心如意,她就能用各種方式惡心回去。

她並沒有惱,繼續夾菜,本來打算隻夾那些的,因為趙氏的話,她刻意又多夾了兩筷子。

“沒辦法阿奶,狗兒要養身子,沒好的給他補補,飯總是要吃飽才成。”說著,她突然轉頭對周氏道:“三嬸,下回洗菜擇菜你叫我,咱家又不是那些窮得吃不上飯的人家,家裡可是有讀書人的,還有個童生老爺。阿奶平日裡雖過得仔細,但也不是菜都不讓人吃的人。”

論起指桑罵槐,招兒自認不輸給誰,尤其她心裡本就憋著一口氣。

果然,趙氏頓時惱了:“再有錢的人家也經不起你這麼胡吃海塞,天天不乾活兒,還比誰都能吃。像你這種蠢丫頭,若不是咱家,早就被攆了出去。”

招兒當即收起笑容:“阿奶,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我七歲來家裡,裡裡外外什麼活沒乾過?我爹死的時候,我戴了孝守了靈,我娘死的時候,我在床前沒日沒夜地侍候了大半年。我是二房的兒媳婦,我給二老送了終,十裡八鄉說理去,誰攆我也不走。

“不過阿奶,你彆嫌棄我這當孫媳婦的多嘴,吃飯做幾樣,人還分三六九等啊。有的人吃香喝辣,嘴上的油都不知道擦一擦,換成彆人,吃點爛白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