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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83 字 6個月前

這變狀,一個箭步跨入門檻,扶住宇文峙。

“世子!你這是在作甚!”

他驚駭萬分,慌忙壓住外甥臂上那一道正不住淌血的傷口。

宇文峙疼得臉色慘白,豆大的冷汗自額頭滾滾而下。

“多謝舅父,助我下了決心。原本我還想著,去了再做決定……”

他低低地道。

“世子你說什麼?”黎大祿沒有聽清。

宇文峙閉了閉目。

“父王想做甚,我這個當兒子的,自然無不跟從。唯獨此事,恕我不孝,恐怕隻能叫他失望了。”

他的身體慢慢歪倒在地,然而唇畔,卻浮出了一縷扭曲的笑意,看著麵前驚駭又不解的黎大祿,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這一場萬眾期待的大射禮,終於如期而至。

大射禮的場地,設在聖人來此次日曾舉行過講武並宣布公主歸朝的朱雀台前。

廣場之上,依周禮,設靶、算籌、用以懲處違禮者的撲杖,以及盛放算籌的虎中、熊中、豹中。這是用青銅鑄造的三種獸形容器,照製,隻有君王行大射禮才能使用,三種銅獸皆作伏跪之狀,朝著朱雀台的方向連排擺開,陽光照耀,氣魄威嚴。

司射,即主持今日大射禮的人,當為德高望重、聲名卓著之人。寧王擔當此責,自是能夠服眾。

巳時正,來自諸衛的近萬之人,皆已圍著賽場列隊就位。

伴著悠揚而莊重的大樂,皇帝攜公主、百僚、藩君使者以及被邀作嘉賓的眾多文人名士,依次列隊現身。

皇帝帶著公主登上朱雀台,其餘人也各自歸坐。諸衛將士發出整齊的叩拜之聲。

禮畢,有司、執事、監禮官等人各自在讚引的引領下升位,皇帝引眾人祭祀五帝以及禹湯武三王過後,寧王登上司射台,朗聲宣說,大射禮起於鄉射,目的是為教民知禮,敦化成俗。上古天子,更是常以射擇諸侯、卿、大夫、士。

射禮,不但考校箭術,倡勇武競技,更是寓禮於射,乃君子之爭。今日聖人效法古禮擇士,設這一場大射禮。

全場再次山呼萬歲。聲止,寧王示意執事宣布大射規則。

今日大射分兩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為效法古禮而設。分三輪比射,稱“三番”,每一輪,競賽者發四支箭。

一番射,不計成績,觀射士射箭時的姿勢和儀態,以及是否遵循禮節。

二番射,以射士實績計籌。

三番射,射士當呼應音樂發箭,未合節拍者,即便中采,也不能計籌。

在這更重表演性質的古禮三番十二箭後,以成績最優的八人,進入第二部分特設的比賽。

這才是今日大射的重頭,八人,兩兩分成四組競技,也沒那麼多的講究,效仿軍隊實戰,射士騎射,自由競賽,依次決出四人、二人後,由最後的兩個人爭奪大彩。

勝者,今日大射禮之麒麟士。

執事宣布規則畢,寧王執弓挾矢,進獻皇帝,隨後,大射禮開始。

就在今早,一個消息突然傳來,龍武衛中郎西平郡王世子宇文峙,或因求勝心切,在住處習武時竟不慎傷到手臂,且傷勢不輕,無法掌控弓箭,自然不能參賽,隻好退出今日大射。

作為此前的四位求婚者之一,宇文峙年紀雖最小,但弓馬嫻熟,家世在當中也頗占優勢,故他在賽前的風頭雖也被蘭泰所蓋,但龍武衛上下之人,對他依舊寄予厚望,忽然傳出這消息,引發不小關注,眾人議論紛紛。等到參加比賽的全部射士現身,列隊立於朱雀台,接受皇帝檢閱,他果然不在其中,確證消息是真。

彆人也就罷了,最多覺得惋惜,因他臨時退賽,少了一個看點。但龍武衛之人,對此意外,難免大失所望。

不過,今日失望的,絕不止龍武衛之人。

金吾衛下眾多官兵,也是提不起勁。

裴冀上月也到蒼山覲拜皇帝,駐留了些時日,等到裴蕭元肅清陳思達餘黨回來,次日他便走了。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少。

就在幾天前,衛中有一個說法流傳開來。

雖然裴司丞入京後受聖人重用,他和公主此前也早早相識,私交不淺,一度讓人以為他便是不二的駙馬人選,又傳言裴冀此行覲拜皇帝的目的,便是為他求娶公主。然而,皇帝應是有彆的考慮,並不願將公主下嫁於他,故裴冀沒等到大射禮畢,便倉促回了東都。

這消息在金吾衛裡不脛而走,隨後,眾人發現裴蕭元此次外出歸來之後,確實不大看得到人,不像蘭泰、賀都他們,每日皆在勤練箭術,尤其賀都,因不知樂禮,還跟著樂師習樂。

對比之下,眾人難免對裴蕭元失去信心,不少原本投注在他身上的官兵怕輸錢,打算改押彆人。卻不知被哪個多嘴的告到了韓克讓的麵前,韓克讓極是不滿,將衛下將官全部叫去,訓斥一頓,責罵風紀敗壞,衛下之人竟大肆參與賭博,隨後下令,不許官兵投注彆衛之人。

照如今通行的投注規矩,比賽開始前,可以改注,但不能撤。

也就是說,隻要交了錢,莊家便不退。金吾衛裡那些投過注的人迫於韓克讓%e6%b7%ab威,不敢抗命,隻能寄希望於自己的運氣,盼望此前傳言是假,裴蕭元能夠參與今日的大射之競。

他若是上場,以他的騎射功夫和士之風采,想要壓過彆人奪魁,希望還是很大的。

然而,和龍武衛的人一樣,金吾衛官兵亦是大失所望,甚至比他們還要沮喪,真真可謂是輸人,又輸了錢。

在全部參與大射禮的幾十人當中,根本找不到裴蕭元的身影。

他真的沒有來。

今日場上這些獲得資格能夠參與大射之競的,皆是來自各衛的年輕俊傑之士,他們頭戴弁冠,身著禮衣,腰束飾金的蹀躞帶,依射禮要求,列著整齊的隊伍,戴扳指、護臂,一手持弓,一手挾著一箭,將另外待射的三支羽箭插在腰上,個個皆是英姿勃發,威武雄健。

在一陣鼓聲過後,大射開始。

一番射,相當於個人風采展示,眾人無不順利過關。

二番射,開始決出射藝高下。四箭過後,每個人的射籌各不相同,箭術高超之人,開始領先。

三番射,樂工演奏詩經召南騶虞曲,在和緩而凝重的雅樂聲中,每人依次也放出四箭,經監禮官判斷,若合乎節拍,計入算籌。

如此三番射,十二箭過後,場上的計籌官們得出名次,送到了司射官寧王的手裡。寧王登上朱雀台,將結果先呈給皇帝預覽。

皇帝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寧王接回,交給執事,執事當即轉向正屏息等待的現場眾人,高聲宣布進入第二輪騎射的八人。

來自狼庭的阿史那王子、西蕃國賀都王子,以及呼聲最高的蘭泰,毫無意外,順利進入騎射。

除了這三人,剩下五位,也都是來自各衛的箭術最為精絕的兒郎,當中便有龍武衛大將軍範思明的兒子範亦光。

寧王隨後宣布,一刻鐘後,騎射競賽開始。

在滿場發出的喝彩聲中,承平、蘭泰、賀都等人挾弓持箭,各自入場。騎馬繞場一周後,顯示榮耀過後,八人在場中列成一排,遙遙向著皇帝行軍中之禮。

李誨再一次偷偷看向離他不遠的皇帝,見他麵帶微笑,命人傳話,勉勵八人,隨後,他的麵色便轉為莊嚴,喜怒不顯,是帝王在這種場合下應當有的模樣。

然而李誨總有一種感覺,皇帝似乎半分也不曾受到今日這場大射禮的氣氛感染,甚至,若是叫他大膽猜測,他總覺得,皇帝心不在焉。

他又望向他的公主姑姑。她今日再次以盛裝示人,金飾麗衣,非但沒有奪走她的風采,反襯得她愈顯烏發明眸,美麗無比。此刻她手持一柄團扇,坐在位上,目光越過了她麵前的無數之人,正麵帶微笑地眺望著遠處那一座布置在校場中央的麒麟台。

騎射競賽所用的箭靶和方才不同,架在這座高台的頂端,上方踞伏一隻錯金青銅麒麟,麒麟的口中,叼銜一隻彩球,球以一根細比嬰兒指的繩索縛住,懸在空中。

誰能先將細索射斷,取到麒麟口中掉落的彩球,誰便是今日大射禮的最後勝者,曰麒麟士。∫思∫兔∫在∫線∫閱∫讀∫

整個過程裡,除了不允許使用刀劍和暗器,沒有任何規則限製。

騎士要在阻止對方成功射箭的同時,力爭能讓自己勝出。

可想而知,接下來的場麵將會是如何的精彩。

麒麟台上,負責裁判的執旌官正在最後檢查著靶子,以確保不出任何問題。

那八名參與競射的人也騎馬入場,等待競賽開始。

他們抽簽決定分組,兩兩競賽。

隨著他們現身,場上的氣氛在頃刻間被帶到一個熱烈的縞潮。

然而姑姑此刻看去,竟依然神態自若,與皇帝的凝重,形成鮮明對比。

她是今日的當事人,她可以做到如此雲淡風輕,好似置身事外,然而李誨卻是坐立不安,在歡呼聲中轉目,望向看台上的觀者。

到處都是人,各衛以旗幟為彆,各占一塊地方,將靶場圍得水泄不通。

李誨尋望片刻,再也忍耐不住,借更衣為由,離座起身,下到看台,在人群裡又到處找,終於,眼睛一亮,看到青頭,見他離開看台,往校場北青龍河的方向奔去,跑得飛快,忙跟了上去。

青頭一口氣奔到附近的青龍河畔,這才停下,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嚷:“郎君!你還在這裡浴馬!虧你沉得住氣!方才韓大將軍叫我告訴你,你再不去,衛下兄弟下月就要喝西北風了,大家都盼著你去呢!”

在淙淙的水岸之上,放著一具卸下的馬鞍。裴蕭元正用一柄鬃毛刷,在為金烏騅梳理著毛發。

金烏騅的四蹄淌在水中,享受著來自主人的伺候,舒服地半眯著馬眼,一動不動。

它的皮毛在陽光下油亮發光,好似披了一身上好的黑色綢緞,晶瑩的水珠順著馬背滾落,漂亮極了。

青頭在他身後嚷,裴蕭元恍若未聞,頭也沒回,繼續打理著金烏騅。

這時身後校場的方向,隨風送來道道鼓聲。

青頭知騎射就要開始,頓了頓腳,急急轉身去了。

李誨也望了下校場,又聽到現場起了一陣歡呼聲。

他回過頭,盯著前方那道背影,正猶豫不決,忽然聽到他發話:“你不去觀摩箭法,來這裡作甚?”

裴蕭元並未回頭,隻如此說了一句。

李誨隻好從藏身的地方走了出來。

“師傅,你去休息,我來吧……”

“不用。我自己也是無事。”他道。

李誨第一次跟他學騎射,就聽他說過,坐騎於戰士而言,極其重要,尤其在戰場上,坐騎與同袍並無兩樣,關鍵時刻,它或能救人性命。所以他教導李誨,平日若是有空,不妨親手浴馬,而非交給馬夫或是奚官。隻有這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