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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頭奴 臧白 4260 字 6個月前

後,沈夫人也就再沒有向如意提過請求。她隻用儘心思力所能及給薑黎和孩子置辦東西,然後每日裡都來公主府看一看福哥兒。看著他的身量一日日大起來,會啪嗒嘴巴叫一聲“娘”,模樣是越來越好。一個男娃娃生得這樣,讓女人家都嫉妒。

沈夫人一直等著薑黎有一天會從二門裡抱著孩子出來見她,與她坐下說一說過去的事情,能慢慢原諒她,但始終沒有等到。隔著那道門,沈夫人進不得公主府的內院,薑黎也不出來,兩人每天都會和福哥兒說許多話,但始終沒有見著麵與彼此說過任何一句話。

薑黎不想見她,見了,說起過往,能說的隻有沈翼,那是她最不願提及的事情。雖然所有人都說沈翼死了,但薑黎一直覺得沈翼沒有死。除了生孩子那時痛楚盛極的時候她說過沈翼死不死的話,其他時候從來都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不去難過,不去悼念,她隻說:“阿香,我想去找他。”

這話在阿香聽來,便不是想去找他,而是她想去西北。薑黎一直有這樣的心思,阿香知道。一直沒有真正去做,不過就是因為福哥兒還小,不好帶著上路。旅途上沒有好日子過,孩子太小經受不住折騰。倘或折騰出病來,更是麻煩。所以,她便耐心等福哥兒長大。偶爾心念收不住的時候,會悄悄地與阿香重複那句話,說:“阿香,我想去找他。”

薑黎一直想去,但一直都沒有去。她在公主府耐心地看著福哥兒一天天長起來,心裡沒有其他的什麼事。期間有一次心緒波動,是聽說沈翼的屍首運回京城。她忍不住想去沈家確認的時候,如意已經去過了回來,跟她說:“臉都燒花了,看不出是誰。太太不認,說不是二爺。”她便也就沒去,也覺得那不是沈翼。

她和沈夫人都不認沈翼死了這事,在旁人眼裡瞧著,隻是不能接受沈翼已經離世的事實罷了。沈夫人確實是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在沒確認下之前,她死也不認,她寧願當自己兒子還活著。除非真正的沈翼躺在她麵前,她才能認。但薑黎不一樣,她是真的覺得沈翼沒死。時間過得越長,這種感覺就越強烈明晰。

薑黎把這種感覺揣在心裡,一度強迫自己往下壓,而把更多的心思用在福哥兒身上。因她的日子過得簡單,除了撫養福哥兒沒彆的。簡單還因為,她雖貴為公主,但基本已經是京城貴胄圈子外的人。因為她的事跡荒唐,也是京城裡最另類的存在。在彆人嘴裡,有她無數個故事。她活在眾人的傳說中,傳奇而不堪。

她不見什麼人,包括不見日日上門的沈夫人。她把所有的情緒收在心底,不管外麵人怎麼說怎麼指指點點,隻盼著福哥兒快快長大。此後一日盼過一日,看著福哥兒從會爬到會走會跑,會叫娘叫祖母也會叫爹。

就這麼一直看著福哥兒長到四歲(虛歲),薑黎也沒有和沈夫人見上一麵。沈夫人風雪無阻,日日往公主府來,來了三年,一直以為薑黎會慢慢原諒她,但始終還是隔了一道門的距離見不了。後來她也就習慣了,每日裡從如意嘴裡問問薑黎的情況,在如意這裡說些關心她的話。

薑黎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在沒有沈翼存在的情況下,也不想與她多生交集。她能做的,大約就是讓她可以每天來看福哥兒了。

第90章 圓滿

福哥兒過三周歲生日的時候, 薑黎把他送去了沈家。這也是這麼幾年來,薑黎第一次見沈夫人。七月的天氣, 便是晨起也熱。站在沈家的角門外, 她抱福哥兒下馬車, 然後牽著她的小手把他牽去沈夫人麵前,對他說:“叫祖母。”

福哥兒聽了話, 便仰起頭看著沈夫人,奶聲奶氣地拖著尾音叫了聲:“祖母。”

沈夫人還有些受寵若驚,滿麵無措。等薑黎把福哥兒送到雙喜手裡的時候,她也沒反應出一句話來。薑黎卻是尋常, 也用最尋常的語氣跟她說:“今兒福哥兒生日, 晌午放在夫人家裡過,到了傍晚,我過來接。”

說罷也不多留,這就要走了。然還沒轉過身子來,沈夫人這會兒反應了過來, 忙一把拽住她的手, 口齒不甚利索地說:“要不……殿下也留下吧……難得過來……”

薑黎自然是不留的,把手從沈夫人略顯粗糙的手心裡抽出來,微笑著道:“我就不留了,福哥兒在這裡就成。他也沒來過, 夫人帶他好好玩玩。”

這話說完, 薑黎再不給沈夫人任何說話的機會, 便踩上高凳進了馬車。進去後又伸出頭來, 看向福哥兒囑咐:“記住娘的話,祖母年紀大了,不要搗蛋,聽到沒?晚上娘就來接你。”

福哥兒頭上戴著與衣裳同色的雪青儒冠,向薑黎點頭,應她:“娘,我記住了。”

薑黎把福哥兒交給沈夫人是放心的,這便沒話再說,與沈夫人又說:“夫人,那我走了。”便把身子縮回了車廂裡。

沈夫人想留她,但留不住,心裡悵然。然再低頭看到小小個子的福哥兒,也就沒了哀愁的心思。這不僅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與她相見說話,也是福哥兒第一次來沈府上。之前都是她和雙喜過去公主府,每次也都是隻能看看孩子。今天聽到薑黎把孩子送上門來時,就已經驚喜得無可不可了。

看著薑黎的馬車走遠,沈夫人彎腰抱起福哥兒來,往院裡抱,一麵看著他說:“福哥兒想玩什麼,祖母給你找去。”

福哥兒便在她懷裡回話,“堆木頭,九連環,我還會趕圍棋呢……”

沈夫人聽著福哥兒說話就笑,心裡暖烘烘的,又誇他,“哥兒真聰明,這麼小就會這麼多東西。不像你爹,小時候憨得要命,一根筋。長到大了,還是一根筋。”

聽到提爹,福哥兒便好奇,問沈夫人:“娘說爹出去打仗了,怎麼我都四歲了,爹還是沒回來呢?祖母知不知道,爹在哪裡打仗?”

好好的,提起他爹做什麼呢?沈夫人抿口氣,到底沒現出傷心的神色來,隻回福哥兒的話說:“在很遠的地方,要走很久,所以這會兒還沒到家呢。”

福哥兒小,大人說什麼也就信了。再遇著好玩的東西,也不計較有沒有爹的問題。在他的意識裡,有爹沒爹的分彆,大約還沒那麼清晰。

沈夫人今兒高興,自然帶著福哥兒滿沈府轉悠,眼睛一刻也不離開他身上。雙喜這會兒得臉了,是沈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自然也時時跟著。她看沈夫人帶著福哥兒玩的高興,自己也高興,但心裡總覺得不對勁。

沈夫人是沉浸在祖孫樂裡沒有空下心思多想,她作為個外人,想得自然就多些。雖說幾年的時間足夠長了,長到可以化解掉任何恩怨。但是為什麼,薑黎不是在平日裡從公主府的二門裡出來見沈夫人,而是今兒特特把孩子送過來,溫溫和和地跟沈夫人說話,還讓孩子在沈府上過生日。

她心裡忖這事兒,卻沒說出來。不過想著,也許是自己多思也未可知。然也就到了第二天傍晚,事實就證明出她那不是多思多想,因為如意來找她,與她閒嘮嗑,說:“阿離姐姐帶著阿香姐姐走了,現在府上就剩我一個,真沒趣兒。我說我也要跟著去,非叫我留在京城看家,真是……”

雙喜不明白,“她去哪兒了?”⑨思⑨兔⑨網⑨

如意深吸一口氣,看著雙喜,“去西北了。”

薑黎忍了幾年,在福哥兒滿了三周歲,不懼旅途奔波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離開了京城。一個車夫,一駕馬車,行囊金銀若乾,在長長且崎嶇的黃泥路上一直向北。從悶熱的盛夏走到寒冰滿地的嚴冬,越往北越見荒涼。

路過某處眼熟的地方,薑黎會和阿香說起以前的事情。她們在這裡紮過營,她們走過這條路。有幾個姐妹,死在了哪一處。然不管在哪一處,都早已化作一抔黃土,在這人世間再找不到存在過的證據。人死燈滅,什麼都留不下。

薑黎不知道去西北能不能找到沈翼,但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牽引著她,讓她往這裡來。不管是為了尋找沈翼,還是為了親臨那一處終結過往的所有記憶,她都必須來。

薑黎一直怕福哥兒忍不下這一路上的辛勞,結果是多餘的顧慮,他明顯很喜歡這趟旅程。喜歡馬車跑起來的噔噔聲,在車廂裡搖到睡著。也喜歡黃沙撲麵,在臉上蒙一層紗巾,覆住口鼻。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京城那宅院兒裡看不到的。

薑黎沒有跟他說去找爹,不過怕到了也沒找到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交代。她所希望的,是福哥兒在安心滿足的環境下長大。所有的悲苦,所有的世俗壓力,能越晚壓到他身上越好。每每思及此,薑黎知道,自己算不上一個合格的母親。至少,沒在最合適的時候讓福哥兒來到這個世界上。

她們七月從京城出發,因顧念著身子,沒有怎麼急切地趕路,這一路便走了半年之久。到了玻琉城的時候,連正月十五的元宵節都過了。可這裡還是很冷,冰天雪地,暮色稍沉的時候就難在街麵上看到行人。

薑黎在旅店住下來,車夫一間,她和阿香福哥兒一間。福哥兒從小就是跟她睡的,一直沒分開過,這會兒自然也還是與她睡一張床。阿香在旁邊的床上,夜裡偶爾會起來看兩人有沒有蓋好被子。這麼多年了,一直這樣。

她們到玻琉城後歇了幾日,養了養身子。阿香雖然在這裡守了不少年,但對玻琉城並不是很熟。薑黎隻來過一次,是沈翼帶她來的,那一日吃茶看戲,玩了一天,所以她還稍微有點印象。隻是,如今的玻琉城,和她印象裡的玻琉城有不少出入。原因有二,一來是她記得不真切,二來,又經曆過戰亂,是比以前更殘破了些。修繕的工作一直在做,卻因是邊境小城,所有的朝廷供給都不會來得很及時。

薑黎和阿香管不到這些,她們是有目的而來的。無心在這城裡尋樂子逗留,隻在歇了幾日後,便要駕了馬車往曾經她們西北軍駐紮的地方去。那裡是荒地,四麵有山,也有一條寬闊的河流——印霞河。

阿香不是很能找到路,隻知道那地方是在玻琉城的西麵方向,至於在哪裡怎麼走,都不知道。薑黎對路的印象也沒那麼深刻,那一次畢竟是沈翼騎馬帶著她的。思忖一氣,薑黎就沒有讓車夫趕馬車帶她們前往,而是直接去城門外的馬市車行使了銀子。

使了銀子後,給她們趕車的是個小夥子,穿一身灰衣,身上有微微的馬糞味。她牽阿香和福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