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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75 字 6個月前

麵的夜風,當遙想從前那小女孩曾經自這出發,跌跌撞撞去往皇宮尋找母親的一幕,她不由潸然,還是流下了淚。

天蒙蒙亮,晨鼓催開了長安的道道坊門。

承平衣裳不整,脖頸染著殘餘的胭脂印痕,方自昨夜宿醉的陳家酒樓歸來。快到進奏院時,仍未完全清醒,下馬登階,高大的身軀險被門檻絆倒,幸得兩名隨從支撐,才勉強入內,忽然聽到門房稱一早來了訪客,以為又是盧文君,登時酒醒一半,冷臉道了句“說我在酒家沒回”,一把推開攙著自己的人,轉身就要再次出門,這時,又聽到身後說是“葉小郎君”,才停住腳步,扭過臉。

“誰?”

他以為自己聽錯。葉女怎可能如此大早便來他這裡,等聽清,確是她無疑,未免詫異,看一眼門內方向,匆匆正要進去,又頓住了,低頭看了看,一把拽下`身上昨夜遭陳家姐妹胡亂係在腰帶上的幾隻五色絲線纏繡香袋,又抹了把脖子上的胭脂痕,吩咐人先去傳話,叫她稍候,自己去往更衣。

稍頃,等他出現在絮雨麵前之時,雖依然滿是酒氣,步伐亦是不穩,但衣裳齊整,已不複先前那放蕩的模樣了。

他看到她麵帶微笑,卻掩不住容色蒼白,立刻屏退雜人,問是何事,心知她是絕不會憑空又來找自己的。

他應還不知曉近來發生在自己和裴蕭元身上的諸多變故,絮雨便也不提,隻說自己入京後聽到了些關於裴家舊事的傳聞,但都隻鱗片爪,因他和裴蕭元是好友,故尋來打聽。

承平卻沒立刻回答,隻端詳著她,忽然發問:“葉小娘子,你到底是何人?”

絮雨望他。

既然忍不住已經問了出來,承平便也不再繼續憋下去,索性道:“你一定不是一般之人。”

裴二對她太反常了。

他對女子素來無心無情,更是守禮之人。若說對她生情,那更不該將她接入宅邸同住。若說是因裴公囑托,也不必做到如此的地步。

“你覺得我是什麼人?”絮雨反問一句。

承平非蠢笨之人,這些時日,在心中慢慢也堆積出來一些猜疑,然而怎敢貿然說出口,揉了揉自己那因宿醉仍脹痛的兩側太陽%e7%a9%b4,麵露苦笑:“罷了,當我沒問吧。你想知道什麼?”

“裴家從前的事。他父親的北淵之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承平道:“我與他幾年前相交於西陲。他話不多,更不會和我談及過去關於他父親的事。我隻知道如今朝中的陳思達是他父親的舊部,卻背叛主將,馮貞平更是反咬一口,誣他父親的身後之名,招致神虎軍將士不平,生了些亂子,繼而以謀反獲罪,還牽連到了裴公。當時是他母親崔娘子領著他,天不亮跪到丹鳳門外為那些獲罪將斬的將士鳴冤,引得全城轟動。聖人登基不久,應是出於各方考慮,事情草草掩過。當時他大約八歲,自然記事了。這二人都是他仇人,日後若有機會,必是要白刃相見,不能輕饒。”

“我所知不多,僅限於此而已。”

他說完,望著絮雨,見她靜默片刻,忽然說道:“不要告訴他我問過你這種事。”

“多謝。我去了。”

她向承平點了點頭,起身便往外走去。

承平阻攔:“你去哪裡?到底出了何事?我看你怎的和平常不大一樣?”

絮雨停步,回望一眼看去仍是沒有從酒醉裡完全醒來的承平,走了回來,將他扶到坐榻上,道:“你歇吧,我無事。”說完朝外叫了一聲,將人喚入,命服侍承平醒酒,自己走了出去。

承平愣怔,定坐了片刻,慢慢仰身,躺了下去。

裴蕭元已尋人大半夜。

從昨夜得知她撇開人不知去向開始,他便一直在找人。後來收到巡夜金吾衛遞來的消息,非但沒有放下心,反而更感焦慮。在他的印象裡,她一向是沉靜而善解人意的,像昨夜那樣隨心所欲乃至可以稱作驕縱的舉動,實在是反常,他此前無法想象。

她到底是怎麼了。

簪星觀、衛茵娘家、她剛來時落過腳的高大娘家,甚至,連她作過追福畫的慈恩寺,他都逐一找過。全沒有人。也派人問遍了全部的坊門,最後,他想到她難道是出城去了昭德皇後陵寢?再走遍城門。

然而,始終不見她的下落。

五更,晨鼓聲動。韓克讓那邊也來了消息,沒有找到人。

一夜無眠於裴蕭元而言原本不算什麼,但此刻,擔心和恐慌化作疲憊一齊湧向他,無限地放大著他心中的深深的自責。

難道真如皇帝所言,她竟已對他用心至此地步,而他卻渾然不覺,傷害到她?

城南還有大片荒地,昨夜未能遍尋。她是去了那裡?

城內雖好一些,不會有猛獸,但在那種幾乎不見人的荒僻野地裡,夜間說不定也會有狼狐出沒。

裴蕭元不再多想這些了,定下心神,正要親自帶人再去城南搜索,忽然這時,衛士騎馬匆匆趕來,向他報告消息,有人在進奏院一帶看到那畫師了,西平郡王世子親自出來接人進去,確定無疑。

裴蕭元當即催馬而去,行至郡王府進奏院。

天仍未大亮,曉色濛濛如霧,籠罩著街道和圍牆。他命人拍門。許久,那緊閉的門才終於打開一道縫,探頭出來一名門房,聽到裴蕭元問葉姓畫師,請他稍候,說自己去問主人。

裴蕭元示意手下上去強行推門,隨即大步往裡而去。

他入得前堂,看見用來待客的這地空蕩蕩的,並不見人,麵容不禁變得越發沉凝。

宇文家的那名管事此時也匆匆趕到,見狀,應是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氛,慌忙作揖問事。

“叫你少主人出來,來此見我!”裴蕭元用克製的語氣吩咐道。

管事說他少主人此刻好像還在後堂,請他坐下稍等,自己即刻通報。

“帶我去。”裴蕭元向著內堂方向望了一眼,再次發聲吩咐,不容拒絕。

管事無奈領他入內,來到走廊儘頭的一麵門,輕輕叩動,通報:“世子,起了嗎?裴司丞到了,尋世子有事要問。”半晌,方聽門內傳出慵懶的一道聲音。

“請他回前堂罷!我這裡還有人,事畢見他。”

裴蕭元再也按捺不住,失去了他一貫的穩重。他眸光暗沉,一把推開未閂閉的門,走了進去。

內中光線昏暗,綃帳垂地,重重疊影,朦朦朧朧地,見宇文峙側臥在榻,麵向內,擁抱一人而眠,那人在他懷中一動不動,也不知是睡著,或被下藥,還是怎麼的了。

裴蕭元知自己這念頭實在荒唐。此刻她不可能人在此處。宇文峙再猖狂,想來也不敢對她下如此的手。然而入目如此情狀,還是激靈一下,掀帳徑直闖入,大步走到榻前,探手,將宇文峙蒙蓋至肩頸的一張錦被猛地拉了下來,發現他抱的,隻是此間一名侍女。二人衣衫整齊。

宇文峙突然睜眼,對上裴蕭元的兩道目光,接著,撒開那臨時被他叫來的侍女,懶洋洋翻身,仰躺朝天。

侍女顯然還未回神,麵帶恐慌之色,急忙爬起來,磕了個頭,隨即下榻飛奔而出。

和裴蕭元對視片刻,宇文峙修眉飛揚,紅唇勾了勾,慢慢坐起。

“你以為會是誰?”

他道了一句,接著,哈哈狂笑起來。

看到是侍女的刹那,裴蕭元便醒悟,自己是遭他戲弄了。

然而不知為何,他卻無任何惱怒之感。

他不過略略皺了皺眉,後退幾步,等宇文峙終於笑完,問:“她人呢?”

宇文峙輕撫著自己衫袖上的折痕,斜目,用不加掩飾的帶著妒恨的目光掃他一下,冷哼:“回你家了。”

裴蕭元一頓,轉身立刻離去,騎馬趕往永寧宅,匆匆來到她住的地方,穿過庭院,腳步猝然停了下來。

她果然回來了。此時人就在外屋的坐床上。在床畔的案幾上,有一盞白瓷燭台。她坐在燭台之側,身影嫻靜。°思°兔°在°線°閱°讀°

這一幕似曾相識,叫他忽然憶起她剛住來的那個晚上,曲江宴驚魂歸來,她沐浴過後,便是坐在這裡揩著她的長發,而他走了進來,也是在此地,向她下跪,請求她保重自己。

過去還沒多久。然而在他此刻想來,卻仿佛很是遙遠,若有隔世一樣的恍惚之感。

“你進來。”她叫他。

他醒神,在她的注目中,邁步走了進去,才想開口問她昨夜去了哪裡,就被她打斷。

“昨晚是我不好,害你們一夜沒睡,或許我阿耶又責怪你了。是我的錯。以後不會這樣了。”

她起身賠罪。

裴蕭元頓了一下,露出笑容:“無妨。你沒事就好。”

“我沒事。”她再次說道。

“那你好好休息。這邊若沒彆的吩咐,我先去複命。陛下想必等得很是焦心了。”

他遲疑了下,說道。終究還是沒有問她一早去往宇文峙進奏院的目的是什麼。

“阿耶那裡我已叫人傳話了,”她說道,“我另外有話想和你說。不長,就幾句而已,不會耽誤你很久。”

裴蕭元靜默了下去,隻聽她說道:“我不知我阿耶此前在你麵前是如何說我的,在我這裡,我想叫你知道,你是除我阿公之外,我最信任的人。確實,我應當也是心悅於你的。這並非什麼不能說的事。”

“但,也僅此而已。如裴郎君你這麼好的人,誰會不喜歡?”

她緊接著又道,凝視著因她這前半句話而吃驚地抬目望向她的裴蕭元,二人四目相交。

“你無須回應,聽我說完便可。”她看到他的目光動了一動,微微一笑。

“所以對此,你不必有任何負擔,更不用管我阿耶說了什麼。回去我會勸告他的,往後不要再拿我給你添麻煩。你放心,他會聽我的。”

“另外,從在甘涼和你相識之後,你幫過我許多。我對你極是感激。我也知道你有正事要做,道阻且長,作為應當的回報,往後,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請勿見外,儘管和我說。我能力或許微薄,但定會儘力相幫。”

“我說完了。先入宮去看下我阿耶。可能昨晚被我氣到,有些不好。裴郎君你忙了一夜,應也乏了,去休息吧,我阿耶那裡,我代你轉述,你不必特意再去複命。”

絮雨向顯是聽怔了的裴蕭元行過斂衽一禮,隨即垂目,自他麵前經過,快步走了出去。

第62章

匆匆去往皇宮去的路上,絮雨的腦海裡,也在反複地浮現著今早和宇文峙敘話的情景。

“姓裴的可沒你想得簡單。”這是先前偶遇時他曾說過的一句話。當時她未在意,然而此刻再去看,單就這一句話而言,宇文峙或許並沒有說錯。

大約因他一直想要尋仇的緣故,他對裴家的事了解得要比承平詳細。據宇文峙的說法,當日陳思達和馮貞平背後的人,就是柳策業。如今他們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