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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26 字 6個月前

沿著湖畔騎馬向獵場方向行去,忽然宮人從後追來報事,康王來了。

絮雨和裴蕭元對望一眼,率眾停馬。

康王今日也穿一身騎射勁裝,銀衣白馬,眉目颯爽。他帶著幾名護衛和閹奴,縱馬疾馳來到近前,翻身下馬,疾行到二人馬前,行禮過後,口裡親熱地喊著阿姐姐夫,說自己早幾日前就想前來拜望,又不敢貿然打擾,聽說他們今日帶著新安王等人遊獵,便不請自來,希望能夠加入。

“自阿姐回朝之日起,我便無時不刻盼望著多和阿姐親近。如今阿姐成婚,姐夫又是弟向來崇敬之人,難得有今日機會,懇求阿姐姐夫,也帶我同行可好?”

康王和寧王府姐弟從前固然算不上經常往來,但與李誨小時是在宮中是一起讀過書的。至於與盧家兄妹,在曲江池沉船意外發生之前,關係更是親近。

他說話的功夫,李婉婉和李誨都已下馬行禮。

盧文忠也領著妹妹盧文君向康王見禮。盧文君應是還記恨上次沉船的事,態度冷漠,雖照著禮儀行禮,然而正眼都沒看一下康王。康王看去渾不在意,隻用渴盼的目光注視著絮雨。

康王突然這樣到來,開口請求同行,不管他私下如何做想,這舉動本身,除了有些冒昧之外,倒也算不上是多大的不妥。

將來會是怎樣,尚未可知,但如今,康王還是自己阿耶的兒子,她的阿弟。便是不給康王麵子,看在阿耶的份上,她也不好直接回絕。

她應好。

康王麵露喜色,朝著絮雨和裴蕭元再次行禮,隨即翻身上馬。

正是草深兔肥的季節,一行人穿過附近的一片林子,來到一處地勢平緩的獵場。

這是昨日裴蕭元親自先行過來選定的地方,目的自然是為保證今日帶出來遊玩的兩位貴女的安全。絮雨對射獵並無多大興趣,不打算參與,隻在附近觀望。他指揮衛兵將野兔山雞之類的小獵物圍住往中間趕,兩位郡主分彆在李誨盧文忠的陪伴下發箭。玩了半日,二人各射出幾十發箭,都有收獲。李婉婉因在家時練習射箭,箭術本就不錯,打中了不少衝到附近的山雞野兔。盧文君的箭術不如她,隻射中兩隻因太過肥碩跑得不快的山雞,但也心滿意足,十分高興。

過午,秋陽熱曬起來,獵場無所遮蔽,二郡主漸熱,開始乏餓,裴蕭元便命衛兵收陣,一行人回到了搭在附近樹林旁的帷帳裡歇息。在中間一簾紫色的帷帳內,眾婢環繞服侍,二郡主一左一右地坐在絮雨身旁,飲著甜淡酪酒,吃著食物,說說笑笑,心情極好。

裴蕭元等在附近的一叢樹蔭下。風不時將帳內她和二少女所發的隱隱說笑聲帶來,他耐心地等著。終於,二郡主在婢女的陪同下走出,入了她們自己的帷帳,開始休息。

他走進紫帳,屏退裡麵剩的人,自己解了束縛了他大半天的蹀躞帶,扯開衣領,接著,一言不發地攬住她腰,帶著,一起倒在了她正坐著的一張織滿連珠對鹿花紋的長絨地簟之上。

隻聽他低低地歎了口氣,隨即便閉了眼,一動不動。

絮雨往他頸下塞了一隻用曬乾的忍冬和菊瓣填充的小枕。他躺了上去。她在他懷中尋了個舒服些的姿勢,靠過去問他:“怎麼了?很累嗎?”

起初他沒應,過了一會兒,就在絮雨以為他真的倦了想睡覺,隻聽到他喃喃地道:“她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她一怔,見他睜目轉向自己,唇飛快附耳,用極低的聲音道:“你莫誤會。並非是我不願留她們,隻是你阿耶準我的休假也快到了。沒剩幾天了。”

兩位郡主被她接來後,不可避免地,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便少了。此前的幾日,一直也沒見他對此有任何反應,她還以為並沒在意。原來隻是忍著沒提罷了。

她忍不住暗笑,隨即,亦附耳回去:“方才已和她們說好了。明早就送她們回。”

他應當是深鬆口氣,接著,雙臂伸來將她摟住,反壓在了枕上,低頭待要親她時,幄外傳來楊在恩的通報之聲:“公主,康王求見。”

康王入帳。待裴蕭元走了出去,對著絮雨,他不再矜持,先是吹捧一番,接著,說自己近來新搜羅到幾件奇珍,來這裡前,已派人送往永寧宅了,希望她能笑納。最後,康王終於隱晦地道出了他此行的來意,原來是想探聽皇帝的虛實,對群臣如今正議論得厲害的關於太子刺殺駙馬一事,究竟是什麼態度。絮雨推說不知。他也並未氣餒,接著又說,據他所知,昭德皇後當年消失得不明不白,極有可能屍骨不存。如今的那座陵墓,也隻是一座衣冠塚。造成這一切的罪魁,應當便是柳後和柳家之人。

“隻要阿姐肯助我一臂之力,我願對天發誓,將來,不但要為阿姐和昭德皇後報仇,更要將阿姐奉為我至親至貴之人,保阿姐一生榮華!”

康王信誓旦旦。

裴蕭元出來後,依舊停在方才他立過的那一片樹蔭下。此時二郡主和李誨等人都在各自的帷帳中休息了下去,除去午後風過林子的聲音,耳邊靜悄悄的。

忽然,他的視線被天上正在盤旋的一隻雕影所吸引。那雕兒飛得極高,倘不留意,看去便如空中的一隻普通雀鳥。他仰麵望了片刻,收目,招手喚來護衛,命守好崗哨,自己便轉身,往樹林方向走去。才走到十數丈外的一條被雜草覆蓋羊腸野道上,他便停了腳步,立了片刻,最後,慢慢轉頭,目光投向一叢雜木後的一個角落,壓低聲,輕叱:“出來了!你還躲什麼!”

隨他話音落下,果然,那角落後探出來一張笑眯眯的俊臉。

承平朝他走來,歎氣:“我就是怕雕兒會在你這裡泄我蹤跡,故意叫它離我遠些。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

“你怎麼來了?”裴蕭元問。

承平揚眉:“裴二,你不會以為北府裡就沒有我的兄弟吧?叫他們行個方便,又有何難?”

“我是問你,你偷偷摸摸跟來這裡,意欲何為?”

裴蕭元皺了皺眉,糾正他那一句或是明知故問的回答。

第111章

承平顯是絲毫也不在意友人這問話當中所隱含的不悅,不由分說,五指攥住了裴蕭元的臂,觀看了下左右,確定周圍無人,將他強行拽到自己方才隱身的地方,這才撒了手,低聲道:“我有事想找你問。前些天一直沒見著你,打聽了下,才知你和公主來此小住,我等不住,便自己過來尋你問。”

“聖人此次祭祖之事,是否另有意圖?”

承平絲毫也無停頓,徑直問道。

日光自樹梢蔭頂的縫隙間透漏而下,印在了承平的眼底,令他目光微閃。

裴蕭元和他對望了片刻,道:“十一月初日祭祖,不是皇家傳下來的規製嗎?年年如此。你曾在長安為質,幾年前又來過,對此應當知曉,何以如此發問?”

承平笑道:“前些天的那場朝會,你人是不在,但發生了什麼,你必然是知道的。諫議大夫蘇士明等人,先是彈劾韋居仁放縱親眷侵占良民田舍,又彈劾柳策業的孫兒為了爭道,曾當街打死過人,賠了幾個錢便了了事。這些都是經年舊事,原本早就沒人提了,如今苦主卻突然跑去衙門告狀,還叫諫官們知道,公然在朝堂上為苦主發聲——”

這便罷了,最叫人值得琢磨的,還是聖人的反應。

他讓柳策業負責清查這兩件事,並限他於下次朝會,亦即皇家祭祖之事過後複命。

不但如此,那些人還彈劾了山南道節度使梁州都督薛勉,說他來長安後,假托身體有疾,遲遲不走,必是另有所圖。皇帝當時的處置也叫人極其意外,當場派人隨太醫去往薛家診病。太醫到時,那薛勉因昨夜宴客通宵達旦,人爛醉如泥,家人如何喚也喚不醒,是被抬到殿中,拿冷水潑頭,這才醒了過來的。雖然他自己百般辯解,稱有氣痹之症,發病時,腰腳重痛不能行路,因長安氣候適合他養病,這才遲遲不願離去。但聖人怎信他辯白,依然大發雷霆,若不是顧念他祖上之功,加上另些人為他苦苦求情,當場便要奪職投獄。後雖怒氣稍平,留其爵職,但仍叫他受了三十下的庭杖,當眾打得皮開肉綻,叫人慘不忍睹,又限令他三天內出京。到了今日,他人自然已是上了路。

從之前人人都在猜疑的駙馬遇刺一事,到柳家、韋家,還有薛家,三家同一天受到發難。

半句也沒指向太子,然而,事事卻又分明針對太子。◢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那日朝會過後,這些天裡,南衙百官表麵看去和平常一樣,然而,人人都有一種感覺,或許將有大事要來。

“聖人當真下了決心,是要廢太子了,是不是?”

承平問完,緊緊地盯著裴蕭元。

“此事我實在無可奉告。”裴蕭元答他。

“聖人怎會和我言明他的所想?而且,無論他對此是否有所思慮,此事都不是你應當過問的。從頭到尾,與你更是沒有半點關係!”

承平唇角微抿。

或許是承平的反應,令他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於嚴肅,裴蕭元緩了一緩。

“阿狻兒!”

他再次開口,叫承平的聲音和他此刻落在承平麵上的目光一樣,都變得溫和了起來。

“聽我一句好勸,勿管這些朝堂事,更不可插手。你不是常說及時行樂嗎長安那麼多的逍遙地,難道還不夠你去消遣的?看中哪個美人,儘管找去和她相好。賭錢也是無妨。輸了你若還不上,記在我的名下。總之,無論做什麼事,都可以,隻要彆去管這些和你無關的事!”

承平挑了挑眉。

“往常你叫我正經做人,勿去那些地方鬼混。怎我此刻隻問你這一句,你竟就改口,攛掇我再去做那些混事了?”

“那些混事至多喪誌。這種事,要奪人命。”

承平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

“罷了,你說的這些,我豈會不知?不過是最近滿朝之人私下都在胡猜,我出於好奇,找你來問問,如此而已。放心吧,我一局外之人,又無足輕重,我能插什麼手?”

他變回了一開始那笑嘻嘻的神色,連聲催促:“我無事了,今日本就不該來的。你回吧,不好叫公主等你太久。”

裴蕭元思忖康王此刻應差不多說完話了。且盧文君就在附近,萬一叫她撞見承平再惹出傷心,則公主邀她來此散心的初衷也就落空,便也點頭:“那我不送了,你儘快出去。萬一被人撞見,就說是我邀你來的。”

承平笑著應好,目送裴蕭元離去,待他身影消失在了視線之中,方轉了身。此時他麵上的笑意也消失了。他一麵用指捏玩著一隻掛在腰上的骨哨,一麵邁步,踏著腳下這雜草叢生的林間野道,緩緩朝前走去,心不在焉,顯是在想著心事。

忽然,在他的身後,伴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踩踏草叢所發出的步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