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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322 字 6個月前

纖玉手,再為客人斟酒,接著笑問承平,這位裴郎是哪家郎君。

承平看一眼裴蕭元,微笑道:“琴兒你是瞧上他了?我告訴你,你彆打他主意,他不是你能動的。叫你伺候就好好伺候著,本分些就對了,莫問這麼多!”

陪席的女郎們自然是訓練有素的,一切以客人滿意為先。方才進來時,這位裴郎君便已不動聲色地避了琴兒要挽他臂的手,此刻又聽承平如此發話,心中便有數了,不敢再加以挑逗,隻殷勤服侍著。剩下幾人則全圍在承平身邊。酒過三巡,承平又命作樂。眾女便叫婢女取來樂器,琵琶,阮琴,笛,笙,樂聲裡,那琴兒慢慢唱了《思君》、《傾杯》、《飲酒樂》等宮中教坊裡流出的幾首散樂,又唱幾支時下坊間酒樓裡最為流行的新歌,聲音婉轉動聽,猶如百靈。

夜漸漸深。眾女又猜謎、作酒令,再唱曲,中間夾雜著承平和女郎們時不時發出的笑聲,氣氛一直不曾冷下去。

那一壇酒早喝得差不多了,或是有些醉,裴蕭元看著眼前的絲竹陣和唱曲的美人,漸漸感到倦怠,開始出神。

他又想起了今夜被他丟下的那位李家公主。

他走後,至此已近午夜,仍是遲遲不歸,她會是如何的反應?

毫不在意,還是……會為他的不歸感到擔心和焦慮?哪怕……隻是一點點?

就在這一刻,他又憶起前夜在長樂坡的驛舍裡,她傷心欲絕,哭累,在他懷中睡去的一幕。

他的心中忽然湧出了一陣強烈的懊悔、罪責之感,不由地站了起來。

不料大約真的有些醉,頭重腳輕,一時沒立穩,步足踉蹌了一下。那叫琴兒的女郎一把丟下抱在懷裡正撥弄著的阮琴,跟著飛快起身,扶了他臂一下。

“郎君當心!”

裴蕭元很快穩住身形,抽回臂,望向已半醉歪在坐榻上的承平,正待開口說要回去了,隻見承平爬了起來,踉蹌走來,意態狂放,一把攥住他的肘腕:“裴二你是要走了嗎?不是你說今夜不回的嗎?堂堂大丈夫,豈能言而無信,受製於釵裙!”

“你自己說說,咱們多久沒有一起過夜了?天殺的,長安酒肉池裡泡久,我渾身骨頭都要酸爛了,我竟有些想念從前我們那些打仗的日子了!雖然冰天雪地,有時還要挨凍受餓,但咱們兄弟喝醉了,就抵足而眠,醒來,背靠背,殺人如麻,痛快啊,痛快!我告訴你,今夜我阿史那,拚著被公主怪罪,哪怕殺我的頭,我也要留你,咱們一塊兒睡——”

突然,承平的醉語戛然而止,他瞪著眼,吃驚地看著門外的方向,人好似被雷擊中,定住了。

“郎君!你方才在作甚!”

跟著,一道飽含著不滿的聲音也在裴蕭元的耳中炸響。

他霍然轉麵,竟對上一雙正淡淡投來注目的眼眸。

竟是她!

也不知她是何時來的,此刻正立在酒屋那道半卷半落的門簾外的走廊裡。青頭就站在她的身後,一臉生氣地看著他身旁那方才扶了他一把的紅衣女。

酒屋中另幾個或奏樂,或在說笑的女子也停了下來,鴉雀無聲,皆隨了客人,驚訝地望著對麵那邁步走了過來的年輕女郎。她應已婚,作婦人裝扮,容貌之好,衣裳之華,是眾女此前從未曾見過的。

絮雨沒有入內,停在了門外,目光掃了眼酒屋裡的女郎們,又掠過裴蕭元身畔的那張酒案。

“公主!”

呆若木雞的承平終於反應過來,脫口叫了一聲,隨即向她作揖行拜禮,驚得眾女麵麵相覷。忽然有人記起,數日前那一場轟動長安的公主大婚當中,那位駙馬,好似確實姓裴。

侍酒女們紛紛下跪,叩首不敢抬頭。

“裴二你還不回去?”

承平一改方才豪言壯語之態,上去就把裴蕭元往外推,要將他從屋內推出去。

“公主有所不知,今夜我是看駙馬心情不佳,方才故意說反話而已,目的就是為了能叫駙馬快些回!”

承平一邊推著好友,一邊轉向絮雨,賠笑討好地道。

裴蕭元此時反倒眼眸微垂,神色平淡,腳底更是猶如生根,任憑承平如何推他,也是紋絲不動。

“二位雅興不小。我便去在外麵等駙馬吧。”

她道了一句,轉身離去,走了幾步,一停,微微轉回麵,目光再次投向身後那依舊沒有跟上她的人。

四目交錯的一刻,她收目繼續前行。

片刻後,那道身影終於也慢騰騰地動了一下,最後邁步,跟著走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後,行出了這間位於曲巷深處的無名的小酒樓。

絮雨走出曲巷,在楊在恩的扶持下登車,沒有等他,徑自便去,車影漸漸隱沒在了漆黑的深夜街道之上。

“郎君你!”

青頭恨鐵不成鋼地頓了下腳,扭頭看見公主車駕已經去了,丟下主人,急急忙忙跟著公主的車走。

裴蕭元上馬,不遠不近地跟在車後,於淩晨時分,回到了永寧宅。

絮雨出府一事,知道的人不多,隻楊在恩、青頭等幾人同行。這個辰點,宅中其餘人皆已經入睡,寂靜無聲。

紫明院內,也隻賀氏還在等待著,其餘人都已被打發去歇了。

她看到公主和郎君一前一後歸來,相繼進了寢堂,掩上了門,庭院裡的光線頓時轉為昏暗。

裴蕭元沉默地跟著絮雨入內,停在了外閣的那一麵屏風前,不再前行,見她停步轉麵望來,悶聲道:“我喝了酒,恐熏到你。睡外麵了!”說罷,蹬了腳上的靴,衣裳也不脫,和衣徑直便臥在了新婚夜他曾睡過的那一張窄榻上,旋即閉目。

絮雨看他片刻,見他躺下去便如睡著了似的,便也隨他。

在折騰了大半夜後,這個晚上,她終於也得以躺了下去。

秋夜長長。許久,隱隱傳來了醜時中的報漏之聲。

在萬籟俱寂當中,絮雨忽然聽到外間傳來一道短促的開門之聲,有放得極輕的腳步聲走了出去。

她閉目。又過了許久,那腳步聲始終沒有回來。

她慢慢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身,披著散落的長發,在黑暗中側耳又聽了片刻,終究是放不下,咬了咬牙,下了床,趿了雙雲頭繡鞋,慢慢地,穿過珠簾,來到了外間。

窄榻上果然空蕩蕩的,人不見了。門虛掩著。

她開門走了出去,在門外附近尋了下,沒看見人。

她沿著甬道穿過庭院,找了一遍,秋爽亭,菊圃,魚池,全都不見他的人影。

絮雨不禁開始微微著急起來。

他難道是餘怒未消,又出去了?

認識此人這麼久,倘若不是今夜發生的事,她真的從不知道,在那一副平和而穩重的外表下,竟藏有如此一副壞脾氣。傷剛略有些好轉,今晚竟就跑出去喝酒,看起來喝得還不少,連起身都要近旁的侍酒女郎來扶持了。

這叫她想起在蒼山時他直接醉翻在湖邊水廊下的一幕。那夜若不是她後來不放心,回去察看,他怕是整個人泡在水中都不知道。

今夜他若真的因為想不開又跑出去,醉睡在外麵不知何處的露天下……

絮雨越想越是不安,正要出紫明院,去問下門房,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寢衣,轉身匆匆往裡而去,想先換件衣裳。

她快步登上了廊階,奔到門前,正要進去更衣,忽然遲疑了下,停了步,慢慢地轉過了頭。

借著月光和簷廊之上燈籠的暗影,她看見就在廊柱的一片陰影後,此刻正立著一道漆黑的人影。

是裴蕭元!隻因此處被廊柱遮擋,太過昏暗,她方才竟沒有留意,這裡還立著一個人!

那人影一動不動,半靠著廊柱,正在冷眼看著她繞來繞去地尋他。

她定了定神,再也忍不下今夜從找他回來後慢慢凝積在心裡的惱怒。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走到了他的麵前,停在廊中,質問。

“我熱,睡不著,此處涼爽,我吹下風。”

他淡淡地道,她嗅到了一縷來自他的酒氣。

她端詳了他片刻。

“裴二,我知道,做駙馬羞辱了你,有損你裴家純臣清流之名。”

“青頭告訴我白天的事了。”⑥本⑥作⑥品⑥由⑥思⑥兔⑥網⑥提⑥供⑥線⑥上⑥閱⑥讀⑥

“所以,今夜你是後悔了?”

她微微歪頭,用一種玩笑的語氣和他說道。

他一頓。

一陣夜風吹過,她的一頭青絲落肩而下。庭院的空氣裡,漂浮著木樨和白珍菊混合起來的一種奇異的氣味,是冷馥的香,又是幾分淡淡的清苦,夾雜著麵前人隨了那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而撲來的潮熱的酒氣。

“昔有猗蘭操,五經作淵海。”

“遙知銀漢遠,此心久徘徊。”

她漫聲地念著,盯著對麵那一張顯是因她這突然舉動而露出極大難堪之色的麵容,輕聲地笑了起來。

“好一個猗蘭操!好一個五經海!”

她笑他。

“這便是向來以清謹守身而自命清高的裴家二郎裴君嚴?今夜我若不去接你回來,你便當真要爛醉如泥,隨阿史那在那裡和美人們廝混到明了?”

“李嫮兒!你勿逼人太甚。”

昏暗中男子目光爍動。他從齒縫裡發聲似地,說道。

絮雨一怔,因他突然這樣直呼她的本名,那個隻有她阿耶能叫的名字。

“逼你又如何?你將與我作對嗎?”

她反應了過來,麵上依舊輕哼一聲,然而心裡已是有了一種不祥之兆。

他可能真的生氣了。

她決定立刻結束和他的對話。

她後退了一步。

“駙馬,你醉了!進去睡覺吧!等你睡醒,我們再好好談一談關於今晚的事!”

“我實話和你說,你叫我很是不快。”

她說完,不再理他,轉頭就往寢閣走去。才動了一下,裴蕭元揮臂便將她輕而易舉地拽了回去,絮雨的後背也被他壓在了柱上。

“裴蕭元,你做什麼?”

絮雨忽然一陣緊張,卻竟忘了掙紮,隻那樣老老實實地被他釘在廊簷下的這一道柱上,略帶幾分驚慌地仰麵看著他。

他自然知道他在做甚。卻沉默著,一言不發,惟以凶狠的對待來回答她。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感到唇一熱,他低頭撲壓了下來,將他的唇覆在了她上麵。如火一般灼燙。

腦海瞬間空白。鼻息裡充斥著她前一瞬仿佛還熟悉,下一息卻已變得完全陌生的來自於這男子的氣息。

絮雨昏頭腦漲,沒有半點抵抗他的念頭,隻因了緊張和完全的不知所措,像即將溺水的人那樣,用她的兩條胳膊抱住了他堅實的腰身,身子在他懷裡輕輕地抖著。接著也不知怎的,雙腳便懸空了。

她整個人被他抱了起來,好叫他的臉能埋在她的頸窩裡。

溫熱芬芳而馥鬱的散發自她衣下那一方暖肌的香,瞬間縈繞他的呼吸,充滿了五臟六腑和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