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頁(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4305 字 6個月前

。它巍然俯臨萬物,如真,又如虛幻。在場之人,無不被其無與倫比的氣勢所震,隻覺目眩神迷,心潮澎湃,此時此刻,唯一能夠做的,便是心甘情願地景仰,向這座日日夜夜受著眾神眷顧的偉大皇城,獻上他們心甘情願的環拱和崇拜。

在一陣屏息般的寂靜過後,當中,一個不知是誰的白發名士忽然失聲痛哭:“就是它啊!青山不爛,長安猶在!沒有想到,此生我竟還能親眼看它複現!我今死亦甘心!”

泣聲裡,他撲地向畫而跪。眾人跟隨,向著名畫之下前方正中那一個空虛的高位,齊齊下拜。

悠揚的雅樂聲中,皇太孫李誨在宰相太傅裴冀的陪同下現身。他領眾向那虛位再次行禮過後,入了設在旁的次位。

禮官開始宣告封賜。

令狐恭屯邊多年,本就勞苦,此次戰功顯著,加光祿大夫,授兵部尚書之職,自今日起,入朝奉職。

宋國公薛勉以功加封輔國大將軍。

宇文峙世居藩服,思稟正朔,正式受封西平郡王,蜀州刺史,左武衛大將軍。

賀都冊西蕃王,威衛大將軍。

蘭泰因協助平定西南叛亂有功,加忠武將軍號。

其餘,除去那些獲得賞金的不計其數的普通士兵,數以百計之人,因各自顯功,也得以在今獲得入內受封的殊榮,或為官,或賜爵,不一而足。

這一場在鎮國樓舉行的慶典,每宣一項,便有禮官及時傳報給在外的凱旋將士,以此誇耀功勞。在開遠門的附近,自然也聚滿無數見縫插針的長安民眾。當許多來自西市的人聽到顧十二因功得封六品昭武校尉,任金吾執官,爆發出了一陣歡呼之聲,人人興高采烈,與有榮焉。

這一場慶典,一直舉行到了黃昏。

全部有功之人,皆受封賞。

在最後的宮筵開始之前,所有人都以為,皇帝還有一道重要詔令要頒。

這是一道特殊的,遲了二十年的詔令。

今日,在這個場合頒布,應是皇帝最好的機會了。

當初因何,烈士蒙冤,人人心照不宣。隻要如今,列出一個可告天下的堂皇理由,朝廷還烈士以當有的英名,那麼,在皇帝身後,史官的筆下,他將不僅有掃除喪亂、重固山河的武功,更具反躬自省、過而改之的聖人之德,足以登明君之列。

鎮國樓中,史官端坐一旁,提筆蘸墨,凝神聆聽,正待繼續錄寫最後一道詔令,不料,禮部尚書手中已是無詔,望向座上皇太孫,請他宣事。

李誨遲疑了下,看向裴冀。

裴冀神色平靜,向他微微頷首。

李誨一頓,壓下心中疑惑,宣布開筵。

盛典中最重要的此項如此終結,是許多人始料未及的。

百官當中,一些親曆兩朝之事的老臣,如鄭嵩等人,無不麵露失望之色。

不止如此,隨著此戰的勝利和裴蕭元名聲廣傳,邊軍之中,他廣受擁戴,在長安,封塵了多年的神虎軍舊事,近來也重新成為了坊間議論的話題。

酒樓茶舍,說到神虎大將軍和八百英烈當年死戰北淵的壯舉,無人不是感慨,談及崔娘子帶孤子為丈夫舊部請命,更是唏噓不已。聽聞果園坊裡住著神虎軍的家眷和後人,許多熱心民眾紛紛趕去探望,送錢送物。不少歌詠壯士的邊塞雄詩甚至流入了平康坊,成為最受客人歡迎的時興新曲,歌娘競相譜曲彈唱,花街柳巷,竟也終日發出錚錚有如劍鳴的鏗鏘琴音。

鎮國樓外,凱旋的將士麵麵相覷。何晉陳紹顧十二等許多人,雖自己因了此戰,得以加官進祿,但沒有想到,皇帝竟至今仍不肯為當年的神虎軍平反,誰有心情去笑。

那些今日特意換了新衣,紛紛趕來此地的果園坊人,等不到盼望的消息,默默垂頭離去。周圍民眾讓道,同情相送。

君威豈容玷。

聖人為了他的顏麵,終究是不肯在天下人麵前承認,當年,他犯下了過錯。

對此,除去一聲歎息,還能如何?

夜幕再次降臨。

白天這令人失望的段落,並沒有影響接下來這長安夜的喜慶。

今日起,長安解除宵禁。民眾將有三天的狂歡時間。滿城張燈結彩,坊門相互開放,東西兩市和附近的繁華地段,人頭湧動,到處都是挑著擔子售賣各種玩意兒的貨郎和舉家夜遊之人,歡聲笑語,盈滿街道。

絮雨和裴蕭元回到了許久不住的永寧宅,用過飯,放早就按捺不住的青頭和一眾男仆婢女們自由外出遊玩,兩人哪裡也未去,閉門後,她在房中就著銀燈整理信箋,裴蕭元則仰麵躺在床榻之上,逗著小虎兒玩。

堆積的信箋,大多是長安眾多的命婦們應著時節發來的普通問安函而已,無須回複。隻一封,是李婉婉的信,除應時問安,祝她春日好之外,提了句盧文君。

經過太醫精心治療,如今她終於慢慢恢複了些記憶,想起自己身份,也記起父母和親友,唯獨那個狼心胡兒,竟忘得乾乾淨淨,是半點也記不起來了。長公主徹底鬆了口氣,歡喜不已。

大約是又添一歲,少女也多了心事。李婉婉感歎,說自己極為羨慕文君,每日笑聲不絕,竟比從前還要無憂無慮。又問絮雨,何日有空,趁著春日留尾,想與文君約她遊玩一番。

絮雨看完她信,提筆回複,時不時看一眼近旁的父子。

小虎兒每天都在噌噌地長,力氣也越發大了。他的手指抓著裴蕭元左右手的兩根中指,任裴蕭元如何舉臂,也牢牢攥緊,將自己掛在了空中,兩條腿蹬來蹬去,咯咯地笑。

裴蕭元越舉越高,最後,竟還令小虎兒蕩來蕩去,如玩秋千。小虎兒的小腿蹬得越發厲害,笑聲也越大。

絮雨今夜本就有些分神,此刻看不下去,怕萬一小虎兒抓不穩掉落摔疼,擱筆走去。裴蕭元一笑,在她要開口阻止前,反手將兒子的小拳頭抓在了手心裡,穩穩放在床的內側,讓他自己爬著玩。

接著,他另臂探來,抓住了停在床前的她的手,輕輕一拽,她便躺落在了他的身旁。

“放心,我有數。小虎兒力氣很大,抓了我指,想拿出也難。”他閒談地道,微笑地看著在他裡側爬來爬去的兒子。小虎兒口裡咿聲不絕,顯然,是想繼續和父親玩方才那種危險的遊戲。

絮雨慢慢地將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

“郎君……”

終於,她喚他。

關於朝廷何日才為神虎軍正名一事,除了早前那一句會給一個交待之外,皇帝再無多半句的話了。

但絮雨很早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意。

她知道,對此,裴蕭元如今想來應也是了然於心的。

已經太久了。今日他或不會為此,再動更多的怨怒之心。

但在她的心中,始終還是深為歉疚。

“今日……”

她方起了頭,他轉臉朝她,%e5%90%bb住了她的口,不叫她再說下去。

“和你無關。嫮兒,你不用覺得歉疚。”

%e5%90%bb她片刻,他鬆開她的口,安慰地道。

絮雨眼睫微抖,抬眼,對上了他的目光。

“伯父今日尋我,說了些話。他大約怕我想不通。其實他便是不說,我也早猜到了……”

他頓了一下。

“嫮兒,你的阿耶,他當真是個狠人。無論是對彆人,還是對他自己,都下去得手,不管彆人如何怨恨,也不管身後之名……”

絮雨沉默了。

他轉頭,看了眼身旁不停發著噪鬨聲的兒子。

方才為阻止他亂爬打擾到自己和她親%e5%90%bb,他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掌壓在了兒子的背上。③思③兔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

小虎兒被父親的大手牢牢釘在床上,臉麵朝下,小烏龜似的,正奮力地拱翹頭頸,手腳並用,不停掙紮,想翻身坐起。奈何後背大山壓頂,他如何能脫得開,憋得小臉通紅,氣惱得就要哭出來了。

“彆想這些了。今夜青頭他們都出去玩了。你想不想去?莫若咱們也帶小虎兒,一道出去走走?”

絮雨嗯了聲。他一笑,鬆開苦苦掙紮的兒子,一臂抱起,另臂將她帶起,自己也翻身坐起。

正待收拾了一道出門去,這時,聽到門外傳來楊在恩的通報之聲。

“公主,駙馬,陛下方傳話過來,叫你二人入宮去。”

兩人對望一眼,卻聽楊在恩又道:

“陛下還吩咐,將小郎君也一同帶去。”

第160章

皇帝不止體衰,雙目亦不可視物,此事如今已是人儘皆知,也無須再加以隱瞞。獻俘禮結束,由公主攙他去了,似鎮國樓那樣的場合,自然不便露麵。但感念君臣多年之誼,典禮結束,他還是應求,從許多渴盼得到覲見機會的夷王使官、朝堂老臣、來自地方的刺史方伯以及當世名士裡,擇了些年長德高之人,賜予麵見之榮,君臣敘話,共賀嘉禮。

皇太孫雖器懷韶敏,雅質惠和,今日初次在重大場合露麵,表現便可圈可點,然而,終究是個少年,從前更無資曆,怎比皇帝積威。想皇帝臨朝二十年,終於有如此一個足以媲美當年永安殿盛況的競誇功業的場合,對此他應已等待多年,末了,卻竟無法親赴,怎不叫人唏噓?

見臣下時,皇帝又表露出了從前不曾有過的輕鬆,談笑風聲,憶荏苒君臣共事歲月。退下時,許多人感慨良多,乃至當場涕淚交加,再三懇請皇帝保重龍體,以造福黔黎。

待全部人退去,夜色已沉。皇帝最後,單獨召見了兩個人。一位鄭嵩,另位袁值。

今日朝廷大加封賜,除鎮國樓裡封的那一批和戰事有直接關係的有功之人,另還封了一些人,如鄭嵩、如至今仍因養傷尚未歸京的崔道嗣等。袁值也在當中。

皇帝方見完鄭嵩。這老禦史出來時,緊兜衣袖,目中依稀仍蘊淚光。

袁值得授秦州節度使之職,擇日便將出京外任。

那地雖遠離中原,地處幽荒,卻地跨秦成諸州,曆來是國家重要的畜牧之地,為朝廷飼牧戰馬。

以他身份,最後得此去處,未嘗不是最好歸宿。他趴跪在皇帝的麵前,也不知皇帝對他說了幾句甚話,他久久不起,隻不停地叩首。皇帝半臥半坐,閉目,拂了拂手。他拭淚,又叩首一回,方輕輕起身,退了出來,又向著趙中芳深深行禮,神色恭敬。

“往後你身負重任。此去,謹記陛下之言,效死忠上,無怠無荒,固保宗基!”

老宮監一改往日蒼老之態,目光銳利,神情異常肅穆。

“兒子謹記在心!將來倘若僥幸有後,必也世代傳命,永不敢忘。如有違今日之誓,則永墮阿鼻地獄,不得超生!”袁值一字一字地應道。

此時宮漏之聲傳來。

老宮監側耳聽完,道:“公主和駙馬應已到了。你再拜一拜,拜完了,你便去吧。”

“是。”

袁值不等人現身,先便提起袍擺,雙膝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