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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197 字 6個月前

以不勝酒力為由起身,擬得個清淨,待裴蕭元那邊事畢,便可告辭回去。

王氏親將她送到預先備好的一處精致院屋裡,送來各種小食,請她安心休息,出來,又細細吩咐府裡婢女們在外仔細服侍,萬萬不可擾到公主,這才退了出去。

另一頭,裴蕭元應酬完畢,與舅父崔道嗣私下也說了些話,因知舅母為人,心裡一直記掛,擔心絮雨不耐煩,事畢匆匆就往這邊行來,想親自接她離去,快到時,見崔府裡王氏身邊的一個管事娘子上來,道是舅母請他過去敘個話。裴蕭元問是何事,管事娘子說不知,隻說人在等了。

裴蕭元無奈,隻得跟那娘子改了道,經過一道深廊,行到了一處看去頗為隱僻的院前,那娘子笑說人在裡麵,引他入內。

裴蕭元跟著往裡行了幾步,隻覺偌大一個庭院,竟靜悄無聲,門廊附近,連半個仆婦的影也見不到。

這實是反常。他心中生了些疑竇,環顧四周,慢慢停在甬道之上,沒再繼續往裡走。正遲疑,忽然看見對麵門內緩緩走出來一名女娘的身影,竟是王貞風。

裴蕭元沒想到她今日也在崔家,更沒想到此刻會在這裡見到她,驚訝之餘,一時也來不及細想,朝王貞風點頭致意過後,隨即發問:“方才說舅母尋我?她人可在?”

王貞風沉默著,沒有立刻應他的話,此時那管事娘子笑%e5%90%9f%e5%90%9f地道:“駙馬幫下這天下的忙,不是夫人,是另外有人,要親自謝駙馬的救命之恩!”

裴蕭元迷惑,待再問,這娘子又道:“罷了,我不說了,還是請駙馬與貞風娘子慢慢說罷。我先告退。”說罷,朝裴蕭元行禮,隨即去了,退出時,竟還特意將院門也帶上了。

裴蕭元本隻覺莫名其妙,見此情狀,心中不喜,眉頭也難以察覺地微微皺了皺。此刻若非對麵之人是王貞風,需給她留幾分顏麵,隻怕當場便會拂袖而去。見王貞風向自己行了一禮,低聲請他入內敘話,便壓下心中不快,微笑道:“王娘子若是有事,儘管說來便是。這裡也是方便的。”

王貞風似有些恍惚,未立刻應。他隨即道:“方才是說舅母尋我,我才來此。既然無事,我也去了。王娘子自便。”

他朝王貞風遠遠作了一揖,不待她回禮,轉身邁步便去,這時,聽到王貞風道:“裴郎君留步!”

裴蕭元回首,見王貞風從門後走了出來。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請裴郎君受我一拜!”

她停在了門前的廊階之下,朝著裴蕭元行禮,雙膝跪地,深深下拜。

裴蕭元未免再次困惑,隻得叫她起來。

“王娘子你此為何意?什麼救命之恩?你謝錯人了吧!”

王貞風從地上慢慢起來,遲疑了下,顫聲問:“裴郎君,關於我的婚事,你難道不知?”

裴蕭元已有些時候沒碰見她了,此時她來到麵前,立在庭院日光之下,方覺她麵色憔悴,看去人仿佛生了病似的。又聽她說婚事,不由驚訝,一頓,歉然道:“我前些時日一直有事忙著,竟不知王娘子也議婚了。但不知男方是何方貴人,若喜事定下,記得遣人來說一聲,到時我與公主一道,必準備賀禮送上。”

王貞風望了他片刻,忽然眼眶一紅,眼淚落了下來:“原來裴郎君你當真不知?”

裴蕭元便是再急著走,見她如此情狀,念及王貞風的父親,也是不可能掉頭就去。

他停了一下,語氣轉為緩和,道:“王娘子你近來身體不適?到底出了何事?”

“不知裴郎君可聽說過慶王?”王貞風並未回答,自顧愣怔片刻,喃喃地問。

慶王是宗室王,因其父曾隨聖人平叛有功,故隻要不像曾居住過永寧宅的那個舊王陳王一樣謀亂,尋常即便犯過,也無大礙。此前在一場酒宴裡,裴蕭元也曾碰過一回,其人年過四十,是個鰥夫。當時聽承平當樂子似的,也提過一嘴,道此人於房事有特殊癖好,殘忍好虐。幾年前,房中說是暴病死了一個侍妾,其實應是被他折磨壞的。

他略略頷首:“慶王怎的了?”

王貞風眼淚一時如雨,揩淚後,終於再次開口,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原來王貞風前些時日,已待正式出家去作女冠子了,不料十天前,慶王府的長史忽然登門來到王家,見到王貞風的寡母,開口便是恭賀,道慶王前日路過女觀大門之外,偶遇了王貞風,極是仰慕,又得知她出身士族,為王氏女,便欲迎做王妃,為表鄭重,遣長史登門說親。

如此一門親事,王貞風怎肯應下,她母親也是萬分不願,然而慶王既開了口,又如何敢當麵拒絕?過後急忙來尋王氏,想請王氏幫忙,想個法子拒了這婚事。王氏含含糊糊應付了一番,過幾天,王貞風的母親再來找,她便以自己要接待公主駙馬事忙為由,麵也不見了。

王貞風說到這裡,忍不住再次垂淚:“此事我先前一直沒在駙馬麵前提過,也是不想多說。自我父親早年隨神虎大將軍去了後,這些年,家中境況並不如意。阿母身體不好,阿弟也無前程可言,終日在家苦讀,盼能考中功名。平常隻靠從前家中剩的幾畝田地租子,勉強度日罷了。和姑母本就不算至親,隻是本家而已,許多年來,幾乎沒有往來,我們便是有了難處,也從不敢煩擾。是年初駙馬來了京城,姑母才忽然對我家多方照顧,請來名醫為我母親看病,為我阿弟安排婚事,又將我接到她的身邊,親熱了起來。姑母原是想……”

她頓了一下,對上裴蕭元的目光,道:“今日我既已丟臉,也就豁出去,沒什麼不能說了。實不相瞞,姑母原是看好駙馬前程,想要交好,礙於從前的事,將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看上我父親和駙馬的淵源,希望我能攀上駙馬。至於我自己……”

她一咬牙,“是我自視過高,癡心妄想,對駙馬原也心存仰慕。但前些時日,駙馬和公主即將大婚的消息傳來,姑母對我失望,我自己更是羞慚,當時便決意去道觀了卻此生,不想飛來橫禍,又出了這樣的事。阿母驚懼之下,舊病複發,叫我來求駙馬幫忙。然而駙馬和公主好事在即,我何敢來擾駙馬和公主的清靜。那慶王府的人又頻頻來我家催問。我自己命一條罷了,大不了一死了之,家中卻有阿母和阿弟。我思前想後,終是割舍不下,無可奈何,隻好應了……”

裴蕭元聽得眉頭緊緊皺起,再也忍耐不住,出聲打斷:“你糊塗!你當我裴蕭元是何等之人?便是因你父親之故,碰上這種事,我也絕不會坐視不管。”

“至於公主,”他一頓。

“公主便是知道你來尋我幫忙,又能如何?她並非小氣之人!你早就該來尋我!”

王貞風定定地看著他,淚水再次潸然而下,哽咽道:“是我錯了……不過,好在事已過去。”她再次抹淚,定了定神。

“就在數日前,慶王府忽然傳來新的消息,稱婚事作罷,彆的什麼話也無。姑母知曉此事後,多方打聽,尋到一個慶王府裡的知情人,回來說,好像是慶王得了袁值的話。然而我們和袁值並無交情,他怎會突然插手?她便認定,應是駙馬知曉此事,暗中托了袁值。她還說……”

王氏本已死心,據此卻又認定,裴蕭元對王貞風懷有情愫,隻是礙於公主,如今不敢親自出麵。遂又催王貞風今日過府,她暗中安排見麵,要王貞風抓住機會向駙馬示好。

用王氏的話說,她是不會看走眼的,裴郎君絕非庸碌之輩,往後朝廷一旦風雲突變,他必將借勢上位。隻要能攀上關係,哪怕因為公主的緣故,如今不能走明路,到了將來,待聖人去了,或柳暗花明,另有機會也是說不定的。

這些話,王貞風又如何能完全說得出口,撿著能說的,含含糊糊帶了過去。裴蕭元豈會聽不出來,麵沉如水。王貞風愈發羞慚,不停地落淚。

“我家雖破落了,好歹我也念過幾冊書,知何為羞恥。今日我是不願來的,又怕開罪姑母,阿弟前程受阻。本想著此事是駙馬出手相助,我道謝,也是本分,應付過姑母,回去了,往後該如何,還是如何,將來等我能抽身,我再去修行,有鬆鶴相伴,餘生也算得了清淨。卻沒想到,駙馬並不知此事。是我打擾駙馬,請駙馬恕罪!”

她再次下拜,久久不起。⊙思⊙兔⊙網⊙

“此事確實非我所為。”

裴蕭元再次說道,語氣鄭重。

“你起來吧。怪我,前些時日隻顧自己,竟不曾留意你的困境,叫你陷入如此苦痛。我愧對你的父親。”

他頓了一下,續道:“今日事,我便當不曾發生,你更不必放在心上。事情既解決了,最好不過,你回去後,好好過日子,往後勿再受我舅母擺布。將來若再有類似自家無法解決之事,隻管大大方方來見我,不必遮遮掩掩。在我能力範圍之內,照顧好你們這些神虎軍犧牲將士的家人,本就是我本分,你無須有任何顧慮。”

“我該接公主去了,王娘子保重。”

裴蕭元最後說道,朝含淚望來的王貞風點了點頭,不再停留,打開院門離去。

他匆匆來到崔府裡那隔了內外的垂花門,叫人去告一聲,說自己來接公主了,不料反被告知,公主已去前堂等他了,定了定神,忙又趕了回去。

第103章

裴蕭元知耽擱得確實久了,匆匆來到前堂西廳,她果然已在那裡,王氏等人在旁伴侍,她坐於中央,,正聽著眾人的奉承之言。那些話翻來覆去講的無非是公主如何如何洪福,或與駙馬如何如何天作之合等等,這幾日她想必早就聽得耳中生出繭子,然而非但沒有不耐煩,看起來心情還是很不錯的樣子。

裴蕭元停於門外階下,透過一道卷簾,看清她的神色,暗暗地鬆了口氣。

侍在門內外的眾婢女仆婦們看到了他,有奔來見禮的,有往裡傳話的。俄而,伴著一陣紛亂的步足和珂佩玎璫之聲,她在一眾婦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王氏傍她而行,狀極親熱,閃目看見裴蕭元,笑著招呼了一聲,“我就說,二郎君是被他舅父給強留了!老舅父看見親外甥,想必連隔年話都拿出來說個不停。他是高興了,卻不管人家新夫婦心裡怎麼怨怪的!”周圍人全都笑個不停。

裴蕭元視若無睹,目光隻凝向正停在步階中央的她。王氏不得他回應,未免暗覺尷尬,停了步,這時又有婦人道:“咱們這麼多人,駙馬眼裡竟隻剩公主一人了……”王氏忙應和地笑,以掩心中驚疑和不安。

笑聲中絮雨道:“今日多有叨擾,我與駙馬告辭。舅母不必送我們了。”

她下階,從裴蕭元的身旁走過。他跟上。一眾婦人緊緊相隨。外麵崔道嗣等人也在等著公主,終於候她身影出現,忙領人列隊恭送。她一路笑著出了崔府大門,登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