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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13 字 6個月前

他走投無路心灰意冷的局麵,利用李延想要延攬裴二的心,再利用我的私心,驅使我從中穿線,從而打消李延疑心。不得不說,這麼短的時間裡,將本處於劣勢的一件意外壞事,轉成一個可能抓獲李延的良機,你真的很聰明。但你千算萬算,漏算了一樣。那便是我對裴二的了解。”

“我和他少年起在軍中相識,一同殺敵,一同食一鍋飯,飲一瓢酒,一同在冰天雪地裡裹一張狼皮,靠著彼此取暖過夜。他是我見過的最勇猛,最有血性,最不懼鬼神,膽大無畏,卻也最為溫良純正的一個人。陳紹找我,和我說,他已知曉皇帝便是當年北淵之戰的始作俑者,心生恨意,想要複仇,但又不願叫裴家背負逆名,故願意扶持李延。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合理嗎?對於世人而言,太充分,太合理了!但是到了裴二這裡,我便不得不起疑心了。”

“康王是我殺的,當時雖然並非預謀,但在我的心裡,當時或許未嘗不是曾有過如此念頭,倘若他因康王之死被皇帝誤會,容不下`身了,那麼我一直以來盼望的他能起事的希望,是否就能實現。可是,當這事真的發生了,我又不信了。”

“以我對他的了解,此事即便是真,他放不開父仇,恨極聖人,也會用彆的方式去了結這個仇恨,哪怕最後複仇無望,我斷定他寧願選擇自裁,以向大將軍他們謝罪,也不至於選擇助力李延。”

“李延是何等之人?身體裡固然流著來自景升太子一脈的高貴血統,表麵溫文爾雅,風度超凡,實際是個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之人。你們聖朝,上從士族文人,下到街頭走卒,談及我們,開口無非就是北狄,一群披發左衽茹毛飲血的化外之人。這還是客氣的,不客氣的,便是一群能和你們一樣直立行走的禽獸罷了。但我知道,在你們當中,很多人看似衣冠楚楚,扒下外皮,除去滿腹偽善,內裡和我們這些北狄禽獸又有什麼分彆?李延為了拉攏我,許諾他日若得長安,先允我劫掠三日三夜,再將從北淵起的甘涼之地儘皆歸劃於我!他拉攏的,可不隻是我一個人。這個長安,恐怕在他口中,將來不知要被多少撥鐵騎劫掠不知多少個三日三夜!北淵之北的土地,更是不知被他已許給了多少人了!”

“裴二是不會效力這種人的。從前在西蕃打仗時,如果說,有哪一支軍隊真正可稱是仁軍,對沿途百姓秋毫無犯,哪怕那些都是西蕃人,那必定就是他的人馬了。這樣一個人,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所以儘管你們設計得很完美,合情合理,但我第一反應是懷疑。他的人品決定了他做事的下限。他不會這麼做。當然,我也不敢十分肯定。因我當時沒有想到你們已經知道我和李延相交的秘密,或許他也並未完全了解李延,而且我確曾不止一次地勸說他自己起事,如今他若有了異心,找我協助,是理所當然之事。”

“最後我做了一個決定,不管他是真的投效李延,還是這隻是一個圈套,我何妨照辦便是,就當做是我還他為我頂罪的人情,當做是我和他相交多年的一個了斷。李延早在數日前便以商旅身份出關了,他也打消了疑慮,就在方才,傳了我約見的地點。我確定不會有詐,照約定方式傳給裴二了。我已做到我能做的一切。至於接下來,他是否能夠如願,就看天意了。”

絮雨越聽越是心驚,穩了穩神。

“承平,倘若我之前對你有所誤解,我向你賠罪。但你既然並非鐵了心一條道地要和李延走到底,為何不能懸崖勒馬,繼續和裴二一道共事?你們如從前那樣,繼續做彼此依靠一道殺敵的兄弟,難道不好嗎?”

承平雙目微微蘊了水光。

“公主,我殺人在先,背叛朝廷在後,犯下如此重罪,你不將我視作洪水猛獸,還願意給我一條出路,我感激不儘。但這已經不可能了。我和裴二是不同的人。他若是龍象,則我天生就是豺狼。怎麼可能一直走一條道?能遇到一起,他認我做了幾年兄弟,已是夠了。”

“你們已經知道我和李延相交的事,那麼想必我也被安排進了你們的計劃。倘若我猜得沒錯,待到李延現身,我應當也是走不了了。所以我原本便計劃提前離開,免得拖延下去,萬一遇上從前一塊兒在長安吃喝玩樂的兄弟,大家彼此拔刀相對。”

“我走了。還請公主予以方便,叫人讓開一條路,勿為難我。”

第123章

屋門此時忽然被人打開,盧文君從門裡疾步追出,追到了承平的身後。

承平的背影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停步,轉身對著盧文君,似笑非笑哦了一聲。

“對了,還有你。我好像也欠你許多……”

他話音未落,臉便被盧文君抽了一巴掌,發出一道響亮的啪聲。

接著,又是幾道“啪啪”之聲,她連抽不停,直到自己手心火辣辣,打不動了。

“你這惡人!你這樣逃走,是想徹底背叛聖朝,回去了做聖朝敵人,他日興兵複仇?”

承平一動不動,任這剛被冊封為和親公主還沒幾日的少女打著自己,直到此刻,方對上她的目光。

“文君,倘若你不是聖朝貴女,而是降生在另外一片土地上的人,部族過著朝貢和自稱臣下的生活。你的命運寄在彆人喜怒之間。皇帝認為和你有仇的鄰人能夠更好地侍奉他,他便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脫下你頭頂的帽,轉手給了你的仇人,還命令你去跪拜親%e5%90%bb仇人靴麵,不許再複仇。為了叫你老實聽話,再將你的兒子傳入長安去當質子,過著人不如狗的生活。為什麼?就因為我們曾經打不過他!”

“我不信我的父親沒想過反抗,從不曾有過任何怨言。他隻是不敢冒險而已!我卻不想再過將命運寄托在彆人仁慈之上的日子!”

他說著,雙目越過麵前少女,落到後麵絮雨的麵上。

“公主,我原本一直希望裴二能夠上位。倘若是他,我想我也願意如渤海王一樣,去接受教化,去施播中原人的禮義。因為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不用再忍受那種無常的不知何日就將降臨頭頂的羞辱。他是我唯一能夠相信的人。自然,這個願望落空了。不過後來,我漸漸也明白了,那些不過就是我給自己找的一個借口而已。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是不可能的。我要複仇,隻是這麼一個簡單的理由……”

“我殺了你——”

盧文君從頭上一把拔出一柄鳳頭長簪,朝著承平咽喉徑直插去。

承平並未躲閃,立看簪尖到來,麵不改色。

盧文君的手抖了一下,閉眼,胡亂一刺。

“噗”的沉悶一聲。

她慢慢睜開眼,看到簪子已深深紮入承平肩頭,血正緩緩地洇滲出來,整個人不禁發抖得更是厲害。

承平抬起另臂,握住那留在自己體外的的一段鳳頭簪尾,將簪一把拔出,又在自己衣襟之上擦抹幾下,拭淨簪上汙血,遞還給她。

“多謝不殺之恩。”他看著他,輕輕道了一句。

她木然不動。

承平舉臂將簪插回到她頭上,接著,轉向停在幾步之外的絮雨,朝她鄭重下跪,叩首後,起了身,一把脫去身上外袍,丟在地上,隻著一件衩衣,隨即打開院門,大步而去。

絮雨終還是任承平走了出去。

施咄久久不見主人出來,已領人向這邊闖來,被許多侍衛擋在了外,雙方劍拔弩張。

對麵雖不過幾十眾,人數相差懸殊,但個個都是悍不畏死之徒,交手起來,發出的動靜必不會小。⊿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她不敢冒走漏風聲的險。此刻什麼都比不過裴蕭元的安全重要。

絮雨將掩麵低聲飲泣不已的盧文君擁入了懷中。

庭院外,混雜著靴步和刀劍碰撞的嘈雜聲消失,夜終於歸於寧靜。

……

裴蕭元走下驛道,走得越來越遠。

他一人一馬,或騎行,或牽走,穿過大片古木森森的漆黑的原林,繞過表麵積滿了枯枝爛草的仿佛已沉睡萬年的沼澤地,抵達由坡陂和山崗連綿而成的古原,終於,在五更之末,天光熹微的時分,來到了一處名為鷹愁塬的地方。

山塬的高處,尋常的鳥雀已是不大看得到了。微白的冬日曉天裡,除了南歸大雁,是幾隻不知是雕還是鷹的猛禽,在他身後的頭頂之上,不停地盤旋飛翔。

麵前這座老山的不知何處的腹地裡,便是李延將要和他見麵的地點。山下的一塊裂石裡,紮著一株不知何時遭天雷劈燒得隻剩一半的老柏。它半邊焦黑,半邊枝葉蒼翠油亮,並不難找。

他在柏下立了片刻,兩名樵子一樣的人突然從地底冒出似地朝他走了過來,其中一個便是李延身邊的得力親信李猛。

李猛走到他的麵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請求在帶他去見主人之前,希望可以代為保管他的武器。

裴蕭元便從蹀躞帶上摘了掛著的長劍、便刀,再將靴靿內的一柄匕首也取了出來。李猛示意同伴收起,又拿一條目帶,望向裴蕭元,麵露為難之色。

裴蕭元笑了笑,閉目。

在目亦束上青布後,他乘上一頂抬架,於山中迤邐而行。或往上,或下坡。或似經過一片經年不得日曬的懸崖幽沽之地,或似漸漸攀升,將溪山和林泉棄在身後。也不知走過了怎樣的曲折複道,在四周的鳥鳴聲從稀疏變得啁啾清亮不絕於耳,又再次轉為稀落,大約如此,在深山峭壁上走了半日,終於,他身下的抬架落地,周圍的人也無聲無息消失。

他雙足落地,獨自靜立了片刻,感到此間那充盈著草木冷鮮味道的空氣正貼著他的皮膚慢慢流動。除去草木,他仿佛還嗅到一縷隨風送來的若有似無的帶著膿血似的腥膻氣味。他慢慢解開眼前蒙布,霎時,當頭一片明亮得刺目的朝陽徑直射向他方從黑暗中脫出的雙眼,逼得他偏過臉,微微閉了閉目,片刻後,待眼睛適應這新的光線,睜眸,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破敗不堪的不知被荒棄在深山何處的%e6%b7%ab祠神廟裡。廟中那不知原形是為何物的金身早已坍塌,露出黑泥的胎身,四麵壁畫風化剝落,殿角和屋梁上蛛絲飛布,頭頂到處是破漏的空瓦,正午的耀目日光從空蕩蕩的瓦椽裡斜射下來,正投在他落腳的地方。

看得出來,此廟雖遭廢棄,看起來斷了香火多年,但在當年,那出資修廟之人,應當非富即貴。時至今日,除了屋頂破漏,殘餘的壁畫之上,依稀仍有金粉銀塗的痕跡,牆麵厚實而堅固,至於門、梁等所用的木材,更是質堅如鐵,曆經多年,不見腐爛,應是尋常人根本擔負不起的檀木之屬。

正當裴蕭元打量四周之時,隨著一縷風來,鼻息裡的那股腥膻味隨之愈發濃烈,源頭來自身後。他倏然回頭,目光因意想不到的一幕而微微一定。隻見在他身後的地上,鋪著一張顯是由波斯工匠手工寸寸織成的價值不菲的表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