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1 / 1)

春風曾經以為,最難的是如何跟十裡在一起。但是現在,她將頭頂上那顆仿佛無法觸及的星星揣進了懷裡,卻有人要她掏出來扔掉。

兀自在房間裡傷心的紀春風並不知道,張華很快又出了門,回到了杜十裡所住的那棟樓下,而杜十裡也正在這裡等著她。

兩人見了麵,都對對方會出現在這裡絲毫不奇怪,默契的對視一眼,而後杜十裡在前,張華在後,出了小區,找了個可以坐下來說話的地方。

“我就直說了吧,”等服務員一走開,張華立刻道,“這段時間我也了解了一些你們這種……”

她頓了頓,十分抵觸的說出那個詞語,“同性戀,的情況。這條路很難走,這個圈子也很亂,我絕對不能接受我的女兒變成這樣。多餘的話就不用說了,我隻求你放過春風。”

十裡靜靜的看著她,等她說完了,才道,“阿姨,我跟春風認識有四年了。我們並不是一開始就在一起的,中間也有過波折和退縮的時候。我……”

她低下頭,看著桌麵上原木的紋理,認真的道,“我想過放過她的,也試過在這段感情萌芽之前就把它掐斷。如果有更輕鬆的路能走,誰願意受這些折騰呢?”

“我們的故事,阿姨你可能不願意聽。但我想說的是,現在我和春風還在一起,不是一時衝動,不是隨便玩玩,我們考慮過將來可能會遇到的困難,也願意去接受和克服,然後才對彼此許下承諾。”

她抬起頭來,鄭重的看著張華,“你也許不相信所謂的感情,但是我和你一樣,對春風是有責任的。除非確定我們真的走不下去,否則我不會放棄她。”

“你很會說話。”張華沉默了許久,才慢慢道,“但是年輕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現在的社會環境就是這樣,即使是正常的嫁娶也會成為彆人嘴裡的談資,何況你們?”

十裡笑了,“既然正常的異性戀也會被人議論,那為什麼不順著自己的心意去過?至少……心裡還痛快過,總好過按照社會標準結婚生子,最後還是把自己活成一個笑話。”

杜十裡這番話真心實意,然而聽在張華的耳朵裡卻刺耳極了,感覺杜十裡好像是在明晃晃的諷刺自己婚姻不幸。

所以她的臉色立刻難看起來,咬著牙道,“空口白話誰不會說,但春風跟你在一起能有什麼好日子過?你們的關係不會被承認,不能結婚組建家庭,老了也沒有孩子照顧。萬一你欺騙了春風,她連維護自己的利益都做不到,因為沒法向彆人說明你們的關係!”

她說完之後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十裡,“我不是來跟你商量的,你對自己的將來有多少信心我沒興趣知道,但你沒資格讓春風跟著你冒險。”

“阿姨!”十裡站起來,試圖挽留,但張華已經大步走了出去。她追了兩步,隻能退頹然的停住,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談話忽然崩了。

從這一天起,十裡和春風就沒有見過麵了。

這樣說也不確切,因為十裡好幾次路過春風的店鋪,總能看到她在後廚忙碌的身影。但當然,張華也在一邊嚴防死守。她收繳了春風的手機和電腦,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緊迫盯人,有效的切斷了兩人的所有聯係,即使是這樣遠遠看一眼的機會,其實也很少。

張華這一回是鐵了心要棒打鴛鴦,原本預計回林州的行程自然是做罷了。

其實她原本是想動員春風跟自己一起回林州的,畢竟留在這裡,距離十裡太近了,不知什麼時候又會舊情複燃。但這個打算被春風拒絕了,理由是這邊的店鋪開起來不容易,現在關門連本錢都賺不回來,而且在林州開店,效益顯然也沒辦法跟北京相比。

張華知道她是還沒有死心,但不要緊,她有更多的時間來跟春風耗,總能耗到她堅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事實好像也確實如此。

一開始,春風和十裡心中都有一種焦灼,促使著她們想方設法的找機會見麵,哪怕隻是看一眼,根本不能說話,於他們而言也是一種慰藉。

但漸漸的,也許是因為太忙了,也許是因為那種焦灼的情緒已經平複了下來,也許是這段感情始終看不到結果……總而言之,兩個人的熱情都像是被消耗掉了,不複初時的迫切。

春風換了一支手機,也換了號碼。通訊恢複自由之後,她每每想要跟十裡恢複聯係,都因為心中的某種怯意而作罷,想著再等等,再等等。

至於要等到什麼時候,她也說不清楚。

張華的確很有經驗,有時候軟刀子割肉,比直接捅一刀更傷人,還讓你說不出來。

至少春風和十裡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沒有對方介入的生活。

時間久了甚至會有一種錯覺,好像有沒有那個人都是一樣的。日子照樣過,喜怒悲歡也依舊鮮明,並不因為某個人的缺席而撕心裂肺。

甚至連麵都不必再見。

春風覺得自己處在一種十分超脫的狀態之中。也許喜歡一個人,的確不一定要長相廝守,就這樣各安一方,彼此都知道對方安好,就已經足夠了。

直到這一天,杜長亭來找她。

他顯然是剛剛得知這件事的始末,氣勢洶洶直接衝進店裡,被張華攔住了,便十分不客氣的叫道,“紀春風,你出來!”

春風慚愧的出現在後廚門口,杜長亭看見她,眉毛立刻揚了起來,不顧張華的阻攔就要往裡衝,嘴裡高聲道,“杜十裡跟我說你們對未來有打算,她什麼都替你做好了,這就是你給她的交代?”

“什麼意思?”春風聽出他話中有話,不由走出來問。

“你到底想乾什麼?!”張華忽然提高了聲音,她的話音尖利幾乎與春風同時開口,堪堪將她詢問的話蓋了過去。

春風立刻意識到,這件事恐怕張華也知道,隻瞞著她一個人。

她幾步走了出來,緊盯著杜長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十裡她怎麼了?”

“你真的不知道?”杜長亭懷疑的看著她,“你們的事,她早就跟家裡說過了,結果鬨得很不好看。我本來以為,至少她跟你在一起,過的是她想要的生活。結果居然是這樣!難怪她想離開北京!”

“你說什麼?”春風本來還被前一個消息震得說不出話,聽見後麵這句,頓時大驚,“她要離開北京?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今天。”杜長亭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看上去反而冷靜了許多。他朝春風點頭,“其實你們分開了也好。我姐從小到大一直被要求為彆人付出,從來沒人問過她想要什麼。我本來以為,談戀愛之後會有人照顧她,現在看來還是她在照顧彆人,估計她也不想繼續下去了。”

他說完之後,也不看春風的臉色,掉頭就走。春風本想追上去,但很快被張華攔住。

這麼一攔,理智瞬間回籠,春風腦海裡回蕩著杜長亭的話,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反駁。

跟她在一起,十裡應該很累吧?

就像是被按下了某個隱秘的開關,關於杜十裡的一切記憶與情緒便如出閘的洪水般傾瀉而來,將春風徹底淹沒,讓她透不過氣來。

原來不是不痛,隻是一直篤定那個人會站在原地等待,所以即便不見麵、不在一起,也不會有任何慌張。

以至於竟沒有發現,她對對方的了解,也始終停留在了某一刻。

然而人都是會變的,何況她所謂的篤定,對杜十裡而言不過是沉重的負擔。

她或許已經不打算繼續等下去了。

春風在短暫的愣怔之後,抖著手拿出手機,瘋狂的撥打十裡的電話。

電話接通得很快。

兩人都沒有說話,片刻後杜十裡開口,“春風?”

顯然她知道電話這一頭的人是誰。

春風“嗯”了一聲,她有千言萬語,有無數的問題,然而此刻它們都被一種情緒糾結包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直到她聽見電話那頭響起的機場廣播,催促著某一趟航班的乘客趕快登機,才一個機靈回過神來,“你要離開北京?”

“是啊。”

“什麼時候回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不知道,還沒決定。”

春風%e8%88%94了%e8%88%94唇,喉嚨乾澀得每一次摩攃都帶來疼痛。

這就是杜十裡,給出一切她能給的,然後抽身的時候永遠乾脆利落。

她早就知道,為什麼卻始終沒有放在心上,盲目的以為十裡會一直在那裡等著自己呢?

她惶然四顧,無措的視線對上皺著眉的張華,神思陡然一清。

“你也知道,對不對?”她問。

她此刻的表情很平靜,但張華心裡卻忽然一突,“知道什麼?”

但紀春風一旦想清楚某個關節,所有的脈絡就都變得清晰起來,“你不可能在醫院見過十裡一次就什麼都猜到了,在那之前你就知道她跟家裡出櫃的事……這世上發生過的事都有痕跡,就算她家想遮,你們也總能知道。”

“那又怎麼樣?她們家鬨得那麼大,難道你想讓我們家也這麼被人議論嗎?我這麼做是為了誰?”

“千萬彆說是為了我。”春風盯著她,“你說得對,我以前就是顧慮太多了。可是我顧慮這個顧慮那個,卻從來沒有站在十裡的角度替她想過。她從一開始就斷了所有退路,我卻沒能堅持到底,還傻乎乎的以為可以從長計議。”

“你為了麵子,為了彆人的風言風語,為了讓我像個‘正常人’……總之不是為了我,你甚至根本不關心我想要什麼、我會怎麼想,隻想讓我如你的意。”

真正會為我著想的那個人,已經被我弄丟了。

這一瞬間,春風忽然特彆迫切的想見十裡。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牢牢地占據著她的腦海,根本無法拔除。春風幾乎沒有猶豫,就轉身往外跑。

“你去哪裡?”張華跟在後麵問。

春風微微一頓,轉過頭來看著她,“媽,我一直不知道我到底要什麼,所以做錯了很多事,我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彌補,但是我一定要去做,否則一輩子都會後悔。”

她頓了頓,低聲道,“其實我從來沒做過聽話的好女兒,以後應該也不會做了。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大不了我這條命賠你。”

說完之後,便不再理會怔在原地的張華,飛快的出了門。

她在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卻忘了北京的交通狀況,一路走一路堵。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她的注意力都在路況上,直到到了機場附近,車子堵得根本走不動,她才忽然想起來,自己根本沒問過十裡的航班和起飛時間。

她甚至不知道杜十裡是否還在機場裡。

司機開了車載音樂,紀春風耳朵裡瞬間灌滿了不知何時的老歌。

“愛總是開始得很美麗結束得沒道理想想是很可惜——”

她的心忽然一顫,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