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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51 字 6個月前

外麵仿佛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仿佛有人正在走動,不慎踩在小石子上發出的聲音。

她走到門後,一把打開門,將正偷偷離去的楊在恩嚇了一大跳,慌忙回來告罪,說方才知道她外出歸來,所以過來看是否有事吩咐,見絮雨也不作聲,隻盯著自己,擦了擦汗,訕訕地退了出去。

絮雨冷眼看著楊在恩訕訕退出,關門,慢慢坐回到燈前,再次發起了怔。

楊在恩親自連夜悄然出永寧宅,又出坊門,騎馬趕往皇宮。

他自偏門入內,來到紫雲宮,見到趙中芳,稟道:“這幾日裴郎君都不曾回來過。昨天傍晚,公主去衙署找過他,二人在外麵的河岸邊說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什麼的話,也就分開了。今晚公主外麵回來,聽小廝說裴郎君被叫去了崔府,見了什麼王姓的女娘,還不要公主吩咐小廝買的那一頂帳子,很生氣,命小廝將帳子拿去燒了,但隨後,又一個人坐在屋裡發呆。”

“奴婢鬥膽說一句,公主看去頗為傷心。奴婢心裡很是不安,所以連夜入宮告知阿爺,好叫阿爺心裡有個數。”

趙中芳聽罷,叫他回去,自己在小閣內思忖著。

他那小公主的心裡,應當已經有人了。然而偏偏那人,又是聖人放心不下的。

一邊是聖人的命令,一邊是他心疼的小公主,該如何才好,這老伴當一時也是無計,愁眉不展,此時,宮漏響過二更三點。

已是不早,該催促皇帝就寢了。

趙中芳暫壓下滿腹的心事,忙開門而出,卻見絮雨立在門外,也不知她是何時跟著入了宮的,隻見她看了過來,輕聲地道:“趙伴當,都是我阿耶,是不是?是阿耶不許裴郎君回家的?”

趙中芳吃了一驚,看一眼左右,隻幾個小宮監垂手站在附近,忙命看好門,自己將絮雨拉了進來,閉合閣門,低聲哄道:“哪裡有這種事?小公主你聽誰說的?”他轉成一張狠臉,“是楊在恩嗎?這畜生活膩了不成,敢空口白話挑撥小公主和聖人的關係,這是死罪,看我不叫人鞭爛了他!”

老宮監第一個就將裴家兒排除在外。雖然他剛回宮,接觸不多,但大半生的閱曆叫他直覺認定,此子絕非如此孟浪無知之輩。

絮雨一時想哭又想笑,搖頭:“趙伴當,我早就不小了。不是什麼小公主,彆這麼叫我。”

趙中芳唉唉了兩聲:“在老奴這裡,小公主永遠都是小公主。”

“此事也不用誰和我說,我自己有眼能看的。阿耶派來那麼多人來裴宅後,他就一步也沒回來過了。本來我也沒往這上頭想,以為他真的那麼忙。但是今晚我再想,怎麼可能呢,這麼巧,楊在恩他們一來,他立刻就忙得連家都不能回了,若不是我去找他,我看他也絕不會再與我見麵了。明明之前……”

麵對著這個在她小時終日伴隨她的老宮監,無限的委屈和不滿,在這一刻,深深地湧上了心頭。

絮雨強抑下去,不叫自己的眼角顯得過紅。

“我是沒關係的。但那本是他裴家的宅子,起初他也隻是出於好意,為保護我的緣故,才邀我住了過去。如今卻叫我鳩占鵲巢,將原本的主人趕走了!裴郎君會怎麼想我?阿耶這做得是什麼事?他是嫌我丟臉丟得不夠嗎?”

老宮監為皇帝辯解:“小公主你真的誤會聖人了!他怎會做對你不好的事?陛下有他的顧慮,真的是為你好。他怕這樣下去,裴家郎君將來萬一讓公主傷心,那才叫真正的傷心——”

絮雨此刻如何聽得進老伴當的這種話,轉身朝外走去:“阿耶睡了嗎?我自己問他去!”慌得老宮監從後將她一把拽住,拖著一條殘腿,順勢跪了下去:“公主!聽老奴一句,忍一忍。公主若這樣尋去說話,陛下龍體萬一氣壞!”

“我和他好好說。什麼事都有道理的。他不能以為彆人叫他聖人,就真的以為他是聖人了。”

“陛下拿你沒辦法,但過後,定會拿裴家郎君撒氣的。到時候,隻怕小兒郎會更難做……”

絮雨的腳步被趙中芳的話給牢牢地釘在地上,怔立片刻,回頭:“趙伴當,那你告訴我,阿耶到底為何怕裴家兒子將來不好,要傷我的心?”

趙中芳一怔,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隨即浮出懊悔的神色,抬手開始打自己:“老奴一時口誤,叫公主多心了!沒有那樣的事,老奴隻是想勸公主消氣,勿再胡思亂想……”

絮雨怎忍心看他打自己,暫攏紛亂的心情,上去阻攔,要將老伴當從地上扶起,這時,隻見閣門開了,一道聲音傳來:“趙中芳這話說得沒錯!何來口誤!”

絮雨轉頭,看見她的皇帝阿耶出現在了眼前,他的眉頭微皺,兩道目光帶著不悅,落在她的臉上。

趙中芳驚惶,不住叩首。

“出去。”皇帝說道。

老宮監遲疑著,終於還是從地上爬了起來,慢慢走了出去。

皇帝入內,來到坐榻前,坐下後,神情慢慢轉為溫和,道:“嫮兒你也來,坐阿耶邊上。”

絮雨沒動。

皇帝麵露一縷無奈之色,頓了一頓。

“阿耶本就想讓你從裴宅搬出來的,隻是先前看你不願意,說不想折騰,也就隨你了。但你是阿耶的公主,他裴蕭元怎能再和你同居一屋?叫他出來,理所當然,你何至於如此生氣?”

絮雨搖頭:“阿耶你又撒謊了!趙伴當方才說的話到底何意?你為何要說裴二將來傷我?”

皇帝沉默了一下。

“嫮兒,裴家子心機深沉,阿耶實話和你說,就連阿耶,恐怕也拿捏不住他。他此番入京,包藏禍心。”

“他有何禍心?”

“若是能輕易叫你看見,還叫禍心?他對朕無半點忠心,這一點你知道就行。阿耶也知你們此前有些交情,你對他很是信任。正是因為如此,阿耶才不放心,更不能放任不管。”

“你聽阿耶的話,阿耶才是世上最疼你的人,不會去害你。叫他遠離你,是為了你好。”

絮雨沉默地和她的皇帝阿耶對望著,忽然又發問:“既然他包藏禍心,對阿耶你也無半點忠心,阿耶為何還要將他調來京城委以重任?就讓他在甘涼自生自滅,或者,阿耶實在不放心,隨便尋個什麼借口,殺了他,豈不是更好?”

小閣內的燭火不似外殿亮堂,皇帝深陷的雙目隱在燭影裡,微微爍動著光。

“他是一把少見的好刀,所以阿耶還要用他。但對於阿耶來說,如今還是沒有尋到匹配的鞘。”

“一把刀,若是沒有能夠納其鋒芒的鞘,如何能夠放心懸於身側?”

絮雨點了點頭:“我懂了。倘若阿耶一直找不到,將來等用完了,為免噬主,便將折斷這把刀。”

皇帝凝視著絮雨:“所以你明白阿耶的苦心了吧?你是阿耶的女兒,不站在朕的一邊,難道要替一個外臣說話?”

絮雨垂目不言。

皇帝等待片刻,聲音放得更加輕緩:“晚上不早了,阿耶叫你趙伴當在這裡收拾一間屋出來,你就睡這裡。”

絮雨搖頭:“我不住這裡。”

皇帝立刻改口:“今晚回去也行。那邊你若也不想住了,阿耶明天賜你一座新宅,你搬出來,把那破地方還給他,咱們不住了!”

絮雨邁步出了皇宮。

她騎馬,一路放韁,往南緩行,忽然停住,回過頭,衝著身後遠遠跟隨的幾道人影喝道:“滾開!彆再跟著我!”話音落下,揮鞭抽了一下`身下坐騎,疾馳而去。那幾名奉命同行的隨從回過神來,再匆匆趕上,卻哪裡還能看到騎影。急忙趕到裴宅,被告知葉郎君並未歸來。幾人急忙分頭到附近尋找,也不見人,一時慌了起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深夜,裴蕭元剛回到住的地方,才躺下,就聽門被人砰砰捶動,迅速穿衣出來開門,見是宮中之人,說皇帝陛下緊急召見。

裴蕭元心裡猜疑著何事,皇帝又這般深夜召他,腳下不敢停頓,急急入了紫雲宮,剛走進那座殿室,還沒站穩,就見皇帝衝著自己厲聲怒斥:“你把朕的女兒藏哪裡去了?”接著,皇帝抓起案頭又一隻滾燙的香爐,朝他劈頭蓋臉砸了過來。

有了上回前車之鑒,裴蕭元這次閃身避了。香爐子從他身畔飛過,砰地落地,香灰和火星子四下飛散,落滿一地。

他的心也隨著皇帝的叱罵聲猛地懸了起來,站定後,略一遲疑,行禮問道:“陛下此言何意?”

跟了進來的趙中芳將事和他講了,說公主今夜出宮後,斥退隨行,卻沒回永寧宅,獨自一人不知去了哪裡,遍尋不見。皇帝已命韓克讓去找了。方才又想到他,將他也召來了。

皇帝此時或因氣急,猛地咳嗽起來,彎腰下去,麵露痛苦之色。

趙中芳慌忙上去扶住,低聲勸解,被皇帝一把推開,強忍住咳,自己慢慢站直了,雙目複盯著裴蕭元,眼裡閃爍著凶狠的光,臉色鐵青地道:

“朕是不許你招惹她,命你離她遠些,卻沒叫你做得如此過分!議婚數家?還見什麼王家女娘?你害她傷心至此地步,萬一要是出了什麼事,少一根頭發,朕告訴你,袁值那一口甗鼎,也許久沒開火了!你們一個一個,自己全都給我跳下去!”

第61章

絮雨甩開跟隨的人,縱馬行在曠寂無人的夜街之上。中途她遇到一撥夜巡的金吾衛,認出人,知是宮中近來頗得聖寵的新晉畫師,又與裴蕭元關係親近,聽到此人丟下一句有事便揚長而去,一時也不知對方是真的奉命出行還是彆的什麼,未加以強行阻攔,但那領隊也立刻派人去尋裴蕭元告事。

絮雨起初漫無目的,並不知她到底想去往何方。

裴宅她是不願回了。

曾經的定王宅,她的家,也早已麵目全非。

阿姐那裡,終究更不是她想去便可以去的。早都不是從前的人了,怎能將自己的苦和悶再加到另外一個原本便痛苦不堪的飄零人的身上。

絮雨隻背著皇宮而行,走得越來越遠,兩旁坊牆內的屋宇漸變低矮,稀落,最後,她被坐騎帶著來到了一片荒蕪的野地,近畔是殘破的無人看守的廢棄坊牆,四麵無光。恍惚間,她隱隱地記了起來,這一帶,仿佛就是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她曾逃命來過的地方。就是在這一帶,追殺的人趕至,她獨自奔逃,跌入深溝,醒來後,天地傾覆,人間轉換。

絮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荒草萋萋的野地裡,最後,登到一處最高的坡頂,望向遠處,那片漆黑夜空下的皇宮的方向。

曾經的燒自這方向的大火引著她來到那一麵壁畫牆下,遇到阿公,她獲得了新的人生。

現在那如偷來的十幾年的旅程結束了,她又來到這裡,一切仿佛都回到原點。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不後悔。重來一次,十次,她也不會調轉方向。

但此刻,迎著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