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盥洗室突然變大了些,浴桶也比以前大了一倍,寧逾卻不舒服極了,一想到沈浮橋居然讓彆人改他的房子,心裡那股酸勁兒就汩汩地往上冒。

混蛋沈浮橋。

這幾天把他晾在浴桶裡,除了喂飯,其餘時間都不聞不問,自己倒好,出去跟長著耳朵的狐狸精私會。

臭狐狸。

喜歡臭狐狸的混蛋沈浮橋。

寧逾氣狠了,尾巴就不住地拍水。浴桶大了,水便淺了,他如今尾巴又小,連水花都濺不出去,不由得更鬱悶了。

“老遠就聽見你拍水,又怎麼了?”

跟臭狐狸說話就溫柔得不像話,一到他這裡就是又怎麼了。

混蛋沈浮橋。

寧逾沒理他,埋頭趴在桶沿生悶氣。

沈浮橋被他冷慣了,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直到他不經意朝盥洗室瞥了一眼,浴桶裡的紅發魚團子變成了成年態鮫人,長辮依舊搭在肩側,隻是肩膀長開了,精致漂亮的鎖骨和凝膩流暢的肩頸幾乎是白得晃眼。

“寧逾……”沈浮橋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複雜,他下意識低低地喚了一聲,“你變回來了?”

其實沒有必要問這一句,但他就是問了,好像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連他自己也沒有弄懂。

變回來了……就差不多該離開了。

也好。

沈浮橋放下手中的藥,打算先把眼前這寧逾的事給解決了。

“你能變回來,我就放心了。這些日子委屈你了,待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裡,還遇上我這樣一個病秧子,沒辦法給你提供更好的條件……你既能變回來,身上傷口也愈合,想必是恢複得差不多了——”

沈浮橋一邊走著一邊說,當看到浴桶裡鮫人的全貌時,聲音戛然而止,深黑的瞳仁猝然縮了一瞬。

“你……”

寧逾依舊埋著頭,沒有搭理沈浮橋。

本該出現在浴桶裡的淺藍色鮫尾毫無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修長白皙的雙腿,左腳踝和右腿根各自浮亮著一圈藍瑩剔透的鮫鱗,帶有某種無聲引誘的意味。

沈浮橋及時撇開了眼,站在原地懵了好一會兒,才匆匆奪門而出。想從木櫃裡先找一套自己的衣服給他,臥室裡的光景卻已然大變。

軟榻香簾邊是紫檀木春凳,上麵依次擺放著各種花燭熏料和書籍,右側是一個頗大的沉木衣櫥,左側鋪著柔墊,初陽隔著鏤花窗灑下細碎漂亮的光影。

沈浮橋嘴角抽了抽,來不及腹誹這個奇怪的布置,徑直拉開了沉木衣櫥的門。

然後更離譜的景象出現了。

衣櫥從左至右掛著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材質樣式不一,看起來眼花繚亂,很有楚憐的風格。

沈浮橋選擇困難,糾結了一陣又想起浴桶裡突然長出雙腿的魚,山中秋風冷,水也寒涼。

而寧逾說過……他怕冷。

以前一直覺得寧逾是在為了撒嬌沒事找事,但今日他卻突然長出雙腿來,所以鮫人不是魚……而是人麼?

既然是人,那麼怕冷好像也很正常。

沈浮橋扶額低低歎了一聲,從衣櫥裡隨便拿了一件窄袖內衫,又覺得紅色襯他,於是選了件斜衽絳袍。

他橫了橫心,拿著衣服走進盥洗室,在浴桶邊蹲身而下,但無論他怎麼叫寧逾,寧逾都沒反應。

他埋著頭一動不動的,呼吸聲微弱得快要聽不見。沈浮橋抬指輕輕戳了戳他柔軟的頭發,最後一次肅聲問道:“寧逾……你怎麼了?”

寧逾還是不回答。

沈浮橋心裡莫名有些慌亂。

他不了解鮫人這個種族,但小時候聽爺爺講過美人魚的故事,知道長出雙腿並不是什麼好事。

寧逾他……也會變成泡沫嗎?

第14章 人妖殊途

沈浮橋忽然有種失重感。

和從前被孤立、被遺棄的感覺不同,不單單是一種憂鬱和傷痛,更強烈的是一種想伸手去抓的欲望。

那種愚蠢的、自私的、隻會給彆人帶去苦難的欲望。

犯過那麼多錯,沈浮橋以為自己早就學聰明了。

……原來還沒有嗎?

可是他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

沈浮橋的薄唇都抿得發白,將衣服放在地板上,扣住寧逾的胳膊便將他提了起來,意外的是寧逾看起來沒有任何不適,湖藍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沈浮橋一口氣哽在喉嚨半上不下,他竭力遏製住手中的力道,但寧逾的胳膊還是被他捏紅了一圈:“我叫你,為什麼沒反應?”

寧逾偏開頭,白皙漂亮的下頷展露無遺,尖銳儋耳流轉著晶瑩的光澤:“我不想應就不應,你管我?”

“你又在鬨什麼彆扭?”

“我沒鬨彆扭!”

“……”

沈浮橋跟他聊不下去,索性先把人固定住,拿起地上的窄袖內衫給他套上。

寧逾生氣歸生氣,穿衣服時倒是很配合,手臂抬著抬著就想往沈浮橋肩上放,被沈浮橋不由分說地推開了。

“……彆亂動。”沈浮橋垂眸,沉默了一瞬,沉聲問道,“家裡沒有多餘的褻褲,先穿我的行不行?”

“哼。”

沈浮橋聽他冷哼,亂糟糟的心情莫名變好了些。

“那你等我一下。”沈浮橋想放手,卻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個太過久遠的童話故事,頗為多餘地問了一句,“你……腿疼嗎?”

寧逾儋耳微動了動,藍眸中閃過暗光,隨後薄唇微啟,輕聲吐出一個字:“疼。”

原來真的會疼。

沈浮橋說不清楚那一瞬間的心臟是什麼感覺,好像有種細密的酸澀,而源頭竟然在寧逾身上。

不可思議……荒唐至極。

“你是在心疼我嗎?”

沈浮橋怔了怔。

……怎麼可能?

“我就知道——你才不會心疼我。我就是個累贅,你巴不得我長出雙腿自己走到海邊然後變出尾巴遊得遠遠的,你才不會心疼我!”寧逾說得有些急,一不小心岔了氣眼尾,都被嗆紅了。

他咳得難受,再撲上來時沈浮橋沒有再推開。

“哥哥……我腿疼,我變不回來了。”寧逾緩了一大口氣,才憋出哭腔道, “你還要我嗎?”

其實寧逾並不纖弱,他前世也是靠絕對力量取勝的,但是現在撲在沈浮橋懷裡,頗有一種嬌小的錯覺。

沈浮橋本就身形高大,隻是因為近來消瘦了很大一圈,看起來病弱而已。

他的外形和智商條件從小在周圍的圈子裡都是數一數二的,但也正因如此,被街坊鄰居說成是吸了全家人的血,搶走了家人氣運的天煞孤星。

這些話聽多了,連他自己都信以為真。他甚至沒敢問過爺爺,自己害死了他的兒子和兒媳,他恨不恨他。

“寧逾,你靠我太近了。”沈浮橋的聲音傷感得像是在歎息,“彆問這種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況且你遲早會變回來的,彆太擔心。”

鮫人王的尾巴怎麼可能變不回來?

寧逾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還會這麼紆尊降貴地纏著他嗎?

沈浮橋深吸一口氣,極力壓下這些多餘的念頭,扣住寧逾的腰便把他從懷裡扯了出來,好好安置在桶沿。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網⑤提⑤供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彆摔了,我知道你沒那麼蠢。”

“……”寧逾恨恨地瞪著他。

眼睛真漂亮。

沈浮橋極輕地怔愣了一瞬,把這歸結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若無其事地出了盥洗室,從衣櫥裡拿來了褻褲,好在這種私密貼身物件,楚憐並沒有動。

“寧逾,你能自己穿衣服嗎?”

“……我不會。”

他之前生活在海裡,的確沒有穿衣服的經驗,這一點沈浮橋倒是沒多懷疑,點了點頭就蹲身而下給他親自穿。

寧逾臭著臉配合地抬腿,腳踝處的鱗紋亮得有些晃眼,至於再高處的,沈浮橋沒有去看。寧逾順著沈浮橋的力道站起來,將大部分重量壓在他身上。

他得裝出一副腿沒法受力的樣子,不然沈浮橋這個混蛋一定會趕他走。但是又不能太過,不然沈浮橋病弱的身體可能承受不住。

好不容易提了上去,在寧逾細窄的腰上卻大了一圈,根本穿不住。沈浮橋沒有辦法,隻能拿針線過來潦草地縫一下。

“我針線功夫不好,你且擔待些,午後我去趟鎮上給你買新的。”

一聽他要去鎮上,寧逾更不高興了。他摸了摸腰側縫補過的痕跡,耳廓微紅,冷聲道:“挺好的,不用買新的。”

“好在哪裡?”沈浮橋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你總不能一直穿我的,萬一我有什麼病,豈不是會傳染給你?況且你穿一條,我就少一條,我的褻褲還不足以供給兩個人穿。”

寧逾好不容易懂事一回,還被他劈頭蓋臉地反駁了一通,頓時更鬱悶了,還沒來得及發作,便又被沈浮橋順了毛。

沈浮橋將他放在桶沿上,傾身上來為他係上雲扣,從襟口到腰側,骨節分明的手指在他眼下晃動,動作細致溫柔,像是在對待某件稀世的珍寶。

寧逾默了一會兒,生生咽下了那口氣,眼神也軟了下去,不再和沈浮橋針鋒相對。

還沒等他開口說點什麼,沈浮橋又毫無預兆地把他攔腰撈上來,把絳袍給他手把手穿上,最後拿起衣帶,環了兩圈才束好。

直到他收回目光,注意到寧逾抬眸看過來的眼神,有點黏,藍色波光微動,他才反應過來要壞。

這寧逾不會是又被他感動了吧?

隻是穿個衣服而已,至於嗎?

“這次就算了,你肯定沒看。下次我給你穿衣服的時候你得認真,我儘力把你教會,以後就自己穿。”

寧逾的目光一下又冷了下去,直勾勾地盯著他,好像他是什麼負心漢。

“彆瞪我了,小祖宗。”沈浮橋再次敗下陣來,“我不能服侍你一輩子吧,總要學會自力更生的,不然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又要纏著其他人要衣服穿?像什麼話。”

寧逾這次飛快地抓住了關鍵:“為什麼我纏著彆人要衣服穿不像話?哥哥,你在吃醋嗎?”

“哈?”沈浮橋簡直快被他逗笑了,“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

“難道不是嗎?我纏著你穿衣服就可以,纏著彆人就不行,這還不是吃醋嗎?”

“……”沈浮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寧逾,你老實告訴我,你現在幾歲啊?”

書中沒寫,但沈浮橋如今越看寧逾,越覺得他天真得過分,什麼都不懂似的,像條幼魚,誰對他好就黏著誰,有奶便是娘。

寧逾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氣得一下子踮腳咬在了他的肩上,他沒用利齒,就是單純忿忿地泄一肚子火,隔著衣服留下一個淺淺的牙印。

他趴在沈浮橋肩頭悶悶道:“說出來嚇死你——我今年三百六十七歲,早就是成年鮫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