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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313 字 6個月前

頭正待喚人入內,手無意碰到她腰,一怔,停了下來,看一眼,伸過去手。

“你身上還藏了什麼?”

“沒什麼!”她慌忙搖頭,往後爬去。

“拿出來。”

絮雨已猜到她貼身藏的那物是什麼了,聯想到她今夜的舉動,頓時若有所悟。

她神色不複片刻前的溫和。

“是刀嗎?給我!”

盧文君被她顯露出來的罕見的厲色所震懾,一呆,瑟縮了下,停了掙紮。

絮雨將手探到她的腰間,翻開一幅繡裙,從她緊束的羅帶之下,抽出了一把小刀。

這小刀長不盈尺,珠裝玉靶,牢牢貼腰縛係,拿出來時,絮雨看到盧文君一段雪白的皮肉上已被嵌壓出一片深深的發紅的刀狀印痕。

顯然,這不是一時半刻之前才這麼藏起來的。

她握著小刀,慢慢抬頭,用帶了幾分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榻上少女。

“文君你想做什麼?難道你想……”她停了下來。

盧文君慢慢垂下粉頸,一聲不吭。

霎時絮雨全部明白了。

難怪她突然改了主意,一定要留下來。不對,應當說,一開始,她就是抱著這個念頭,才答應下來的。

在起初的驚詫過後,絮雨心中又湧出了無限的憐惜之情。

盧文君雙肩此時微微顫唞。絮雨將她輕輕摟住。

“文君你太傻了!何至於如此想不開,要拿自己性命去犯這種險?他不值得你如此去做!”

盧文君再也忍不住,轉頭撲進絮雨懷中,一邊流淚,一邊哽咽著道:“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恨我從前瞎了眼,竟會看上如此一頭惡豺!他騙了我不算,還利用我背叛聖朝!就這樣放過他,我這一輩子都不得安心!我要親手殺了他,才能解我的恨!我死就死,不能叫他活著就這麼走掉!”

“你要複仇沒錯,但這樣太危險了,你怎是他的對手?聽話,先跟我回去,咱們一起等消息。你放心,朝廷待他父子不薄,他卻背叛,更和野心家勾結,怎可能就這樣放虎歸山,讓他回去後圖謀對朝廷不利之事?”

李延一旦現身,鷹愁關外在承平北返之道的前方也將埋下人馬,到時將他扣住。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自然了,這種事,就沒必要詳細也說給盧文君聽了。

盧文君睜大眼,定定看著她,忽然,一串晶瑩的淚珠再次沿著她的麵龐慢慢滾落。

“莫傷心了。先跟我回吧。”

絮雨為她擦去麵上的淚,帶她起身。

盧文君不再反抗。她立著,任絮雨為她束好腰帶,穿上披風,接著,手也被絮雨牽住了,如木偶一般被帶著朝外走去。

就在這時,伴著由遠及近的雜亂的靴步聲,庭院裡傳來一陣隱隱的對話之聲,仿佛有人入內,卻被守衛攔住了。

絮雨停了步。

一名近衛迅速來報,阿史那突然闖入這邊的東廂庭院,要見福寧公主。擔任送嫁領隊的袁值出麵阻攔,此刻正在轉圜。

“怎的,我要見我的妻,也要經你這閹人許可?”

承平看起來喝了酒,步態略為虛浮,一路強行入內,遭到袁值阻擋,方停在了廊階之下,語帶譏嘲。

袁值行了一禮,恭聲道:“王子誤會了,我怎敢如此僭越。隻是此刻時辰確實不早,公主應當已經安眠,王子這般闖入,公主萬一受驚。且畢竟尚未正式大婚,深夜貿然入室恐怕不妥。王子若是有事,何妨由我轉達。”

此時寢在隔壁的幾名送嫁禮官也被驚出,匆匆忙忙趕到。他們自然不知內情,隻用聖朝禮法勸阻王子回去,有事明日再說。

承平麵露不耐煩的慍色,用肩一撞,那幾名擋在他麵前的禮官便被撞開了,他待登上走廊,袁值命侍衛阻擋。

“都滾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承平厲聲喝道。

“王子息怒。此為禮法使然。若真有事,何妨告知我,先由我代傳,看福寧公主的心意。若是願見,我怎敢阻止?”

袁值語氣依舊是恭敬的,但顯然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

承平恍若未聞,自顧前行,卻被侍衛們以刀鞘阻擋。他似被激怒了,醉目裡露出一縷凶光,手壓在腰刀刀鞘之上。兩邊登時對峙,氣氛轉為凝固。

他突然如此強闖,舉止實是反常。袁值正思忖先穩住他,入內請示公主該當如何,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清越之聲:“都讓開!”

福寧公主的聲音從她寢屋的窗後傳了出來。

承平緊繃的麵皮漸漸轉鬆,手指也從腰刀上緩緩挪開。

“我有事要說。請公主惠賜麵見。”他轉向那一麵窗,輕聲地道。

在靜默了片刻過後,環佩玎璫聲中,盧文君從門後走了出來,向著袁值道:“你們都出去吧。”

袁值知這應是壽昌公主的意思,遲疑了下,終還是帶著人,慢慢退出庭院,自己守住大門。

“尋我何事?”盧文君複問。

冬月已升至屋簷的上空,昏淡的光從簷邊的瓦當下照到了廊道之上。

承平立在階下,看著麵前這一道朦朧的嬌影。

“你回吧,不用嫁我了。”

就在盧文君漸漸渾身緊繃起來的時候,忽然聽他開口如此說道。

“此刻便走,不要叫不相乾的人知道。”

他說完,轉身便去。

盧文君回過神,下意識地追了幾步,又猝然停在了廊階之上。

“你這是何意?”

他到底又在打著什麼樣的惡毒主意?她的心裡一邊發著冷,一邊憤怒地想著。

那人應聲慢慢停在了庭院的中央,回過臉。此時他看去已是恢複成了往日那曾叫她心動如今想起卻是厭惡至極的萬事皆不在意的模樣。

隻聽他淡淡地道:“我一早便跟你說過,我不是好人。難得發一回善,趁我還沒改主意,你照著辦便是,不會害你。回去了,好好做回你的郡主吧!”

“下回再挑男人,記得眼光擦亮一些。”

最後他如此道了一句,便再次邁步而去。

他深夜強闖來此,竟是為了這樣一件事,這是盧文君無論如何也沒到過的。她一時亂了分寸,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自己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正定立著,身後的門打開,絮雨走了出來。

“站住。”她說了一聲,隨即來到盧文君的身邊,低聲吩咐她進屋。

承平已是到了庭院的門後了,當聽到她的聲音,身影頓住,立了良久,轉過臉。

“你也在?”

他看著走下廊階立在月光下的絮雨,笑了起來,接著,點了下頭。

“原來是真的。”他自言自語般道。

“裴二他果然騙了我,給我設了這個圈套……”

他的目光在月光下閃爍,各種神色驟然交織在了眼底,似迷惘,似憤怒,然而到了最後,又輕輕籲了一口氣,仿佛一切都化在了“便如此吧,最好不過”的如釋重負當中。‖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在定下這個計策之前,絮雨推演過許多種意外。包括換人之後萬一被承平識破。

每一種情況,都製定了相應的應對方法。

但是,今夜這樣的事,卻是她之前無論怎樣也沒想到過的。

就在承平說完話離去的那段短暫的空檔裡,屋中的絮雨迅速地做了這個決定。

必須弄清楚承平這麼做的緣由。否則,寧可放棄整個計劃,無功而返,也勝過讓裴蕭元冒著不知是何等圈套的風險去見李延。

李延這次捉不住無妨,還有下次,下下次。和裴蕭元的安危比起來,十個李延也沒那麼重要。

“你是何意?”絮雨緊緊盯著他,發問。

承平轉過身,和她對望了片刻,反問:“裴二當真騙了我?他並非是要投效李延,而是將他自己做餌,通過我引出李延?”

“難道不是你欺他在先?”絮雨冷冷反問。

“你殺了康王,當時雖借文君和太子康王之間的矛盾躲了過去,但我阿耶豈是那麼好騙之人?他疑心未消,將駙馬召去問話,他為保你,竟在我阿耶麵前認下了罪,稱是他殺。他當時說那一句話時,沒想我,沒想他自己將來。他隻想先保下你。他如此待你,算是一腔義氣吧?你又是如何待他的?年初在甘涼郡守府裡第一次遇見你們,你二人給我留的印象,便是摯交好友。他沒有對不起你。是你背叛在先。或者說,你從一開始,就是懷著不可告人之目的去和他結交的,是不是?”

月光照得承平麵容蒼白。他沉默了片刻,低聲問:“他是怎麼知道我和李延有往來的?”

“這很難嗎?你殺康王動機太過蹊蹺,後果便是將朝局攪得翻天覆地,一下沒了太子和康王,要了我阿耶半條命,對誰最有好處?再稍稍查問下你幼年在長安和李延的故舊,不難聯想。隻是駙馬太重情義了,太過相信你,我提醒他時,他起初還不敢相信。你比他小,想來你在他的眼裡,最多就是個舉止乖張、不肯受禮法拘束的頑劣胡兒,雖也時常犯事,卻並非真正的奸惡之徒。他根本就不把你往這上頭去想!”

“從前是我小瞧了你……”

他看著絮雨,目光帶著幾分夢遊似的怔定,口裡喃喃地道,忽然,一頓,目光轉為清明,當再次開口,語氣已是轉為帶了幾分自嘲似的冷笑。

“同胞兄弟尚且刀兵相加,何況我這外族異類?如此也好,叫他徹底認清我的麵目,我禽獸不如,往後與我割袍斷交,我做事也更是便宜了,再不必有任何顧忌。不過這回,公主放心吧,李延那裡,我不會透漏半分。至於最後能不能抓到,就看他造化如何了。”

他再看一眼絮雨身後的那一麵門。就在片刻之前,盧文君走了進去。

“方才我和文君說的話,你也不必懷疑。求娶她原本就是為了作人質,好叫李延放心。我可不想真的帶著這麼一個除了哭便一無是處的女人回去,豈非自找麻煩。你們送她回吧,到這就夠了,後麵用不著她了!李延那裡,我自會應對。”

他說完,掉頭便去。

“等一下!”絮雨再次開口。

“你為何如此做?你都知道了什麼?我憑什麼相信你?”

她端詳著月光下承平那一張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臉,一連三問。

承平看了她一眼:“公主這是還不肯放我走的意思?你就不怕我順道拿了你作人質?你難道不知,你如今的價值,可遠比任何人都要來得重!”

“人質無非是交換。你要什麼,我都出得起。至於性命,我若是有個不好,你也休想活著離開。”

絮雨人一動不動。

“告訴我,你是怎麼猜到這是圈套的?”

承平和她對望了片刻。

“公主,我承認,我從前是小看了你。這回更是叫你捉出了我的真麵目,叫我在裴二麵前再也無所遁形。你利用裴二為我頂罪觸怒皇帝的機會,半真半假最大程度地營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