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比林間枯樹長出一大截。
遠遠望去,像是一座小山突兀地立於月下。
更令人驚奇的是,這狐狸不止一條尾巴。
時隔三百年,名震上古的九尾天狐,終於重新現世!
巨大的狐身便是它威風凜凜的原形,也是它鼎盛時期的戰鬥形態。
癡魔一口鮮血噴出,跪倒在地,死死地盯著現形後的九尾。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卻怎麼也沒料到,狐狸又留下了一條尾巴!
九條尾巴是狐族最高修為的象征,每一條都凝聚著它們千百年來辛苦修來的妖力。
那幾乎就是狐狸的一條命。
斷尾留下的後遺症不僅是無儘的傷痛與虛弱,更是漫長歲月中惶惶不可終日的煎熬。
而換來的,也不過是一尾修為的急劇釋放,透支今後漫長的修行,讓人在短時間內獲得無上的力量。
有的狐族寧死不斷尾,九尾也曾很愛惜它的尾巴。
所以沒人想得到,它在上古萬獸廝殺、妖魔角逐的殘酷時代沒有選擇斷尾,卻在三百年前為了誅殺妖王而斷了一尾;它在被天雷劈得幾乎魂飛魄散時沒有選擇為了保命而斷尾,卻在如今又自斷一尾!
更令癡魔意想不到的是,它居然還透支得起這份力量!
這家夥三百年前的斷尾傷估計都不曾養好,可況還有天雷留下的劫傷,事到如今,又如何還能再承受得起力量釋放過後的斷尾之傷?
狐狸卻沒想那麼多,那幾乎是它本能的選擇。
它現在一顆心飄在半空中,摸不到天、夠不著地,密密麻麻地填滿了那個人。
它甚至無心去報複癡魔,便頭也不回地朝市中心奔去。
留給它的時間不多了。
三百年前它斷尾後,尚能以巔峰狀態與妖王大戰三天三夜,將其誅殺,可如今卻不行了。
它這次斷尾換來的巔峰力量,大約隻能維持十二個時辰。
它要在這十二時辰內找到那人,帶走他。
轉瞬之間,地覆天翻。
漫漫長夜中,一場石破天驚的戰鬥就這樣爆發了。
這注定是許多人的不眠之夜。
會館外的戰鬥打響了兩個多小時,東方決也聞訊趕到了現場。
然而他已經完全不敢認眼前的少年了。明明長著兒子的容貌,感覺卻陌生得不得了。
此時此刻,陸非辭渾身被魔氣包裹,雙目一片黑色混沌,表情麻木無神。
似乎還未完全墮魔,但也已然神誌不清。
識海內的魔魂主導了他的身體,化為一尊邪神,大殺四方。
東方決萬念俱灰地閉上了眼,他一心想要避免的狀況,終於還是發生了。
更恐怖的是,他和應一揚兩個人,兩位天師聯手,居然仍控製不住眼前的少年!
他體內的魔魂強大到不可思議,明明還沒有完全覺醒,竟也強大如斯。
狐狸趕到時,一眾通靈者們正節節敗退。
從它高高在上的視野裡望去,地上的人們不過是一個個小點,陸非辭也一樣。
然而巨大的白狐卻好像被那個魔氣環繞的小黑點嚇住了,它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裡,兩隻爪子踟躕地動來動去。
似乎想上前,卻又不敢上前。
印象中那個小天師總是一襲白衣,開心時彎眉淺笑,不開心時神色淡淡,背著一把無弦的黑弓浪跡天涯,行俠仗義。
一轉眼,三百年白駒過隙。
如今出現在它眼前的人,雙目混沌,魔氣纏身,身子幾乎與周遭夜色融為了一體,一樣的漆黑。
狐狸愣了愣,旋即卻像是沒看到他身上的魔氣一般,緩步朝陸非辭走去。
新傷舊傷染紅了它的皮毛,一步一個血印。
它巨大的爪子輕輕一踩大地,一旁的車輛就被震得警鳴不止。
狐狸恍若未聞,仍在一點點靠近。
那是它遺失了三百年的至寶,卻也是與他朝夕相處了兩個多月的熟悉麵孔。
為什麼就沒能早點認出來呢?
明明那麼像了,為什麼就沒敢也沒想往那方麵猜呢?
人死而複生,這不可思議的奇跡綻放於眼前,卻偏偏是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時機。
狐狸在百感交集中,終於走到了陸非辭麵前。
旋即便遭到了他的無差彆攻擊。
它沒有避,沒有躲,更沒有還擊,隻是一動不動地低頭瞅著爪子上新添的傷口。
所謂自食惡果,不過如此。
第93章 來是你(5)
陸非辭感覺自己漂浮在一片黑色汪洋中, 如同墮入了大海最深處,半點兒光都照不進的地方。
身體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唯有一點意識殘留在這個寂靜無比的黑暗世界中, 一直漫無目的地飄蕩。
忽然, 一股龐大的靈氣湧入。
靈氣化為天地間唯一一點微光,頃刻間給人以醍醐灌頂般的清醒。
視線漸漸又清晰起來, 殺伐聲也隨之入耳。
陸非辭渾渾噩噩地睜開了眼。
入眼是高懸的殘月,以及一隻威風凜凜的巨型狐狸。
它那麼大, 像是一座毛茸茸的小山。
原本白色的皮毛被鮮血浸染, 幾乎將它染成了一隻紅狐。
它的眼睛是金色的,此刻卻也蒙上了一層血色。
在深邃無比的黑夜裡, 像極了一隻從地獄走出的凶獸。
然而這凶獸在看到自己的瞬間, 滿目殺氣都化為了一腔柔情。
它那樣小心翼翼、那樣仿徨不安地在自己身前趴下,將巨大的腦袋乖乖伸到自己跟前, 兩隻傷痕累累的巨爪無處安放般的枕到了下巴底下。
陸非辭呆了半晌, 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小年糕?”
原來這才是它的真實形態嗎?
好像已經修出了許多條尾巴,妖氣凜然,威風又強大。
至於那尾巴具體有多少條,陸非辭已經懶得去數了, 他隻是隱約明白了一點, 他的小年糕,或許從來不需要他的收留與保護。
九歸龐大的身軀因為這輕飄飄的三個字而顫唞起來,像一座小山在搖晃。
金眸中爆發出一道喜不自勝的光亮,仿佛聽到了世間最美妙的歌謠。
它等了三百年, 終於又從那人口中聽到了這個名字。
好像一切都還不算太遲,靈氣仍能喚醒他的意識。
狐狸高興得連尾巴尖兒都在抖,幾條尾巴在月下群魔亂舞般的搖了起來。
然而狂喜的表情剛剛浮起,便僵在了臉上。
陸非辭跟它說的第二句話是:“殺了我吧。”
狐狸的身子顫得更厲害了,朦朧夜色下,隱約隻見一片小山般的輪廓在晃,山體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土崩瓦解。
它瞪圓了雙眼,不可思議地望著陸非辭。
它等他複活等了三百年,此時此刻,他卻讓自己殺了他。
慌亂、焦急、無助、失措……諸多情緒紛紛湧入了那雙金眸。
狐狸朝前湊了湊,似乎想拿大腦袋拱一拱他,然而像是怕控製不好力道一般,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你看,你也害怕傷了我,是嗎?”陸非辭虛弱地笑笑。
這才發現自己和狐狸一樣,早已渾身浴血。
轉頭再一看,周圍密密麻麻地聚集著一圈通靈者,或多或少都受了傷。
陸非辭伸出雙手,攤平了手掌。
掌心鮮血淋漓,卻不是自己的。▲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我也害怕啊……”陸非辭喃喃道,“這是我控製不住的力量。洛先知說得對,我若不死,遲早會為禍人間……”
全村七十六口人,包括他的父母,都死於著雙手了。
原來並非他守得住本心,就不會墮魔。
他早已成魔。
“所以殺了我吧……趁現在還來得及。”陸非辭說。
他抬頭望著狐狸,黑眸中沒有責怪,沒有怨憤,也沒有留戀。
有的隻是最直白的祈求。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狐狸瘋狂搖頭,表情像是要急哭了。
它想解釋、想安慰,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突然,陸非辭身子一挺,口中發出細碎的低%e5%90%9f。
魔氣再度從他體內發出,黑漆漆的一層覆蓋住了他的全眼。
封印已經破損,魔魂勢不可擋,靈氣換來的清醒也持續不了多久。
應會長見狀大驚,當下就對九歸喊道:“他如今已經魔氣入腦,離墮魔隻差最後一步!你就算不停給他灌輸靈氣也沒用!隻有把他交給我們封印,才能救他!”
他雖然不知道這突然冒出來的狐狸到底是何方神聖,但從它的言行舉止可以感受到,它對陸非辭的確上心。
所以或許不必動手,也可以說服。
“那可未必。”一副柔%e5%aa%9a的女聲響起,夢魔再度現身。
狐狸猛地轉過頭,望向夢魔的金眸中一片殺意。
夢魔被它盯得一驚,卻還是勉強笑說:“九尾大人不必動怒,現在也不是和我計較的時候,還是先考慮一下他吧。”說著伸手指了指陸非辭。
“我不妨再告訴大人一句,三百年前妖王降世時,就是通靈署的人借除妖之名讓他去送死的。這些所謂正道人士滿口假仁假義,一旦發現他身負魔根,是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的。封印?說得好聽,三百年前封印他的人是燕行客,不是通靈署。如今若把陸非辭交給公會,可無異於把他往死裡送。”
三百年前?陸非辭?
這番話一下子扯到了當年的辛秘往事,現場的通靈者們麵麵相覷,誰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不過眼下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應會長揚聲說:“我可以以我的身家性命擔保,隻要他還沒有墮魔,我們絕對會努力到最後一步,防止悲劇發生!”
“言下之意,隻要他入魔,你們還是要處之而後快?”夢魔冷笑,然後望向狐狸:“九尾大人當真敢用陸天師的性命做賭嗎?”
狐狸聽他們爭論不休,內心已然麻木。
它想,誰也不能信了。
誰都會傷害到他。
“我帶你走。”狐狸低聲說道。
它咬了咬牙,趁魔魂還未再度主導他的身體,竟一爪子將他劈昏過去。
“我帶你回青丘,去一個誰都傷不到你的地方。”
事已至此,它已經不想理會旁人了。
魔魂確實需要封印,但它不相信公會的人有這個心,也不相信他們有這能力。
它寧可自己去找人,也不要再將陸非辭交到任何人手上。
就像三百年前,它不該相信通靈署的那幫混蛋們,放他一個人去圍剿妖王……
狐狸抬爪,一層保護膜般的光罩罩到了陸非辭身上。靈氣源源不斷地湧入他體內,以壓製魔魂。
它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將他連人帶罩含入了口中。
它用舌頭溫柔地將那人卷起,這才知道“含在嘴裡怕化了”是一種怎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