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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36 字 6個月前

的機會,給陛下上如此一首彆有用心之作,其心可誅!”

皇帝望著他,道:“不是彆人,這可是你那好甥男裴二親手寫下來的。”

崔道嗣大吃一驚,霎時後背冷汗如漿而出,濕透了衣裳,下意識望向公主,見她恰也望來這邊,神色似笑非笑,反應過來,慌忙搶著跪到皇帝麵前,先是叩首,隨即改口:“陛下恕罪!方才臣是因為今日行路閃到了腰腿,十分疲乏,來不及細想,隨口胡說了一通。臣再想一遍,發覺此詩表的實是對心間之人的久懷慕藺之心!”

“哦?如何一個對心間人的久懷慕藺之心?崔卿不妨再說說。”萬幸,皇帝並未當場發作。

崔道嗣趕忙又改解:“前四句,是對意中人的讚譽。巧妙化用晉王融《曲水詩序》,雲潤星輝,風揚月至,暗合公主從前簪星舊號。劍動簫起二句,乃借蕭史弄玉之典故,暗表對心間人的愛慕之心。至於收尾四句,則是感歎二人之間山隔水阻,求而不得,故隻能長久放在心上,相思不解,苦悶獨愁而已。”

“詩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年人情竇初開,情難自禁,也是人之常情,若是落筆有冒犯到公主,還望陛下恕罪!”

崔道嗣辯解完,人便趴跪在地,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半晌,就在他快要撐不住時,隻聽皇帝淡淡道:“那把你那好外甥也叫來吧,當麵問問清楚,他到底是給朕寫了個什麼東西交上來湊數糊弄朕。”

第80章

楊在恩入帳聽清吩咐,偷偷瞄了眼還在藥爐旁的公主和趙中芳,隨即應是,低頭退出帳,趕忙又去傳人。

“嫮兒,今日諸事勞頓,你想必也乏了,去歇下吧。”

宮監走後,崔道嗣看到皇帝忽然又轉向公主,如此吩咐了一句。方才一直陰沉著的一張麵孔,隨之也轉為慈和。

崔道嗣心中暗盼公主能夠繼續留下,看她自己樣子,也是一直安坐不動的,看去仿佛不大願意走,卻架不住皇帝連聲催促。先是高聲將候在外的宮人叫入,又命趙中芳將煎藥的事交出去,也一同送公主歸帳安寢。

趙中芳應是,正要叫人來照管藥,看見公主自己已是懶洋洋地起了身。

“趙伴當還是留下服侍陛下吧,等下藥好了,記得催陛下趁熱喝。我自己回便是。”

趙中芳和她對望一眼,點頭:“老奴遵命。公主放心去吧。”

“這裡的藥,交給老奴。”老宮監又低低地道。

絮雨點了點頭,起身走到皇帝的坐榻之前,看見那張詩稿獨一份被挑出來了,排在禦案之上,望去,甚是醒目。

“快去休息!”

皇帝立刻裝作還要細看,伸手拿了起來,這才再次開聲催促。

阿耶這舉動,便似擔心她要搶稿再毀屍滅跡似的。

絮雨一笑:“女兒告退。”

“阿耶等下見完人,記得也早些安歇。女兒知阿耶向來氣量大,心境寬,想來不至於為如此之事而氣到自己。若氣壞龍體,那更不值當了。”

她又道了一句。

此時崔道嗣早已避退到帳隅,眼未敢抬,隻深深地垂著首,恭送公主離開,耳中忽然飄入公主如此勸慰皇帝的一句話,暗暗抬眼,見皇帝望著公主微笑頷首,她隨即轉身出賬,向著這邊走來。崔道嗣忙再次低頭下去。

絮雨走出禦帳,迎著吹麵而來的夜風,環顧了一圈四周。

蒼山獵場極大,又因許多年未再有過如此大規模的狩獵活動,草木滋生異常繁茂,有些地方,野草高得連馬踏進去都會被淹在其中,為行營安全考慮,這片駐紮地的位置,自然也是經過事先仔細勘察而定下的。

營地背靠一片高崗,隨行之人的附帳如群星拱月般繞皇帝所居的禦幄,或遠或近地散布在四周。在禦幄對出去的正前方,是一大片適合放馬逐獵的平野,慢慢地,地勢過渡成起伏平緩的陂地,再過去,在視線的儘頭之處,便是一望無際的山丘和深林。

今夜此刻,在營地的遠處和邊緣,雖還到處能見到一堆堆尚未熄滅的篝火的影,但隨行而來的大部分官員已是歸帳歇息了,營內十分安靜。尤其在禦幄的附近,除去幄門外每隔幾步相對立著的兩排執戟的值夜將士,已是空蕩蕩沒有人了。

絮雨住的帳離禦幄不遠,相隔幾十步外。她在宮監宮娥的伴侍下往自己住的地方去。剛出來沒走幾步,便見楊在恩帶著裴蕭元從遠處也過來了。

楊在恩怕皇帝久等,小碎步地疾行在前帶路,裴蕭元仿佛懷著些心事,略心不在焉似的,微垂雙目,走在後。忽然楊在恩望見絮雨一行人出來,趕忙遠遠停步行禮,他方驚覺,略倉促地停了下來,抬起眼。

絮雨走到他的麵前,望去,兩人四目相交。他慢慢收目,向著她鄭重地行了一禮,隨即如楊在恩一般,退到側旁,恭敬地為她讓出了道。

絮雨未作停留,隻對楊在恩點了點頭,目光從道旁之人那一張此刻看去恭肅無比的麵龐上掠過,隨即便在身後眾人的簇擁下繼續前行,入了帳。

楊在恩躬身目送公主,等到公主身影消失在帳門後,方直起身,望了眼裴蕭元。

方才來的路上,他也不像彆人主動打聽,沒問過一句皇帝召他是為何事。

楊在恩略一遲疑,又瞟一眼公主的帳,終還是輕聲提醒:“陛下應是對司丞今早所交的詩有些不滿,司丞等下小心些。”

裴蕭元拱手致謝。楊在恩擺擺手,忙領著人來到禦幄前通報,隨即示意裴蕭元入。

裴蕭元入帳,見帳中隻三人,除在帳隅守藥的趙中芳,皇帝跟前便隻有一個舅父崔道嗣。看到自己進來,他雖未敢發聲,但投來的目光中卻滿是掩飾不住的擔憂、惶然以及幾分告誡似的意味。

“臣裴蕭元,拜見陛下。”他上前,如常行禮。

皇帝麵色冷然,也不叫他平身。

“裴二,知你犯了何罪?”

裴蕭元再次叩首:“臣方才正與手下人在營內值事,被內侍匆匆喚來。恕臣愚鈍,一時想不起來臣能犯下何罪。”

皇帝怒而揮臂,將詩稿朝他劈頭蓋臉地甩來:“你自己睜大眼,再好好讀一讀!看看上麵寫得都是些什麼!”

那稿不過輕飄飄的一張紙,竟也被皇帝嘩的一聲隔案徑直甩到了裴蕭元的頭上,貼上他的麵門,這才悠悠蕩蕩地掉落在地。

裴蕭元低頭撿起來,見果然是自己寫的那首詩。

實話說,昨夜亂夢襲人,一早小廝又在耳邊聒噪,惹人愈發鬱悶,恰宮監又來催要,他幾乎是憑感隨手寫了下來的。過後其實很快便覺微微懊悔,知完全沒必要作如此一首交上去的。但寫都寫了,也隻能作罷。

此刻將自己的詩拿在手上,照皇帝的命令又看了幾遍,抬起頭,便對上了皇帝那一雙冷睨著自己的眼。

“啟奏陛下,此為臣奉陛下之命,為賀壽昌公主歸朝而獻的詩。臣一介武夫,學識淺薄,文思鄙陋,寫得不合陛下心意,望陛下恕罪。”

“好一個一介武夫,學識淺薄!朕看你是厲害得很!引經據典,欲抑先揚!借公主歸來滿朝慶賀的大好時機賣弄聰明,宣泄你對朝廷,對朕的不滿!”

“‘昔有猗蘭操,五經作淵海’。”

皇帝重複一遍此聯,隨即發出一道冷冷的嗤聲,“好詩,好詩。裴家兒,你做了這麼好的詩,到底講了什麼,若不是有你舅父的提點,朕恐怕此刻還被你蒙在鼓裡!”

崔道嗣因皇帝的這一番話而心驚肉跳,更是懊悔得恨不能早早咬掉自己的舌,也省得親口惹下了這樣的禍事,趕忙搶到外甥身邊,跪在他的身側。↓思↓兔↓網↓

“陛下!臣方才已是告罪,確係臣誤解罷了!此詩從頭至尾,全是在讚頌公主,暗表求而不得的赤誠仰慕之心,如‘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之意境。”

“至於陛下提及的兩句,更是臣這外甥仰慕先賢品格高潔、決意效仿,繼而報效朝廷的一番體現。何況這詩也是效古詩,形製不受拘束,內在更重詠懷,此為他仰慕公主並效忠朝廷的心聲吐露,又何來半點對朝廷或是陛下的不滿?懇請陛下明鑒!”

崔道嗣一番話講得是慷慨激昂,有理有據,表完半晌,大帳內不聞其餘彆的任何聲息,隻在角落處,趙中芳已將藥煎好了,他將藥汁咕嘟咕嘟地逼倒入碗,送到近前,捧放在案上。

“陛下,待藥稍涼些,便可用了。”老宮監提醒。

皇帝恍若未聞,隻拿兩眼依舊直勾勾地盯著跪在麵前的裴蕭元,冷冷地道:“他自己有嘴,何須崔卿開口!叫他自己說,到底寫了什麼?”

皇帝如此發話了,崔道嗣便是身上長再多的嘴,也是不敢再發半聲,隻好閉口,不住拿眼看著外甥,見他依舊微低著頭,視線落地,也不知在想甚,不禁又是焦急,又是擔心。

“裴郎君,陛下叫你親自說說,到底是個甚麼意思?”老宮監等了片刻,也出言催促。

“此間也無外人,陛下又是最體諒臣下的。郎君無須顧忌。”老宮監又輕聲道。

裴蕭元抬起頭:“陛下既問,不敢有瞞。關於此詩,臣方才已是說過,是為賀公主回朝而作。公主的高貴和美麗,世所罕見。莫說臣從前便有幸得遇公主,便是臣此前從不曾與公主謀麵,今番目睹公主如此風采,必也會如朝中的不少兒郎一樣,深深被公主折服,故有感而作,字字句句,皆出自臣對公主的敬慕之心。”

這個答複,確實稱得上是不卑不亢,無可指摘。

然而老宮監一聽,心便微微一跳,暗暗看了眼皇帝,果然,皇帝對他自述的這個答案顯然是不滿意的,臉色看起來比方才好似更差了,緊跟著,又是一句逼問:“這便罷了!方才提及的那兩句呢?”

他盯著麵前的裴蕭元:“裴家兒,你敢對天起誓,你在這詩裡,真無半點借題發揮,表你對朕,對朝廷的不滿?”

皇帝話音落下,帳內一時再次陷入死寂。

崔道嗣至此也終於看出來了,皇帝今晚似乎隻是在拿這一首詩故意刁難外甥而已。

他也不知外甥到底哪裡得罪皇帝至此地步。這是個萬一對不好便送命的問題。因多少也知外甥的脾氣,唯恐他應對不妥,硬著頭皮正想再開口,耳邊聽到外甥已經回話了。

“臣記得臣年初在甘涼收到告身,於入京的前一夜,伯父曾與臣對談,當時談及陛下。”

皇帝聞言,微微眯了眯眼。

“伯父對臣講,陛下在他眼中,乃是世少有的中興之主。”

裴蕭元停了下來。

皇帝神色驀然凝定,眼中也掠過一抹古怪的神色,似驚詫,似意外,又似有些難以置信。

很快,皇帝的神色恢複了,隻用略帶幾分僵硬的語氣道:“你在朕麵前講這話,是為何意?”

“伯父在臣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