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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184 字 6個月前

裴蕭元騎馬同行,路上,控製不住地陷入了凝思。他慶幸王氏自作聰明設的這一場居心險惡、更令人羞恥的會麵平安地度過,並未引發她任何的懷疑或是不悅。他更是疑慮,袁值何以會插手此事。

以此人之職,在他入京之前,想必便已將他和京中舊人的關係查了個底朝天,據此知曉自己與王貞風的淵源,倒也不是難事。莫非當真是他順手做了個人情?

一行人回永寧宅,天已擦黑。胡太醫也如前幾日那樣,早早便來等著。收拾停當,他為裴蕭元換藥,檢視一番,說傷處已有所收斂,是好的跡象,開了副新的促生新肌的方,又囑駙馬再好好休息,繼續禁口,尤其忌酒,如此再過些時日,便可痊愈。

自己傷情如何,裴蕭元心中自然有數。除按壓疼痛,他自覺已無大礙,便叫太醫明日起不必早晚再來,太過麻煩。

駙馬如此體諒,太醫感激之餘,也不敢立刻答應,一邊推脫,一邊拿眼看公主。這時公主也發話:“太醫聽他的便是。既已無大礙,我們自己換藥也是方便的。你隔幾日來一次。”

太醫這才應了,連聲感謝公主和駙馬體諒,又叮囑了一番注意事項,收拾東西被送了出去。

太醫走後,賀氏帶著婢女們將寢閣窗後的卷簾連同那一大麵流光溢彩的珠簾全部放下,相繼退出,最後,寢閣中隻剩了二人。

絮雨穿了身寬鬆的寢衣,依舊坐在奩鏡前,持梳慢慢梳發。燭火映出蒙了層暈光的鏡像。鏡中,他靠坐在床邊,身影一動不動。

“你在想甚?崔家出來後,便見你魂不守舍的。”

“莫非是在他家出了什麼事?”

她隨口地問了兩聲。

裴蕭元確實還困擾在白天的那件事裡。他決意抽個機會,儘快去尋袁值問個清楚。倘若確實是他出的手,自己便真的欠他一個不小人情。

她的語聲令他從神思裡出來。他應聲轉臉,望向那道正坐於鏡前理著夜妝的背影,遲疑了下。

他想起承平此前曾在笑談中告誡過他:天下最好應付的,是女子。情郎隻要說些甜言蜜語,她們便會輕信,甘心將一切都交托出來。天下最難應付的,也是女子。不管表麵如何寬宏大量,沒有一個不是小心眼的。此一條應當被奉為圭臬,否則便是蠢不可及,自尋麻煩。

“……無事。”

心念瞬間已是數次回轉,最後他終還是決定不提白天的事。怕萬一解釋不清,反而多事。

“真的無事。”對上鏡中她那正望來的一雙眼眸,他用著重的語氣,又補了一句。

“隻是在外一天,有些乏了而已。”他若無其事地解釋。

她一笑,“乏了便早些休息吧。我也是,何況你還帶傷,更是易倦。”

體貼地附和他。說完,她收目,待最後梳通長發,輕輕擱梳,回身走來,在他的注目下,去履,徑自登上床榻,躺下,扯來她那一幅被衾,蓋到了脖頸,將身子裹得嚴嚴實實。

隨她臥下,寢閣內一下徹底地安靜了下去,剩裴蕭元一人還那樣坐於榻沿。他再定坐片刻,悄然微微轉麵,見她已閉了目,是安睡的模樣。

他的心底忽然生出幾分無趣之感,片刻後,隻得自己起身,去將燈枝上燃著的十來條燭火全部熄了。他的眼前霎時轉為漆黑,在燭台前又立了片刻,待眼睛慢慢適應夜光,摸黑回到榻前,除去外衣,落了帳,又慢慢地上榻,儘量不乾擾她地躺了下去。

帳中隻剩昏影。

“郎君乏累的話,明日不用陪我,你好好休息,早日將傷養好。我自己過去,也是方便的。”

忽然,裴蕭元的耳邊再次傳來她的說話聲。

明日是神樞宮評畫的日子,將擇出最後的主畫人。

“我傷無妨,陛下許我多日休假,我也無事。明日還是我陪你去。”他應道。

“隨你。”她道了句,隨即翻了個身,背對他,將身子蜷彎起來。

這一夜她未再出過半點聲。翌日出發,她看去光彩照人,昨夜應當睡得不錯。裴蕭元卻自覺精神不是很好,與她恰成鮮明對比。自然,他不願被她或是旁的任何人瞧出這一點,振作起來,如常送她到了神樞宮。直院下的畫官畫師以及受召前來眾名家畫士們皆已到來。

今日評畫場所便設在羽雲樓的南閣內。姚旭、方山儘、宋伯康、楊繼明等人的畫作連同周鶴的畫,分懸於壁上,供人賞鑒。長安那些終日遊走在宮廷和達官貴人間的名士,無論表麵看去如何孤高不群,對今日能受公主之邀來此參與評鑒一事,實則無不倍覺榮耀。眾人或三兩結伴,或獨自一人,或走馬觀花,或駐足細賞,議論,或歎,或搖頭,隱露不屑之色……

裴蕭元本計劃將她送來後,趁她事忙,自己先行悄然離開去尋袁值。然而事與願違,他一停便是半天。臨近晌午,還是不曾脫身離去。倒不是忙,這裡的事也輪不上他插手。他看到蘭泰今日赫然再次現身。他是隨他老師同來的。老名士不願再錯過今日的機會,拖著病體堅持到來,蘭泰在旁為他攜巾提杖。公主對蘭泰的這位老師顯也十分敬重,破格命人以坐輦接入,並抬送上了羽雲樓。不但如此,析畫的過程裡,公主大部分時間伴其左右。老名士號稱詩畫雙絕,在景升變亂前的那個烈火烹油似的盛世裡,是與葉鐘離、裴冀那些當時最有名的風流人物一道酬唱酌飲過的,見識確實不凡,出口成章,畫技或確實不及姚旭、方山儘這些長期供奉宮廷的當世大家,但論鑒賞水平,毫無疑問,屬當世一流。

這導致的結果,便是他的學生蘭泰成了當天離公主最近的嘉賓之一。

裴蕭元對此自然沒有異議,但他確實也無法忽略這位探花郎每一次投向她的那種沉默而熱烈的目光。探花郎大約自以為無人能夠察覺,裴蕭元卻是例外。

半天蹉跎而過,裴蕭元哪裡也沒去,守候在羽雲樓南閣外的一道飛廊裡。隨後公主排宴,樂師助興,請眾人賞樂飲酒小憩,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匆匆離去。

他是被長安縣令派人傳的一個意外消息給叫走的。

他那從甘涼帶來的小廝青頭,今早帶了幾個府裡的鷹人去西市鳥坊看鷹,遇到了宰相府貴孫柳越一行人,雙方不知怎的,起了衝突。起初隻是青頭幾人和柳越身邊的人打架而已,也是湊巧,左武衛中郎阿史那承平當時也在附近,聞訊趕到,一言不合,直接將柳越從馬上踹下,捺住便動起了手。巡街的金吾士兵和長安縣令等人趕到時,看到宰相府貴孫倒在地上,哭喊著求饒,嗓子都啞了,那阿史那還是不肯罷手,隻往他臉麵心窩上狠命地踹腳,竟是凶性出來,不打死人不罷休的架勢了。十來人一擁而上,將他強行按在地上,這才救出人,止了這場亂架。因兩邊都不是普通之人,為免事態鬨大,長安縣令將人暫時全收押在了縣廨的監牢裡,隨後各自通知,等人到後,再看如何處置。≡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裴蕭元騎馬一口氣趕到位於西市旁光德坊內的縣廨。長安縣令正在公堂前忐忑地來回踱步,看到裴蕭元到了,衝出迎接,口稱駙馬行禮。裴蕭元大步往監房去,問承平和青頭幾人受傷的情況。得知承平無事,青頭幾人受了些皮肉傷,但無大礙,點了點頭,又問柳家那孫兒的傷情。縣令應說,阿史那下手有些重,宰相府的貴孫傷得不輕,不但頭上破了大洞,牙齒掉了好幾顆,人也昏死過去,已被送到最近的一間醫館裡接受救治。

裴蕭元又問雙方為何起了衝突。縣令聽到他問這個,便沒方才那麼利索了,看著他,吞吞吐吐:“這個……方才實在太亂,柳家貴孫傷得又重,下官隻顧救人,還沒來得及審問……”

裴蕭元看他一眼,見他賠笑,也就不再多問,到了押著青頭幾人的監房。縣令命人開門。

青頭鼻青臉腫,已是掛彩,今早出門時特意換的一件新衣也撕破了一大片%e8%83%b8襟,此刻正坐在監內的隅角裡發著呆,另幾個駙馬府的家奴也是差不多,個個垂頭喪氣。忽然看見裴蕭元進來,那幾人慌忙下跪。青頭激動地跳了起來,連滾帶爬地到了他的麵前,伸手一把緊緊抱住他的腿,接著,嘴一扁,仰頭看著主人,用帶了幾分惶恐的語氣問:“郎君,我是不是又給你惹禍了?公主她會不會生我的氣?”

裴蕭元拿這個從小跟到大的小廝,簡直是沒半點法子。壓下不悅,問他為何和人當街打架。

提起這個,青頭的火氣又上來了,恨恨地道:“郎君你有所不知,是他們口出惡言,欺人太甚!”

根據青頭說法,當時他和幾個鷹人在看鷹,想買兩頭回去,好充盈府中鷹房。否則太空,宮裡賜下的這麼多人都沒事做,結果遇到同也來看鷹的柳越一行人,要搶買他們先看好的一隻吐鶻鷹。他自然認得對方,是長安有名的惡少年,也不欲替自家主人惹事,便忍氣退讓,誰知對方得寸進尺。就在他要走時,家奴們口出嘲言,說什麼“主人攀附貴主,一朝得道,登上高枝也就罷了,連帶雞犬升天,連一個粗鄙賤奴,也在人前充起貴人模樣”。

“他們罵我也就罷了,這不明擺著是在罵郎君嗎!我實在氣不過,衝過去就和他們打了起來!他們人多,眼看我們就要打不過了,阿史那王子來了,聽我一說,一腳就把那姓柳的踹下馬,然後就……”

青頭也知阿史那王子下手重,怕是把人給打壞了。倘若真的出了人命,就算有公主撐腰,怕也是一樁麻煩事。想到這裡,偷偷覷了眼主人,見他麵無表情的,也不知此刻在想甚,心裡也有些發虛,勉強道:“要是真的出了大事,郎君送我出去抵命也可……好歹不能叫人小瞧了我甘涼男兒的膽色……”

裴蕭元一言不發,從青頭的胳膊圈裡拔出自己一條腿,轉身出了監房,命縣令帶自己去看阿史那,又道:“叫郎中給他們也上些藥,看下有無扭傷。”

聖人蒼山歸來,公主婚訊傳開之後,坊間慢慢便有了些關於駙馬的飯後笑談,說裴氏子攀龍附鳳,如蟻附膻,來長安後,表麵看去如崖畔青鬆,雪嶺名花,清高不群,實借其父之名,為己身博利。彆人是以身求法,他是以身求榮,光是公主帶去的嫁妝,他便一輩子享受不儘,諸如此類的話。

長安縣令對此自然有所耳聞,故方才明知今日這場衝突的起因,也不敢在駙馬麵前提及半字。此刻聽他那家奴自己這般說了,窺得駙馬出來,這麼吩咐了一句,連聲應許。

裴蕭元正待去單獨押著承平的監牢,這時,縣尉快步行來,說是那邊的人也到了。

柳家自家並未派人來,來的是太子妃兄韋居仁。他方才已帶著太醫來看過柳家孫了,知裴蕭元人在這裡,趕了過來。見麵便說人已醒來,並無大礙,又說自己已問清這場架事的起由,係己方之錯,等事畢回去,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