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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95 字 6個月前

是應當和他道彆的。

以葉絮雨的身份,在今夜和他道一聲彆。

她返身入閣,下樓自一扇偏門走出去時,已恢複平常的裝扮。

此刻,清榮宮和附近幾所宮殿的周圍已是完全安靜下來,所有閒雜之人皆被排除在外。今夜和接下來將要在此渡過的每個夜間,清榮宮周圍,除有定例的明崗一百二十人,還有不知多少的暗哨,共同組成嚴密的夜間防衛。

裴蕭元不在這裡。

絮雨出宮,遇在宮外值夜的劉勃,告訴她,裴郎君去了朱雀台。

明早,在行宮之南數裡之外一片廣闊的山麓平地之上,朱雀台下,將要舉行一場盛大的講武儀式。兩萬名來自京畿的諸部將士已於數日前集齊蒼山,到時,破陣樂後,皇帝陛下將躬自循撫,親自校閱大軍於蒼山之南。

今夜,在安排好清榮宮這邊的事後,韓克讓便又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與兵部以及其餘各衛碰頭統籌,最後排定明日講武之事。

絮雨在張敦義以及他領的另兩名侍衛的跟從下,循道往朱雀台的方向去,走不過數裡地,繞過一道猶如山門的陂梁,眼前霍然開朗。

今夜,無數的營帳紮在了這道山梁之後,營房之中,皆為參加明日講武檢閱的士兵。到處燃著熊熊的火杖。看去,全部人馬好似剛結束了最後一遍的統合操練,正在退場歸營。軍官嘶聲力竭的吼聲,士兵雄壯的回應聲,戰馬在場地上來回奔騰發出的轟轟聲……氣氛緊張嚴肅,又不乏亢奮和熱血。

場地太大,人馬縱橫拔調,天黑雜亂,絮雨尋望,片刻後,終於看到了他。

他和韓克讓還有另些將官模樣的人停在一個距朱雀台不遠的地方。韓克讓揮著手裡的刀,向著前方和左右不停指點,看去,像在談論明日講武行軍的路線。他立在眾人之後,身影大半隱沒在火杖光照不到的角落裡,並不顯眼。

這時迎麵行來幾名方解散的士兵,一邊走著路,一邊說著閒話。

“大家都在說,明日講武校閱之前,聖人有件重大之事要宣布,你們知是何事?”當中一人問。

“不知!我也正想問呢!”另個士兵應道。

“我問將軍,將軍竟然也不知道!”又一人道。

“到底是何事?”夥伴更好奇了。

“誰知道?罷了罷了,上麵的事,連大臣將軍都不知道,咱們怎麼可能知道。明早便都知曉了!”

士兵們從她身邊走過。她沒立刻過去,也停在一處人少燈黑的角落,耐心等待。片刻後,韓克讓說完了話,應是解散了,眾人三三兩兩陸續散開各自離去。絮雨看到他又和裴蕭元說了幾句,大約也是關於明日之事的安排,最後,拍了拍他臂,應是叫他也可回去休息了之類的話,終於,人走了。

朱雀台附近,全部的人都散了,剩他一個。

絮雨正要朝他走去,忽然見他轉身,朝北而去。

他出了營,繞過山梁,轉上一條小道,來到附近那條名為青龍河的水邊。

河邊這時還有不少士兵,或打著赤膊洗澡,或在沐馬,嘻嘻哈哈很是熱鬨。好些人看到他,和他招呼,他也如常那樣回話,就這樣,沿著河畔,一路往北。

起初絮雨以為他也是去夜浴的,或想尋個人少的上遊之地,但漸漸地,直覺仿佛不是這麼回事。

離營地越來越遠,河邊人也越來越少,他不緊不慢,還在前行。絮雨轉頭對張敦義說,她和裴蕭元約了今夜在前方見麵,此刻要去赴約,叫他原地等待,不許跟來。

張敦義顯然有些不願,然而在她用命令的口%e5%90%bb又重複一遍過後,隻能遵從,停下腳步。

絮雨繼續遠遠地尾隨。此時水邊已經空無一人。山月當空,水麵泛著粼粼的白光。絮雨看到他忽然停下,仿佛在原地立了片刻,接著,邁步繼續前行,再眨眼,人便消失,仿佛憑空不見了。

絮雨奔到他方才停過的地方,這才發現,前方是片生滿了雜草的陂地,再過去,是片野樹林。

她下了坡,在周圍找了許久,一無所獲。思忖片刻,無可奈何,正要放棄,掉頭回來,忽然此時,兩道人影從她前方的一簇樹影後走了出來。

距離有些遠,林邊的月光又疏淡清淺,不能叫她完全看清人的樣貌。但憑身形和那人轉臉刹那留給她的粗略印象,她還是認了出來,是甘涼的那位何晉。

如此之巧,白天青頭剛提過他,今夜竟然就在這裡看到了他。

他應當是在甘涼,或者東都,而非出現在蒼山。

幾乎是下意識的一個反應,她立刻矮身下去,將自己藏在了近畔一片茂密的野草叢中。

裴蕭元和何晉應當會麵完畢了,兩人在那裡分開。透過草叢縫隙,絮雨看到何晉轉身離去,迅速隱匿在了野樹林裡。裴蕭元在原地立了片刻,接著,邁步,很快,也從她不遠之外的近畔走過,回往蒼山行營,身影消失不見。

他二人都走了,隻剩絮雨一個。

在風刮過附近草陂野地所發出的不絕於耳的一片窸窸窣窣聲中,她隻覺自己手心沁汗,心跳得厲害。

也不知為何,今夜的這個意外發現,或許是親身所見,竟比她在盂蘭盆夜從阿姐口中獲悉他去見了李延,仿佛還要令她感到心神不寧。

在怔了良久之後,終於,她回了神,按捺下她變得愈發紊亂的一片心緒,想先回去。

剛動一下,忽然,她感到一側的肩一沉,若壓上了沉重而堅硬的鐵器。

幾乎是同一時刻,脖頸隨之生出來一股透肌般的寒意。

是一把刀,無聲無息地自她身後探來,架在了她溫熱的頸膚之上。她眼角的餘光,已是看到刀鋒上倒映月光而暗爍著的一道冰冷的寒芒。

她閉了閉目,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從她藏身的那一團漆黑的草叢裡慢慢起身,緩緩地轉麵,望向了身後那正架刀在自己頸上的人。

她的眼眸對上了另外一雙眼。在對方那幽暗的睛瞳之中,掠過一道異光。執刀的那一隻手頓隨之了一下,接著,自她頸上收刀,將刀迅速歸鞘。

此時,方才消失在林子裡的何晉也去而複返,向著這邊極速奔來。

“葉小娘子!怎會是你?”

到了近前,他認出她,震驚之下失聲喚道,隨即硬生生地停下腳步,立在了裴蕭元和絮雨的中間。

絮雨沉默著。裴蕭元起初也沒說話。何晉兩道目光在絮雨身上來回打轉,麵露遲疑之色,最後他看向裴蕭元,帶了幾分試探似的,叫了他一聲。

“郎君?”

“無事。她交給我了。你去吧。”

裴蕭元說道,語氣平靜。

第76章

何晉目光在他二人之間再次飛快掠過,不再停留,轉身離去。

他是向著行宮方向去的。

“為何尾隨於我?”

絮雨望著何晉漸漸消失的背影,一時凝怔,忽然此時,耳邊響起這一道問話之聲。

慢慢地,她轉回臉,望著麵前的人。

見她閉唇不語,很快,他仿佛意識到什麼,朝她靠了些過來,當再次開口,語氣已是有所不同,帶著歉疚和撫慰之意:“方才嚇到你了吧?我不是有意的。我以為……”他停了下來。

“你們是在做什麼?”絮雨終於發話,困惑地再次望了眼何晉消失的方向。

“他為何會來蒼山?”

“他今夜剛到。是我伯父差遣他來的。陛下召伯父也來蒼山避暑,伯父身體不適,無法成行,故派何叔代他前來謝罪,並謝過皇帝陛下的聖眷隆恩。”

這自然不是裴冀遣何晉到來的全部內情。但彆的,他怎可能和她講。

如此解釋完,裴蕭元接著又道:“近來我也察覺,有人一直在監視我,或許早就開始了。日夜不分,輪班而動,都是老手,行動隱秘,令我有些不便。今夜盯梢之人想必也在,恰好何叔剛到,那些監視我的人,對此應當還不知曉,所以我叫何叔來此等我,我再來,就是想將人引出,瞧瞧到底是誰。方才你尾隨我時,對方應當也在後麵,隻不過你不知道而已。我也沒想到,當中有個會是你。”

絮雨完全沒有想到,個中竟會如此曲折。她飛快地環顧四周。㊣思㊣兔㊣在㊣線㊣閱㊣讀㊣

“不用看了。對方必定已經走了。”他說道,望向她。

“隻是,我不明白,你若有事,叫我便是,何必也如此尾隨於我?”頓了一頓,他問,語氣略帶著幾分困惑。

“盯梢你的人,你以為應當是誰?”絮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追問。

他看了眼四周黑沉沉的野林,“並不知。”

他隻如此簡單地應了一聲,語氣平淡,然而分明言不由衷。

她的心中忽然閃出一個念頭:“是……”

她頓住。

“對不起,是我壞了你的事。”沉默了片刻,她低聲說道。

“無妨。”他的聲音此時也變得輕柔了起來,“方才沒有誤傷到你,便是萬幸。”

“你為何一路跟我?”他又低聲地問。

“西山那天晚上回來之後,你為何總是避我?”絮雨沉默了一下,反問。

他仿佛一怔,看她一眼,想說什麼似的,然而又頓住。絮雨沒有催促,隻望著他,靜靜等待。

片刻之後,終於,她聽到他平穩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顯然,這是他考慮妥當深思熟慮的答複。

“公主誤會了,我並未避你。是這幾日聖駕出京,事多了些。另外,關於那一夜的事,正好公主也在,容我一並向公主請罪。”他不疾不徐地說道。

“是我一時糊塗,冒犯到了公主。若是因我的冒失之舉,叫公主有所誤會,還請公主恕罪。”

“你請的是什麼罪?你又怕我誤會你什麼?”絮雨輕聲地問。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絮雨看到他向著自己徐徐下跪,雙臂撐肩,手掌按地,俯首,端正禮了一禮。

“請公主恕我當時冒犯之罪。”

他恭謹的聲音和著附近夜風卷過野樹林的嘩嘩之聲,傳入絮雨的耳。

絮雨微微俯麵,凝視著腳前這向著自己正恭行敬禮的人。

她不開聲,他便始終垂首斂目,半晌,身影端凝,紋絲不動。

這時,在身後行營的方向,傳來一陣步足靠近的靴聲。張敦義終究是不敢叫人離開視線太久,此刻領著人一路尋了過來,忽然看到前方草陂月光下的兩道身影,一立一跪,憑著身形,他立刻辨出人,心中詫異驚疑,也不敢靠近,示意手下噤聲,隻帶著人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暗處。

如此瞧他半晌,忽然,絮雨點了點頭。

“罷了,你又何必如此。”她笑了笑,依舊輕聲細語。

“我走了。你也回去吧。今夜好好休息,明早你還有事。”

她說完邁步離去。起初她的腳步如常,然而,當走完這段水邊的夜路,經過朱雀台和行營,返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