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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頭奴 臧白 4284 字 6個月前

兒已經枯黃三兩飄落。初秋的涼意在清早和傍晚來臨之後,往人衣襟下頭鑽。沈夫人看著他睜開眼睛叫了一聲“娘”之後,心頭除了有乍喜,還有便是熬儘了心力的濃烈難過。眼淚落了兩大碗,眼裡全是血絲,那臉上的晦暗蠟黃,瑩白的香粉也遮蓋不住。

這又算大難不死,死裡逃生一回吧。沈翼醒後出了屋才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很久,那時候的天還是熱的,這會兒除了晌午那一陣子,其他的時候已經很是涼爽。他問雙喜他昏迷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雙喜不過說:“什麼也沒有,就是太太每日以淚洗麵,糟踐壞了。”

沈翼睜開眼睛看到沈夫人的臉時就知道自己的事讓她操碎了心,深感不孝,但眼下他的身子也儘不了什麼孝道。沈老爺和沈煦來看他的時候,他又把現今朝中的情況問了一二,原來一切都已經平靜下來了。他爹和他大哥都得了皇上的封賞,他爹得了個三等伯爵。他大哥做了禦前侍衛的頭領,還在禦前當差。還有他娘,被封了一品夫人。這些賞賜,都是他拿命換來的。

沈煦跟他說:“皇上現在好得很,還等著你醒了進宮向他討賞呢。”

沈翼無心賞賜的事情,心裡還有兩樁惦記的事,一是自己的兵,一是還在蘇州等著他的薑黎。薑黎的事情家裡無人可問,便先找來了李副將軍問軍營裡的事情。

李副將軍跟他回稟:“留守軍營的都沒事,隨將軍去金明池的,戰亡了小半數。戰亡的人,賞賜都送到了他們家裡,家裡人也都免了勞役,每年也都還能從官府裡領銀子食糧。剩下的,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也都領了封賞回老家去了,得的賞賜夠過一輩子的,家裡人也都得了臉。餘下還有一千人,已經都養好了傷,也都得了應有的賞賜。大夥兒都在等著將軍您醒來,沒有您,大夥都沒精神,吃飯都不香。”

沈翼才醒不久,臉上沒什麼血色,笑起來的時候一臉病氣。他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是去不得軍營裡的,連宮裡都去不了,還得將養兩日。他又問李副將軍,“送阿離姑娘去蘇州的護衛回來了麼?”

“回來了。”李副將軍看他這樣,自己說話也弱聲弱氣的,“回來了一個,說送到了蘇州城內,在客棧裡住了下來。還留了兩個在那裡,隨行保護阿離姑娘。現在事情都平息下來了,應該都沒事的。您也莫要太焦心,先把自己的身子養好。”

沈翼衝他點點頭,沒有精神說太多的話,這會兒放心下來,便讓他回了軍營。李副將軍回去給營裡的將士帶了話,隻說沈將軍已經醒來,隻等身子康健。大夥兒也放心,又有了精神早起晨練。

沈翼便這般揣著心裡的事情在家裡安心將養了數日,在鏡前坐了瞧著自己臉上有了血色,走路也不需要人再攙扶,便收拾了一番準備去宮裡見老皇上。他身子弱,不能騎馬,便隻好坐轎子進宮裡去。轎子走得慢,走了很久才到宮門前。

進了宮到二道門前,要下轎子徒步往裡走。沈翼便從轎子裡下來,慢著步子穿過那長長的夾道往裡去。這會兒日頭升得高了,從東南方打下光影來,把沈翼的影子投折在夾道西邊兒的牆麵上。這條路,瞧著儘頭是榮華富貴,但實際步步紮腳。

沈翼去求見老皇帝,自然得到了鄭重的接見。老皇帝看到他,見他病態仍重,碰也不敢碰他一下,隻讓他立馬坐下。而後是一陣敘舊般的交談,沈翼沒什麼感觸,大約是身子還有些沒醒透。他看著老皇帝,隻問他:“末將心裡一直掛念一事,薑家的事情您打算怎麼處理?”

其實不止薑家,還有許多那時候一起遭難的人。老皇帝早下旨平反了,隻是給薑家的那道聖旨還在老皇帝手裡。他想得周到,覺得這事兒得沈翼親自去跟薑家那姑娘說。這會兒見他進宮來,自然要把該給的給他。原來也都是在朝堂上宣布過的,封沈翼為鎮國大將軍,並任禁軍統領一職。因他一直沒醒過來,首領的職位還空缺著。

對於給的封賞,沈翼自然領旨謝恩。而給薑家的聖旨,老皇帝也交到他手中,而後歎口氣,說:“老五沒了,那丫頭的姑姑也沒了……”說著又深深歎口氣,問沈翼,“薑家還有其他人活著麼?”

沈翼把那聖旨拿在手裡,回老皇上的話,“還有一個姑娘,薑黎的妹妹,不知道皇上有沒有印象。”

老皇上搖搖頭,他能有什麼印象。這些姑娘家,本來就到不了他麵前。他對五殿下的事心裡有愧疚,但又在嘴上說不出來,所以心裡想補償的心思就越發重。五殿下那時候還年輕,和皇妃也沒來得及生下孩子,就遭遇了那件事。想補償,想減輕自己心裡的愧疚感,現在就隻能把這心思用在薑黎姐妹倆身上。因老皇上除了讓薑家姐妹倆除了賤籍,還封了薑黎一個極高的爵位——懷思公主,並賜公主府。這樣,既有食邑又有府邸,地位且尊貴,便可以不用擔心往後的生活。

封非皇家女子為公主的事情不多見,破格封下的,多是因為和親之事。沈翼看老皇帝下的這聖旨,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自己犯下的大錯,無處彌補,隻能都補償在還活著的薑黎姐妹身上。這樣倒也好,薑黎和薑婧都不需要在到處飄零,受人欺淩。

沈翼接下這樣的旨意,先替薑家姐妹謝過老皇上。老皇上心裡放鬆了些,嘴上卻還是歎氣,說:“朕能做的也就這個了。”他也想,若是老五還活著,那該多好。可惜,人死了,做什麼都於事無補,隻能從彆的地方下手,讓自己安心些罷了。

沈翼這會兒看著老皇帝一樁樁地跟他說封賞的事情,心裡自還有一事,想著要不一口氣都向他討了算了,免了往後麻煩。他想了想,便開口道:“皇上既已經封了阿黎為公主,那她的婚事還當由您做主。您看,她也不小了,末將也不小了,能不能求您賜個婚?”

沈翼會有這個主意,老皇上是預料過的。有這樣預料的自然也不止他一個,另還有的就是沈家的沈夫人。老皇上想著他要不討自己不提也就算了,這會兒聽他開口討這個婚事,自又歎了口氣,說:“你們這事情,朕不好插手。”

沈翼不明白了,就是簡單一道聖旨的事情,與國家大事且都無關。且薑黎算不得他皇家的公主,配給他沈翼也沒什麼影響。他看向老皇上,求問:“為何?”

老皇上手捏椅把兒,捏幾下,看著沈翼道:“朕下的所有聖旨,給的所有賞賜,都是昭告過天下的。你剛醒幾日,可能不是什麼事情都知道。因你的功勞十分大,你爹娘的封賞朕都是當麵給的。你母親的誥命,也算是你掙的。但她當時就拒了,說寧肯不要誥命,也求朕不要賜婚你和那個薑姑娘。朕當時答應她了,不會賜婚。”

沈翼看著老皇上,在他的話裡回不過神來。所以他娘在知道當年所有涉事的人家平反以後,想的是他和薑黎的事情?所以就算事情都成功了,薑家也得到了平反,薑黎的身份恢複尊貴,他娘還是不會接受她?這件事她還一直掛在心上,就算他還沒醒來,也早早防了一手跟老皇帝求了不準?就是怕他到這時候成了皇上麵前的紅人,求什麼得什麼?這樣的心思,是有多討厭排斥薑黎呢,是可以想見的。

老皇上看著他的話,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拍了一下椅把兒,鬆口氣站起身來往炕上坐著去,說:“你母親是不是知道你是因為那姑娘才跟的朕?”

沈翼不說話,算是默認老皇上的問話。老皇帝自己伸手倒了茶吃潤喉,吃罷了看向沈翼,“朕也不糊塗,看得出你母親沒那麼稀罕朕的封賞。她更在意的是你這個的兒子,是你們沈家的安寧。於她而言,大約平平安安,能吃飽喝足就足夠了,不求自己的相公兒子封侯拜相光耀門楣。”

沈翼抿了一口氣在喉間,沒什麼話可說。既如此,自然不能拿自己的事再難為老皇上。老皇上又與他說了幾句話,隻說:“等著罷,等到水到渠成也好的,要是硬湊在一起,怕你家裡沒有安寧日子,也不好。”^o^本^o^作^o^品^o^由^o^思^o^兔^o^在^o^線^o^閱^o^讀^o^網^o^友^o^整^o^理^o^上^o^傳^o^

說罷了,不再留他在宮裡呆著,自放他出宮去。又顧念他的身子還沒好,讓他不必急著去任上,先還是在家將養。等身子養好,再接手不遲。至於他自己的私事,或者說他家裡內部的事情,他這個做外人的,就不動用皇權插手了,留給他們自己處理。當然,他也沒那麼多閒心管人姻緣的事情。

沈翼拿著聖旨出皇宮的,一直坐到轎子裡眉心還是蹙著的。原本覺得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卻沒想到臨了了偏卡在他娘這裡。他也沒辦法說他娘什麼,大約是對當年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現在再加上他為薑家的事情賣命,所以對薑黎的成見很深。

他靠去引枕上,長長吐了口氣,眉心舒開。這事沒有辦法的,隻能慢慢磨。他相信,等他把薑黎接回來,一定能慢慢讓他娘對薑黎改觀。如老皇帝說的,水到渠成時,是最好的。

第78章 想見

薑黎是在初秋時候到的蘇州,在蘇州等了兩三個月,這會兒已是入了冬。南方的冬天也冷,寒氣裹雜在濕氣裡頭,濕答答地貼在皮子上,往每一個細小的毛孔裡鑽。

薑黎覺得自己不該再等,但還是絕不了自己的心思。有時候會很想沈翼,想他在千裡之外的京城在做什麼,在腦子裡一遍遍描摹他的眉眼,想以前所有好的壞的。有時會慶幸,有時會心痛,有時又是滿心窩子裡都是甜蜜。想到不能自抑的時候,甚至想什麼都不管回去找他,不管到覺得做他的侍妾也願意。

大約也是有這種心理,所以她才會在客棧裡等下去。想著等沈翼來找他,即便到時候下不了決心跟他回去,也能好好跟他道個彆。總歸算是好過一場,就算結束,也不想是稀裡糊塗的。

她看著街頭葉落,看著薑婧的肚子慢慢鼓起來,看著街麵上人頭攢動人來人往,卻一個都不認識。她想著,在手裡的銀子花到剩最後五十兩的時候,她就不再等,打發走跟著她們的那兩個侍衛,離開這個客棧,去尋求生計。不管怎麼樣,都是要活下去的。天各一方,讓彼此都活得更好更簡單。

這一日,薑婧又挺著微微隆起的肚子來找她,兩人自找間茶樓坐下,吃點心吃茶看戲。要的是二樓天井邊緣的座位,隔著欄杆,看戲台看得清楚。如意、阿香和梁太太給薑婧買的那婢女小顏另坐一桌,在一處吃喝玩鬨。阿香年紀實足算大了,難為還能與她們這種小丫頭玩得起來。

薑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