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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75 字 6個月前

茵娘說的那一番話,也並非全然隻是為了能夠令她可以攢夠邁出腳步的勇氣。

待到她將心中的那一抹身影徹底抹平,待到她也遇到一個值得她如茵娘一樣去賭一賭的人。

那個時候,便是她的歸家之日。

……

天地之德,平分於四時;皇王之道,效法天德,教化萬物。

阿史那正式入朝參拜新帝,並立下誓言,永不背叛。新帝秉先帝之德,對其加以冊封,賜下信物與狼頭纛鼓。就此,他正式成為大汗。王帳四境,有敢叛逆,便是聖朝之敵,必將興兵而滅之。

他留長安的日子不長。

在抵達當日去往南山盧家求見無果過後,他又另外嘗試過幾次,期望求得她父母的諒解,然而皆是無果。他明白了,不可能求得諒解,更不可能,再親眼得見她一麵了。

這應當也是他很快便結束各種事務,出京北歸的一個原因。

他離去的那日,靖北侯與至尊大長公主二人也將去往皇陵,為先帝和昭德皇後守陵三日,守陵完畢,夫婦便正式出京。正是同路,一道行至渭橋之畔。

裴蕭元壓不下對承平的同情之心,礙於絮雨在旁,不敢過於表現。畢竟他此前鑄錯過甚,荒唐得厲害。朝堂事,尚有挽回餘地,可修複如故,然而涉及男女事,便不同了。麵對這自古以來聖賢也無解的天下第一難題,他自己也才勉強趟河上了岸而已,能開解得了承平什麼。

況且,就算他看到了承平的痛悔之心,又有何用。願意信他者,世上除己之外,恐怕再無第二人了。

事已至此,他也隻能希冀承平放下,免得困擾過度。畢竟,文君已是將他徹底忘記,不放,又能如何。

好在承平也是瀟灑之人,今日一掃頹態,談笑風生,裴蕭元這才稍放下些心,趁絮雨在他身後看不見,暗握了下承平的手,靠過去些,低聲道:“你先回吧。我很快也去。到了那邊,你若無聊,想尋我喝酒,叫人傳信來便可,我找機會出去。”

此應當便是男人間能給予的最大的支持了。

承平窺了眼絮雨,知她如今因文君的緣故,對自己極不待見,感激地點頭。

絮雨早將這二人背著自己的私活看得一清二楚,乾脆往後退了些,省得說話還要偷偷摸摸,竟好像她不許一樣。

承平看見,是個精明人,忙笑著朝她作了個揖,隨即對裴蕭元道:“你與大長公主另有要事,不好耽擱,送我到此便可。我先去了!”

裴蕭元望皇陵的方向,頷首,最後叮囑,叫他路上自己一個人切勿濫飲,多醉傷身。承平笑著應下,旋即領隨從過橋,往北而去。

他起初放馬而奔,走出去一二裡地,坐騎的馬蹄漸緩,他麵上本顯露的餘笑也慢慢消失。

馬蹄徹底停了下來,他轉過頭。

隨行的施咄順他目光望去,見他似在遙望遠方一片不知為何的野林,等待片刻,正欲相詢,聽他忽然開口道:“我去去便回。你們在此等著,勿跟我!”

不待施咄等人回應,他已掉轉馬頭而去。施咄趕忙追馬回到渭橋,看見他已是下了橋,疾馳而去,轉眼隻剩一道背影,無奈遵命等在了原地。

承平獨自騎馬,下了一片茵茵芳草間綴著雜花的野陂之地,趟過一條流水淙淙淺沒馬蹄的石溪,來到那一片他方遠望的野林。

他下馬,終於尋到一株櫻桃花樹,停下了腳步。

風過,櫻桃花瓣落,如下起了一場急雨。

他仰頭望著麵前紛紛的花雨,在樹前定立良久,終於,慢慢轉身,待上路而去,此時,伴著一陣瑟瑟的清脆鈴聲,一匹棗紅馬從小道上岔入了野林,出現在承平的視線裡。

紅馬脖係金鈴,背覆錦鞍,上麵坐了一名黃衣紅裙的少女,鮮豔勝過春日裡的嬌花,看去,像是城中出來踏春遊玩的女郎,隻是不知何故,竟獨自一人,誤入了此地。

她一路駕著紅馬疾馳而來,到了近前,看見承平,慢慢停下了馬,展眸凝睇。

女郎身影出現的刹那,承平的心便激狂而跳,直以為是在夢中,不敢相信,直到女郎停馬在櫻桃花樹之前,他才終於回神,知不是夢,狂喜,正待邁步向這來到了他麵前的女郎走去,忽然,從她方才來的方向,又急急地追來一人,是作男裝打扮的李婉婉。她前些天也去了南山的盧家彆院,今日和盧文君踏春遊玩,縱情放馬,不知不覺,闖來這裡。

“文君!勿跑這麼快!當心摔下來……”

李婉婉追上,見盧文君已停了馬,鬆氣,忙一口氣追上。

“哎呦,我汗都出了!你居然跑得如此快!你不熱嗎?彆跑了!咱們都走這麼遠了!這裡是哪裡,我都分不出來了,好在風景不錯,咱們找個地方,先歇一歇——”

李婉婉一麵說話,一麵脫帽,朝自己布著汗珠的臉扇風。忽然,她的聲音戛然止住。

她扭著臉,瞪大眼,看著前方不遠之外那個立在櫻桃花樹旁的年輕男子。那人穿件藍底鑲金色邊的翻領織錦胡袍,正是殺千刀的胡兒承平。

李婉婉又驚又怕,不知此人怎還沒走,好巧不巧,恰竟出現在了這裡,害怕盧文君認出來憶起舊事,慌忙一把拽住她袖,拖著便要帶她離開。

盧文君抬起馬鞭,指那胡兒低聲和她笑道:“這胡兒是誰?他好大膽,竟敢如此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彆看!不是好人!我們快走!”

盧文君吃吃地笑:“長得如此俊俏!我甚是喜歡。不如取了當作情郎,你覺如何?”

李婉婉嚇得臉都白了,一邊高聲喊來被她們落在後的盧文忠和隨從們,一邊死命拖著盧文君的紅馬往前去。

盧文忠突然看見承平,也是嚇得不輕,顧不得彆的,忙和李婉婉一道,簇擁著盧文君便走。

盧文君行了幾步,忽然,掙脫出來,獨自轉馬回到承平麵前,揚起一張俏麗的嬌麵:“你這胡兒,好生無禮!如此盯著我看,莫非是喜歡我?”

承平定定地望著這張笑靨,眼底泛紅。

他慢慢地點了一下頭,眼淚流了出來。

盧文君笑了起來:“好啊!那就每年這個日子,都來此處等我。待我哪日想要情郎了,我便去找你。”

她說完,隨手從棗紅馬脖上係的頸圈上摘下了一隻雕鏤著忍冬的小金鈴。

“我名文君,此為我賜你的信物,拿穩了!”

她將方摘下的那隻小金鈴朝他拋去,打在麵臉之上,撞落在了腳邊。

承平閉了閉目,睜眼,便見她已轉馬,招呼了聲看得目瞪口呆的李婉婉和盧文忠等人,笑聲裡,領頭縱馬而去。他眼睜睜看著那一道黃衫紅裙的影被人擁在中間,如風一樣來,如風一般去,消失在了眼簾,惟隻耳邊,仿佛還回蕩著她如鈴一般的清脆笑聲。

他追了幾步,猝然停下,又佇立許久,終於,走了回來,俯身,拾起那一枚小金鈴,低頭看了片刻,騎馬慢慢而去。

第166章

在長安百裡開外的西北深山之中,世宗陵與昭德陵並列毗鄰,卻又分作兩峰,並不相交。

先帝應是很早前,便決意不驚動此間的地下人,也不與元後合葬,幾年前開始,比鄰昭德陵,如此為自己修了地宮。隻不過,無論是地上還是地下,規模都遠不及後者。於他自己的身後之事,確如文景再現,徹行簡葬。如此,世宗和昭德皇後也成了本朝開國以來唯一一對獨立葬於群陵外的帝後,與曆代皇陵相距甚遠。

兩座陵寢,安靜地矗在這一塊世宗從前為皇後擇選的隱秘寶山之中,日夜相望,倒也不顯寂寞。

絮雨和裴蕭元將小虎兒暫再交托給賀氏,送走承平後,一道入山到了陵寢,以麻為衣,結廬為屋,在此守三日的陵,以全孝道。

第三日的傍晚,守孝完畢,趙中芳捧衣而至,服侍二人更衣,在草廬裡備下簡單的酒水,為二人送行。明日一早,兩人便將出山而去。

大喪結束後,趙中芳便不曾出過這裡。彳主後,也再不會出。他將為世宗和皇後守陵,直到老死。

“蒙先帝恩準,在此為老奴也留了一塊葬身之地,待老奴追隨先帝和昭德皇後於地下,便能繼續侍奉他二位了。”-_-!思-_-!兔-_-!網-_-!

談及生死,老官監那一張布滿歲月鏤刀印痕的臉上神色平淡,隻在望向絮雨的時候,一雙老眼裡,才浮出了無儘的爰憐和不舍。

“老奴唯一的遺憾,便是往後不能跟過去繼續侍奉大長公主和小郎君。好在楊在恩彆的沒有,還算忠心,往後便由他代老奴伺候了。”

絮雨心裡其實明白,這應當是自己和這位老伴當的最後一次相聚了。她不由又憶起小的時候,他被迫馱起她摘榴花而受責的往事,眼裡嗡著淚花。

“趙伴當,你要保重好自己。阿耶和阿娘那裡,不缺你去服侍。”

趙中芳笑得眼角皺紋舒展如菊,點頭:“是!是!老奴要看大長公主和駙馬恩爰,替小郎君多生幾個阿弟阿妹。待小郎君長大,定會變作和駙馬一樣的雄偉男兒。老奴光是想想這些,便歡喜得夢裡都要笑醒了。老奴定要活得長長久久,留在這裡,也要為大長公主和駙馬繼續做事一一”

他停頓了一下,慢慢地走了出去,環顧一圈四周。遠處,守陵的衛兵正在輪值換崗。他蹣跚著,又走了進來,停在絮雨和裴蕭元的麵前,下跪。

絮雨不解,要扶,被他阻止。

“大長公主可還記得先帝留給小郎君之物嗎?”他說道。

絮雨和裴蕭元對望了一眼。

“老奴定會好好活著,好將先帝交給老奴的最後一件事做好。”

他恭敬地朝著二人叩首,抬起頭,恭聲說道。

餞行完畢,趙中芳退了下去。

絮雨在裴蕭元的陪伴下,漫行在神道之上。夕陽沉下了西峰,山中的天色,迅速地暗了下去。她的心中,充滿了酸楚和感動的感情。

趙中芳說,在這座陵山之中,另有一處隱秘的地宮,埋藏著先帝留給她的一筆寶藏,富可敵國。

這件事,從她剛回官的時候,先帝便開始做了。給小虎兒的東西,便是打開地宮的鑰匙。

阿耶說,她如今應當是用不上的。但到了子孫後代,彼時天下又將如何,無人可知。

不過是為求個心安而已。

神道的儘頭,蒼茫的暮影裡,顯出了一道沉沉的身影。

是韓克讓。

他已褪去金吾大將軍的甲袍,然而魁梧的身軀在暮色中看起來依舊醒目。

和袁值一樣。他也將出長安了,去做永州都督。

他看見了二人,走來,向著絮雨行了一禮,接著轉向裴蕭元:“裴郎君,勞煩借步。”

絮雨目送著裴蕭元隨韓克讓離去,身影消失在一片青青柏木之後。她坐到了道旁的一塊白石之上,片刻後,便見他走了回來。

一輪皎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