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1 / 1)

蒼頭奴 臧白 4284 字 6個月前

夜慢慢深下去,帳外火把偶或生出劈啪的火苗炸響。薑黎在燈下睡著過去,半側臉壓在話本上麵,手搭在旁側。沈翼慢著動作把她抱上榻,與她同枕而眠。

壞消息是在醜時三刻的時候傳到沈翼帳裡的,好似一聲劈地驚雷。薑黎也被吵醒過來,聽得三五句言辭,不甚明晰,便隻瞧見沈翼著急地穿上金甲,拿上佩劍。他又回身來,與她說一句,“在這裡等我回來。”便急急出了帳篷。

她這哪裡還睡得下去,聽得帳外馬蹄腳步聲齊齊驟響,便連忙起身趿上鞋出了帳篷。隻見外頭兵馬往東聚了去,營地隻留下少數些士兵。她心裡不甚踏實,便朝著女人的帳篷跑了去。到了那邊兒,女人們也都起了,把衣服穿戴了整齊。

阿香見她進來,忙伸手迎她,捏過她的手,拉她在自己旁邊坐下,神色裡帶著驚慌道:“阿離,又打仗了。”

薑黎被圍在人堆裡,瞧著周圍女人們臉上的神色,隻有害怕,再沒有彆的了。到了這會兒,人人自危,不知道會不會被敵方攻營,刀劍一來,都是無眼的,能活下來那都是撞了大運的。也就這會兒,再是沒人能想到平日裡私人恩怨。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在戰火中都隻能任人宰割。

薑黎在沈翼帳裡聽到了兩句,這會兒自然拿來安慰女人們,說:“聽說是北齊夜襲玻琉城,沈將軍已經帶兵過去了。咱們這裡也留了人把守,大約不會打到咱們這裡,且安心些罷,不要自己嚇自己。”

生死關頭,危險就在附近,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蘇煙絡這會兒顯得比彆人更恐懼,縮在人堆裡,說:“不是要和親的麼?北齊公主和使臣還在京城的驛館裡待著呢,怎麼這會兒打起來了?”

“就是說啊。”有人接她的話,“莫不是北齊又反悔了,故意設的這套,叫咱們這方放鬆了警惕,而後偷偷襲擊。平日裡打仗都是提前下好戰書的,這會兒怎麼還來個突襲。這個最叫人擔驚,不講信義不講道理的打法,不知道會不會也來偷襲咱們這裡。要是來了,咱們手無寸鐵,都是要死的。”

這話越說越添加大夥兒內心的恐懼,好像這會兒便就是窩在一處等死。越是等死的時候就越怕死,那心臟幾乎要跳出來。薑黎把自己心裡不安定的心思拚命往下壓,給這些女人說些放鬆的話,“沈將軍不過征戰兩年沙場,就做上了大將軍的位子,定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你們不信我,也得信他。營地是最要緊的地方,囤著一整個軍隊的車馬糧草,怎麼會被敵軍輕易發現?假使真被發現了,也早該換地方了。”

聽著薑黎說的話頗有道理,女人們又安心了些。偏又有那記得年前事的,拿了來說:“你們還記不記得,年前那會兒,咱們軍營附近出現過可疑的人,會不會是北齊來探底兒的士兵?”

這又給人弄了一肚子驚氣,一個比一個緊張起來。薑黎也記得這樁事,那時沈翼還叫秦泰各處查探,怕出亂子。後來這事兒也解決了,不過卻是拿秦泰性命換的。薑黎便長吸了口氣,叫大家安靜,說:“那是玻琉城外的山匪,原就是咱們這邊的人。北齊的人要過來,總沒那麼容易,也不能那麼熟悉地形。你們應該記得,那些流寇山匪都被剿了,沒有留活口跑了的。要麼是死了,要麼就是留下參軍了。”

薑黎說的話總還是有效用的,安撫了大家不少情緒。也難得,她們之中出了個主心骨,在這樣的事態下撫慰她們的情緒。以前遇到打仗的時候,無不是一群人在一起群龍無首,你害怕我比你更害怕。也都不知外頭情況,隻抱著等死和乞求僥幸逃過的心理,在營地裡乾守。雖說營地被偷的事件很少,但也不是就沒發生過。如果敵軍就是不按套路出牌的,起兵不下戰書,半夜裡偷襲,那真是什麼都說不準。

這一夜,都在不安的情緒中度過,沒有人還能睡得著覺。留守在營地的士兵也都緊著神經,不敢有一絲懈怠。畢竟大批人馬往玻琉城支援去了,這裡的兵力就顯得十分薄弱。倘或真有敵軍偷襲,不管怎麼樣,都是要往死裡扛的。

好在,神經繃緊了三四天,營地裡也沒有燒起戰火。隻有士兵在玻琉城和營地間往來,運送些糧草之類。到第四天的時候,女人們基本都算放下了心。她們也有事忙活,給留在軍營看守的士兵做飯,自己也要弄些糊口的東西。餘下沒有太多的事,便在一起求佛拜菩薩,希望軍隊能打勝仗回來。

那些運糧草的士兵回來也有透露些消息的,隻說那邊正陷入苦戰,處於膠著狀態。北齊這回動用了好些兵力,好像勢必要拿下玻琉城的樣子。打下玻琉城,便算闊了一個地界。

至於北齊為什麼突然發兵,到現在還不知其中確切緣故。沈翼派了人快馬加鞭回京問消息,也還沒回來。如此,便又苦戰了數日。等回去拿消息的人帶了消息回來的時候,北齊也收到了同樣的消息。戰火驟起,熄滅下來也就是各自朝中的一句話。

這場仗打了足足十五日,哀鴻遍野,死傷無數,但無勝負。士兵們回來的時候,多多少少都帶了傷。有的在玻琉城就醫好了些許,能騎馬能走路,有的這會兒僅剩一口氣,譬如沈翼,是躺在鋪了褥子的糧草車上給拖回來的。

戰爭結束了,女人們很是高興,甚而有些雀躍。可阿香心裡的雀躍的情緒,在得知沈翼身受重傷已昏迷不醒的時候,又被壓進了心底,再提不起高興來。她去找薑黎,跟她說:“我去打聽了,聽說結束了,北齊退兵,回去了自己的地界,他們也都在回來的路上了,隻是……”

薑黎這會兒在做針線,抬頭看了阿香一眼,略帶些高興地問她:“隻是什麼?”

阿香往她旁邊坐,奪下她手裡的針線,略帶些情緒。薑黎瞧出她不對,也便收了臉上的笑,問她:“隻是什麼?怎麼不說了。”

阿香看向她,半晌道:“聽說沈將軍身上中了好幾箭,從城樓上摔下來了,摔斷了胳膊砸壞了頭,躺下了。”

薑黎心頭一跳,“死了?!”

阿香忙又搖頭,“沒有沒有,昏迷不醒呢。不知能不能活過來,聽他們的語氣,夠嗆。”

薑黎聽得這話,心裡便生出毛躁,忽而坐立難安起來。她從床沿兒上起來,來回踱了兩步,要往帳外去,嘴上說:“我要去看看。”

阿香忙起身拽住她的手腕子,“你這會兒不必去,他還在路上。我從已經回來了那些人裡打聽的,周長喜也知道。要等他回來,大約還有要一時半刻的功夫。”

話是如此,薑黎覺得自己坐不住,仍還是要往外頭去,“那我去他帳前等著,他一定不能死。”

阿香偏又拉著她的胳膊不鬆,忽然問:“你是因為心裡有他了擔心他?還是因為他死了咱們就回不去京城了才擔心他?”

薑黎心裡便越發毛躁,扒拉起阿香的手,說:“這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與我薑黎認識數幾年,雖有恩怨過結,可也不是一點情分也沒有的。哪怕隻有一點,也足夠我擔心他。”

阿香便就鬆開了她的手,沒再問些不合時宜的話。生死麵前,情-愛之類的事,確實已然顯得無足輕重了。

薑黎出了帳篷,沿著走慣了的道去到沈翼的帳篷外。她沒有進去,直立在帳篷外等他回來。這會兒是午時剛過一陣子,她等到太陽偏西,光線漸弱,才等到了沈翼。糧草車直把人拉到帳前,三五個士兵上去把他抬進帳篷裡。大夫隨著進去把脈,而後出帳篷,麵色不甚好看。

┇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薑黎沒有問什麼話,她也覺得自己沒有問話的立場。等人都出去後,她自請留在帳篷裡照顧,便就在榻邊守著沈翼。坐一個小杌子,看著他渾身是血的衣衫,伸不出手去碰他的手指頭。她與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緣分,怕是老天爺都沒想清楚。

薑黎坐了一陣,帳外有人進來,是端著藥的阿香。她把藥送到薑黎手裡,語氣很急地說:“這裡留給你看著了,你一定好生看著。誰個都能死,他不能死。你沒事兒幫他捏捏,彆叫躺僵了。外頭的事情還很多,我得趕緊過去搭手。全是傷兵,全要吃藥敷藥,那衣服上全是血,沒眼看。”

薑黎聽著她說話,接下她手裡的藥,便讓她出了帳篷。而後她坐在床沿上,拿勺子舀起藥來,在嘴邊吹一吹,往沈翼嘴裡喂。喂了幾口便發現了,這樣喂藥慢,浪費的也多。她便看了手裡的藥碗一氣,下了決心自己喝了一口,而後俯身去沈翼的嘴上,慢慢喂給他。

在藥汁兒喂了大半的時候,她含下最後一口,堵去沈翼的嘴上,腦子裡忽隱約閃起一些模糊到幾乎不成形的畫麵來——

好像他也這麼喂過自己,在某一個極為寒冷的時刻,還給她搓熱了手腳捂暖了身子……

第36章 回憶

薑黎把嘴裡最後一點藥給沈翼喂下去,擱下藥碗來抿了一陣嘴裡的苦味。好容易消淡了些, 便端了藥碗出帳篷。帳篷外頭, 已沒有往日那般平靜安寧的景象。因傷兵較多, 拖胳膊掛腿兒的, 來來去去,連帳篷角落下也坐著不少些。

薑黎穿過這些人去到夥房,女人們好些在這裡幫著煎藥, 沒在這裡的也都各帳篷裡給人上藥喂藥伺候去了。薑黎把自己拿來的藥碗湯匙洗乾淨放到一邊,過去問阿香, “我能幫著做什麼?”

阿香忙得很, 回頭看她一眼,“你去沈將軍帳裡守著罷,就他最金貴,這裡的人都靠他, 沒他不成。大夫到底怎麼說,他身上的傷重不重?”

薑黎搖搖頭,“不好插嘴多問,問了人也不定理我。都忙得很, 哪得空跟咱們多說半句話。”

阿香仍管忙著煎藥,被煙熏得迷了眼,又咳兩聲, 說:“你過去吧, 彆在這裡耗著了。有個人照看著, 總比沒有好。倘或哪會兒醒了, 要口水喝,你也遞得上不是。等會兒要吃藥換藥了,都給送過去,你擱裡頭伺候著就行。指望那些碗都拿不平穩的漢子伺候,指望不上。”

薑黎點點頭,這就不在這站著了。煙熏得喉嚨發癢,也跟著咳了兩聲。出了夥房,得喘兩口痛快氣。她仍回去沈翼的帳裡,打了帳門進去,到榻邊的小杌上坐著,隻管發呆盯著他瞧。不知道他到底傷得有多重,還會不會醒,什麼能醒。

薑黎呆了一氣,隻覺甚為乏味,便伸手到沈翼的手邊。指尖相碰,她猶疑了一下,還是拿過了他的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