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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入沙漠的第十二天,當他覺得自己就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尖銳的悲鳴。

沈玉韞從來沒聽過那麼痛苦的聲音,淒然,彷徨,比他聽過的將死之人的哀哭還要讓人絕望百倍。青天黃沙,無窮無儘,哀聲如訴,絲縷不絕。頃刻間,天地之中隻聽得到鮫人的悲歌。

沈玉韞朝著聲音的來源處發足狂奔,明明是烈陽之下,他卻覺得徹骨的冷。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副巨大的骨架,幼貞躺在那副骨架中間,身下鋪滿了瑩潤的珍珠。沈玉韞的心跳愈發劇烈,他想,原來不是這裡抗拒著他,而是他抗拒著接近這裡。

他一路走,一路拾起地上散落的鱗片。幼貞完全是鮫人形態,尾巴上到處是擦傷和皴裂的口子,不難想象,她發現這具骨架的時候,已是強弩之末,連人形都維持不住,便用鮫人的模樣爬了過去。

明明經受過那樣的痛苦,又在熾烈的陽光下被炙烤著,她的表情卻很安然,抱著一塊骨頭側身蜷在白骨之中,目光迷離,如同陷入甜美的夢境。

源源不斷的力量和記憶湧過來。

“啊——”

沈玉韞站在萬點破碎的金光中仰天長嘯,大漠風沙裡,竟然響起波濤洶湧,滄海龍%e5%90%9f之聲。

原來,她一直要找的人,正是自己。

原來,他一直嫉妒的人,也是自己。

原來,讓她痛苦又讓她安然的人,還是自己。

原來,設局的是他,入局的還是他。這是他的劫數,他卻因為一己私心,生生將她扯了進來。

沉睡在神骨之中的力量找到了主人,一湧而出進入他的體內,而巨大的骨架也開始分崩離析,快速的沙化。幼貞睜開眼,看著眼前的景象,第一反應就是要守住李藏珠的骸骨,她朝沈玉韞攻了過去。

沈玉韞一把抱住她,在她耳邊深深的歎息。

“幼幼啊……”

幼貞驚訝的睜大眼,用最後一絲力氣抱住他的脖子,無數珍珠簌簌落下。

他握住她的腰身,托住她的魚尾,偏頭在她頰邊親了一下。

幼貞聲音顫唞:“你到哪兒去了?你為什麼,變成這樣?二哥……我討厭你,我恨你,你嚇死我了……”

沈玉韞,或者說李藏珠,他再次歎息。幼貞沒有等到他的答案,那於她並不重要,她已耗儘力氣,在他懷裡安然睡去。

這一次,沒有失去一切的絕望。他的懷抱是溫暖的,踏實的,她不要什麼答案,她有這個懷抱就可以了。

白骨散儘,獨屬於金仙的印記出現在李藏珠額上又悄然隱去,他將幼貞橫抱了,一步步踏著空氣走向天空。他抬了抬手,湛藍的天空頃刻翻騰,掀起波濤。

海水出現在雲端之上。

李藏珠一路走著,身上穿的魚龍錦服早已換做無縫天衣。純黑的袍取自最深的夜,在衣角上用金色描繪出日月的輪廓。有幾名古著的仙子正在雲端神遊,遠遠見了他便躬身行禮,等他走過許久之後,才再次聚到一起,輕聲議論猜測著剛剛遇到的是哪位上神。

李藏珠將幼貞抱回自己的居所,抱著她走入蓮花池中盤腿坐下,讓她舒舒服服的睡在自己懷裡。有了龍氣滋養,她腿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幼貞有些癢,不自在的動了動。

他在她脖子上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她立刻又安分下來。

李藏珠親親她,把下巴擱在她的發頂,帶她一起沉入池水中。那麼多沒有她的歲月,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日一日熬過來的。

三萬年了,滄海都已化作桑田。他終於等來她。

哪有什麼命中注定,分明是非她不可,強取豪奪,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藏珠收緊雙臂,他吐出一顆光華燦然的珠子,以神力凝出一道絲線,將它掛在幼貞的脖子上。

三萬年了,它終於等來真正的主人。

幼貞這一覺睡得很熟,很好,也很久,久的像是過了一輩子。她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壓在“沈玉韞”的%e8%83%b8膛上,而他用那種熟悉的,溫和又溺愛的目光看著自己。

這是她的二哥,不會錯了,真正的,完整的二哥,就在她身邊。

李藏珠支起身體,幼貞沒骨頭似的賴在他身上,揪著他一束頭發憤恨的控訴:“我以為你不要我了,還以為你出事了,以為你和我到了不一樣的時空,以為你隻把我送出來,自己留在時空縫隙裡了……”

最後,她戳戳他的%e8%83%b8膛,總結道:“我恨死你了。”

李藏珠看著她一開一合的嘴唇,忍不住又貼了過去。實在是,太想念這個小家夥了,在他撐開天地的每分每秒,在他輪回歸來的每時每刻,日日想,夜夜想。

相思成疾,病已入骨。

幼貞沒得到回答,反而被他結結實實的摟在懷裡親得喘不過氣。她應該生氣,應該狠狠推開他,應該咬他的舌頭讓他疼,讓他知道自己多難過,還應該……

但是不行,做不到。不自覺的抱住他的肩背,不自覺的回應著他,不自覺的朝他撒嬌。

沒辦法欺騙自己,她也……很想他。

一%e5%90%bb結束,幼貞氣喘籲籲的靠回李藏珠的%e8%83%b8膛。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說,有無數的事情需要解釋,他們卻都默契的沒有開口,隻是靜靜享受著和所愛之人相擁的這一刻。

他們等這一刻,都等得太久,太辛苦了。

等到望舒禦月,小仙將繁星鋪麵天際,李藏珠才從水中一躍而起。他出水後身上便自然而然的披上了黑色的袍服,幼貞將尾巴上的水珠散去,化出雙腿,卻是光溜溜的。

她扯掉他的袍子蓋在自己身上,李藏珠笑了笑,赤著上身走入一座宮殿中。

“二哥,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幼貞從他懷裡跳下來,握住他的手和他並肩走向宮殿深處,“時間過去很久了嗎?”

李藏珠帶著她穿過長長的宮殿走廊,走到儘頭處,打開門,出現在她眼前的是竟是一片寬廣無垠的水域。幼貞跑到沙灘上,踏進海水中跑了幾步,忽然猜到:“這裡才是南海,對嗎?”

海裡有頑皮的精怪魚蝦冒出頭,見到李藏珠,又紛紛潛了下去。

“對。”李藏珠走到幼貞身邊,一起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麵,“事情還得從離開藍星的那天說起。”

李藏珠一進時空縫隙就發覺了不對勁,他來時修為儘毀,時空縫隙隻把他當成一件死物,而現在他和幼貞身上都帶著充沛的靈氣,時空縫隙中的能量竟然開始攻擊他們。

幼貞已經暈了過去,他修為深厚,自然受到的攻擊更強,隻是強撐著用最後的力氣將幼貞的修為封印住。好在有驚無險,沒過多久,他們平安的到了臨泱。

隻是他在天劫中毀去修為,在藍星重新修煉成仙,重回臨泱,竟然又在時空縫隙裡丟了大半修為。如此一波三折,也虧得他心誌堅定,抱著昏迷不醒的幼貞,隻想著修為再重新修煉就好,幼貞沒事,他便不怕任何困難。

“我那一暈,就一直暈到幾個月前嗎?總覺得,時間好像過去很久很久了……”幼貞拉著李藏珠坐在海邊。

“時間確實是過去很久了,你不是暈過去,是被我又下了一道封印。”李藏珠攬過幼貞的肩,“幼幼,我害你找不到媽媽,見不到族人了。你會怪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二哥:幼幼,我害你找不到媽媽,見不到族人了。你會怪我嗎?

幼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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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兩界

“還、還好……”幼貞想了想, 給了一個十分模糊的答案。

她對族人並無印象, 關於媽媽的記憶也有些斑駁泛黃。“找媽媽”是她對臨泱最初的好奇和向往, 而絕不是她站在這裡的原因。

但她故意說得模糊,挑釁一般看著李藏珠, 等著他給自己解釋:“鮫人一族的壽命不是很長嗎?怎麼會見不到我的族人了?”

李藏珠拉著幼貞走向海水深處, 他控製著水波, 他們沒有被海水沒過, 而是站在海麵上。受他神力所控,海麵平滑如鏡,不曾掀起一絲波濤。

幼貞將靈力凝在眼中往海水深處看去, “這是……底邪度沙漠?”影影綽綽的海麵之下,竟然出現了沙漠的樣子,“蜃景嗎?”

李藏珠搖頭:“不是。這裡是上界的海域,也是下界的穹頂。”

幼貞皺著小眉毛想了半天, 才想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說, 臨泱分上下兩界。上界是仙人居所, 下界是尋常百姓, 兩界以這片水域相隔,互補乾擾。這樣?可是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你說臨泱隻有一片大陸, 無論是仙是人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以前是以前, 現在是現在。臨泱從你我回來那時候, 就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李藏珠語帶懷念,今夜,他要說一個很久很遙遠的故事。

李藏珠帶著幼貞從時空縫隙中出來的時候, 他麵對的臨泱,已是一個滿目瘡痍的臨泱。

這件事說起來很複雜,也很簡單,無非是成仙的人多了,山頭不夠用了。你占我一塊地,我要搶回兩塊;你立門派廣招弟子,我就入朝堂撼動朝綱。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而有時候,也意味著欲望越大。所謂欲壑難填,無論是人是仙是妖,都一樣的。區彆大概隻在於,人和人爭鬥,最慘烈的狀況是伏屍百萬,流血漂櫓;仙和仙爭鬥,一不小心,就鬥了個天翻地覆。

天被捅出一個窟窿,大雨連下七七四十九天,鴻蒙時分開的天與地,又漸漸聚攏,清者下沉,濁者上升,就在千鈞一發,天地將傾的時候,一個古老的種族站了出來。

這個種族神秘,強大,更多的時候他們隻出現在傳說中。而當他們真正聚集在一起時,即使隻有寥寥幾個,也足夠讓人們相信,他們可以撐開混沌,重整山河。

“是龍族……”幼貞喃喃道。

“對,是龍族,是我的家人。”李藏珠用自己的額頭抵住她的,溫聲道,“也是幼幼的家人。”

他踏上臨泱的土地,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他,他就先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他把她放到最深的海裡,在那一整片海域落下隻有他才能解開的封印。他讓她安靜睡著,不許彆人驚擾她的美夢。

再之後,他現出原形遨遊咆哮,他聽到遙遠的,千裡之外的來自父母和兄長的回應。四隻巨龍分彆奔赴東南西北,以身作柱,重新撐起了天地。

幼貞顫著手指撫上他的臉,撫過他的發,他的肩,她眼裡又含了淚:“撐開天地,難不難?累不累?你龍珠本就有損傷,沒問題嗎?有沒有受傷?”

李藏珠輕輕歎息:“沒有,都沒有。”難,自然難;累,自然累,但是每每想到這是他和她以後要一起生活的地方,他又覺得充滿了力量。

他隻是沒想到,天與地動蕩了這麼久,他這一撐,就撐了一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