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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頭奴 臧白 4375 字 6個月前

不想活著了。

薑黎斷斷續續地把話說給阿香聽,阿香聽罷了,也不過就幾聲歎息,說:“你讓她滿懷希望過了這麼些日子,足夠了。如果秦都尉活著,確實能行個方便帶她回去。沒了秦都尉,她自個兒也知道,自己是回不去的。而且她年紀上去了,在軍營裡待不了多少日子。今天不死明天不死,也熬不過後天。怪不到你,你若沒給她這個希望,她不過死得更平淡些。”

薑黎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理,她也沒法再去細想。她收了眼淚,看向東方混沌的一片夜色,說一句:“秦泰不會回來了。”

阿香在她身邊捏住她的手,“彆想了,慢慢就會忘了的。你以為你們感情很深,其實沒有。你們才認識多少日子,又經曆過什麼?隻是日子艱難,遇上了這種朦朦朧朧的歡喜,想嘗一嘗味道罷了。與你比起來,更該難過的人,其實是沈將軍。他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隻怕怎麼也沒想過,會走到今天這地步。”

薑黎轉頭看她,“是我的錯嗎?”

阿香搖頭,“不是你的錯。”誰都沒有錯,一定要怪誰,就怪老天爺吧。

這話後兩人之間是一陣沉默,薑黎這也才真正了解,麵上灑脫的阿香,骨子裡是最世故的。她好像看透了一切,懂許多道理,卻活得最簡單純碎。有時顯得沒心沒肺,可有心有肺,又能怎樣呢?

阿香看她兩眼,把她往營地裡拉,緩解了凝重的氣氛,問她話,“你以前做小姐的時候,也這個樣子?什麼都是自己的錯,對什麼都愧疚?”

“沒有。”薑黎跟著她的步子往前走,“以前不知道什麼叫可憐,什麼叫同情,很少難過。每日裡想的,就是怎麼折磨彆人,開心自己。也就到了這裡,發現自己和彆人沒有什麼不同。如果不是投胎投的好,又哪來的十多年囂張活法。”

阿香跟她說話,想慢慢疏散她心裡瘀積的情緒。說開了,會比憋在心裡好很多。因她慢走在旁邊,又問:“你就沒有過心上人?”

“有。”薑黎坦然,“打小玩到大的,覺得這輩子也就該嫁給他。說是心上人,這會兒也不知道算不算。橫豎以後不會有關係了,自打我到了這裡,就沒想起過他。隔了十萬八千裡,都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阿香徐徐又問:“跟秦都尉比呢?”

提到秦泰,薑黎心裡不自覺生出刺痛。她微微低頭,開口說:“不一樣,我跟他在一起是最勢利的樣子。和秦泰,沒有心防,沒有架子,可以混說胡鬨……”話說到這裡,薑黎就開始哽咽起來。

阿香還要再說話,腳下忽躥來個東西,嚇了她一跳。再定睛去看,是隻兔子。她便小心起來,一把撲過去逮住了那隻兔子。本來她們會去背麵小山上拾柴火,偶爾也會逮到兔子烤了吃。這隻兔子不比山上那些靈活,一撲也就撲到了。

阿香沒了那哄人的心思,拎了兔耳朵起來,到薑黎麵前就說:“走,回去烤兔肉給你。”

薑黎被她打岔過去,少了些幽怨的樣子,鼻音卻還是很重,看了看她手裡的兔子道:“受傷了麼?跑也不跑。”

阿香低頭湊過去看看,果然發現兔子的後腿受了傷。這也沒什麼妨礙,反正都是扒了皮烤來吃的。她拎了兔子往回走,那手又牽上薑黎,步子也快起來。

這麼急吼吼地趕到帳篷裡,放下帳門就找人要刀,說:“快來宰了這小畜生。”

薑黎臉上沒什麼精氣神,看著她們果真拿了刀來,要弄死這隻兔子。她忽又想起秦泰,眼鼻發酸,便說了句:“彆殺了,給我罷。”

阿香回頭看她,“你要它做什麼?”

“養了玩兒。”薑黎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雖然濃重的鼻音根本蓋不下去。

阿香並帳裡的女人都知道她心裡難過,眼泡這會兒還是紅腫的,自然也就應她了。把兔子送到她懷裡,安慰她,“莫要再想了,你要,就給你。”

“謝謝。”薑黎接下那兔子來,抱在懷裡,去到自己床邊找布料子。她記得阿香那裡有藥粉兒,治傷口用的,便要了些,灑在兔子的傷口上,又拿布給它包紮起來。而後又給這兔子弄了個窩,好不儘心。

阿香坐去床上,仍是一貫的作派,打趣她:“你弄了也沒用,不定承你的好兒。捱不到明兒早上,就得自己跑了去。還不如咱們吃了,好歹在肚子裡。”

薑黎把兔子放去窩裡,回來坐到自己的床邊上,小聲說:“跑就跑了吧,說明沒緣分。”

看她這樣,阿香也就不再混說。她下午從夥房拿回來的食籃還在,裡麵的吃食卻涼了。少不得又得去夥房麻煩趙大疤一遭,熱好了再拿來。

薑黎沒胃口,根本不吃。阿香便拿了那蝴蝶酥送到她麵前,說:“周長喜特意給的,彆的不吃,你把這個吃的。咱們可都沒見過這東西呢,彆叫咱們眼饞。”

薑黎搖搖頭,“你們吃吧。”說罷了也不梳洗,脫了身上衣衫,往床上睡著去了。

帳裡的人大約都能理解她的心情,這會兒也就不擾她了,讓她自個兒躺著。而後連說話的聲音也壓些,希望能不吵著她。薑黎躺在床上,那眼淚自然還是忍不住地往下落。她不知道得要多少日子,才能笑著想起秦泰。

薑黎是流著淚入眠的,次日醒得極早,起來眼睛還是腫的。她去看那隻灰毛兔子,發現它並沒有走,窩在帳篷一角,驚猝猝地看著她。她蹲下來伸手去摸它,它便往後縮,躲開去。薑黎便就不摸了,去梳洗跟著女人們到夥房吃飯。

而後日子恢複到最尋常的樣子,在這裡,沒有那麼多時間和地方給你傷心難過。翠娥死了,帳裡的人也從來沒當過回事。之於秦泰的死,更是跟她們無關。行軍打仗的,隻要開戰,每天都有人死,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

薑黎收起了眼淚,每日跟著女人們燒熱水洗衣服,去小山拾柴火。而那隻灰毛兔子,一直也沒有走。它腿上的傷,在開春的時候已經好得全然看不見蹤跡。而這時,它已經不再害怕這帳裡的女人們。時常還會跟在薑黎身後,隨她在營地和印霞河邊往來。

沈翼也沒有再找過薑黎,秦泰的死,他到底有多傷心,薑黎也無從知道。雖然身在同一個營裡,卻還是生出了天與地的隔絕距離。而對於彆的男人,薑黎也成了軍營裡最不能碰的女人,沒人敢對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三月末時,空氣裡到處都飄著暖融融的氣氛。軍營裡又來了新人,囚車壓著,一氣送來了三個。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紀,都是身著襤褸的舊衣。

她們從囚車上下來,被推搡到帳前,解開手腳上鎖鏈,便成了和她們一樣的人。說她們叫什麼,有人稱為軍-妓,有人稱為營妓。最為少見的,說她們叫蒼頭奴。

蒼頭奴,那是詩文裡的詞兒。

五千甲兵膽力粗,軍中無事但歡娛。

暖屋繡簾紅地爐,織成壁衣花氍毹。

燈前侍婢瀉玉壺,金鐺亂點野酡酥。

紫紱金章左右趨,問著隻是蒼頭奴。

美人一雙閒且都,朱唇翠眉映明矑。

清歌一曲世所無,今日喜聞鳳將雛。

可憐絕勝秦羅敷,使君五馬謾踟躕。

③思③兔③網③

野草繡窠紫羅襦,紅牙縷馬對樗蒱。

——岑參《玉門關蓋將軍歌》

第28章 刺頭

晚春, 楊柳葉兒片片如刀裁。

印霞河邊隻有一株楊柳,細細的杆枝, 頂著一頭蓬鬆的綠帽子。沒有京城城壕沿圈煙柳霧的觀感,隻它一株,顯得有些孤涼。冬日裡的時候甚而看不見,也就到了這會兒, 綠草茵裡,它立得還算是高的了。

薑黎抱著那隻灰毛長耳兔,跟女人們來河邊洗衣服。這會兒河水清清,伸手進去, 有清涼的觸?感, 不冷。河邊的那口鍋, 早叫趙大疤派人收了回去, 這時節自然是使不上的。

女人們還是對薑黎很好, 每日都多搶著洗幾件衣服, 總讓她輕鬆許多。大約是冬日裡的暖爐湯婆子, 還有那口燒熱水洗衣服的大鍋, 並零七八碎的吃食,都記在了她們心裡。這就算記著恩了, 是以處處都照顧薑黎一些, 拿她做個可人的妹妹待。

洗到午時晾起衣服, 一撥人又往夥房去。薑黎抱著那隻兔子, 跟在阿香身後, 步子走得越發隨意起來。以前做姑娘的時候, 家裡人管著儀態,走臥站行,都要有樣範。這會兒沒人管這個,想端起來的時候也能端著。不想端的時候,就懶散著罷了。

薑黎去到夥房,隨意吃了些飯,肚子半飽,便又去找周長喜。這也是這麼些日子下來有了默契的事兒,周長喜從油黑鋥亮的圍裙布兜子裡掏出些蘿卜葉子,給薑黎,“今天不多,湊合著喂吧。”

薑黎點頭,接下那蘿卜葉子來,“多少無所謂,餓不死就成。我帶它去河邊的時候,草地裡也吃了的。怕它吃不飽,也想到帳裡再給它砸吧個嘴兒,才從你這裡要些這個。謝謝你了,成日天給我留著。”

周長喜笑笑,“跟我就甭客氣了,不留著,人不吃的,也得扔了去。”

薑黎也笑笑,抱著兔子去找阿香,與她一道兒回帳裡。那阿香又聽了消息來,與她說:“帳裡來新人了,咱們趕緊回去看看。”

薑黎把兔子往懷裡抱抱,卻沒她那般興致,隻道:“這有什麼好看的?”

阿香看她一眼,伸手過去抱過她懷裡的兔子,“咱們這裡常年沒有新鮮事兒,好容易來了新人,不得新鮮新鮮麼?再說了,我這肚子裡一肚子的話,也得找人說不是?”

薑黎跟著她往前走,嘴上又搭話,打趣她,“還是我來時你跟我說的那些?你又要去做那普度眾生的大羅神仙去。”

阿香腳下步子還是趕得緊,嘴上抿著笑,“我是什麼大羅神仙,不過嘴碎些。那些話來了人就講,帳裡的人都聽膩味了。這會兒你也笑我來,說我是什麼大羅神仙。”

薑黎上去勾住她的胳膊,“我記得我來那會子,你在我麵前沒事兒就要絮叨,旁的姐妹,都叫你莫說了。可你心好加嘴碎,偏要說。雖然我沒聽進去,但這會兒想起來,還是暖心窩子的。”

“帳裡的姐妹都是簡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