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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338 字 6個月前

更忠心於我的阿耶,你也不會一直忍心看著我的阿娘,你曾經的王妃,遭受如此的苦楚。”

“方才你是害怕我恨我的阿耶,為了護你的主人,把全部的過錯都攬在了你的身上,是嗎?可是就憑你,怎麼可能攬得住?”

趙中芳雙臂無力垂落,人軟坐在了地上,麵容慘淡,閉目不言。

絮雨慢慢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其實這一趟,我本就不該來的。你說與不說,並無區彆。我隻是……”

她頓住。

“趙伴當,你保重身體,我會永遠記念你的好。我該走了。”

“還有,如果你也記念我曾是你的小郡主,你便當明白我的意願。少一分對你主人的忠誠,勿將我今日到來之事告訴他。”

絮雨言畢,轉身就去。

趙中芳猛地睜開眼目,艱難地膝行追了她幾步,極力叩頭:“公主!求公主不要怨恨陛下!他是有苦衷的!求公主回罷!陛下如今隻剩下你一人了!”

絮雨停步轉頭,對上老宦官那雙充滿了懇求的眼。

“阿耶有他天下,阿娘和我算什麼。”

她輕聲地道,說完,不再停留,轉身離去。

老宦官那聲聲的哀求和莊嚴肅穆的神道皆被留在她的身後,距她越來越遠。她走在下山的道上,想著夢中的勿歸的叮嚀,想著昨夜一幕一幕,那位聖人,他伸出去卻未觸及阿娘裙裾便緩緩放落的手,他那布滿病痛與折磨的蒼老的麵顏……

忽然她看到裴蕭元如一隻敏捷的豹,身影無聲無息地自道旁的一簇濃枝後閃現而出,素來清朗不見多少表情的一張麵上此刻透著幾分擔憂之色,明澈的兩道目光望向她,和她四目相交。

她停了腳步,看著他繼續走到了自己的麵前。她極力地忍著此刻正在她%e8%83%b8間翻滾煎熬的極大的情感,怕他開口問話,搶著朝他先點了點頭,截道:“我無事。”

裴蕭元一頓,再瞧她一眼,便也沒說話了,也點了點頭,隨即,他轉過身,自己先朝前而去,引她下山。

絮雨望著他丟下自己走了的背影,方才忍著的那兩汪淚,再也忍不住,自眼眶中滾落。

裴蕭元走出去幾步,未覺身後她跟隨而上,轉麵又瞧一眼,見她怔怔望著他在掉淚,一怔,立刻返回,輕問:“怎又在哭?”

他這一句問,登時勾出絮雨無限的傷心。

自她恢複記憶回想起往事的第一刻起,她深心裡最為害怕,最不願意見到的一件事,終於還是得到了確證。

從今往後,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她的阿耶,早就已經知悉一切,然而,他什麼都沒做,除給阿娘修出了如此一個什麼用處也無的大陵墓。

如果這便是君王的愛,那麼獲得了這愛的阿娘,未免過於卑微和可憐。

眼淚如串珠不絕而下。

在這個做過她未婚夫、義兄,如今又是她最為信任、沒有任何秘密的年輕男子的麵前,她再也壓製不住滿心的悲傷與失望,撲上去,捉住他的衣袖,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哭得不能自已。

“阿耶,阿耶,我阿耶……他什麼都知道……”她一邊流淚,一邊嗚咽,終於,艱難地說出了這一句話。

裴蕭元凝視著她淚水漣漣哭得撞氣的一張麵,慢慢地,抬臂,用他的一隻掌心環兜住她的後腦勺,令她的額輕輕靠到他的肩%e8%83%b8之上,片刻後,半拖半抱,將她帶到了他方才出來的那一叢密樹之後。

光線一下變得昏暗。潮濕的樹葉紛披而下,滴著昨夜凝結的露水。小蟲睡飽,在二人頭頂樹枝的杈丫間忙忙碌碌吐絲織網。腳下長得沒過足脛的草葉,將他和她靜靜垂落的衣擺慢慢濡濕。神道的方向,穿林過樹,飄來一陣隱隱的早間鐘鳴之聲。

他就這樣將她輕輕擁在懷中,帶著她立於樹叢後的隱秘幽暗裡,為她造出一方可以任她儘情哭泣流淚的芥子世界。

不知過去多久,一片初升的朝陽照到了樹頂,透過枝葉的縫隙,或疏或密,道道金色的陽光射落,照在她仍埋他%e8%83%b8膛裡的一片頭頂發絲之上。

“今日我不想回那個地方了。”

她閉目,額麵依舊貼靠著他,用帶了濃重鼻音的嗓,悶悶地說道。

“好。我帶你散心去。你想怎樣都行。”

裴蕭元低頭,眼落在久久埋他%e8%83%b8膛裡的這顆腦袋頂上,覺被她靠壓住的%e8%83%b8腔之內,仿佛生出了一陣微微戰栗般的心悸,然,發出的聲音卻依舊是不疾不徐,平穩如常。

天明時分,皇帝從昨夜的痛厥中醒來,雖麵色泛著灰白,但精神看去已是恢複得差不多了。

太醫署的醫官們數月未能受召,知是皇帝不滿湯藥之效,早就惶恐不已,不期昨夜意外再次能夠為皇帝診疾,使出渾身解數,一夜未眠,此刻仍聚在一起討論新方。

楊在恩將醫官們的意思轉呈到皇帝的麵前,發現皇帝竟沒有拒絕,不禁喜形於色。見皇帝臥在枕上,再次閉目,似在思量何事,不敢貿然打擾,隻轉頭,示意宮監將皇帝早膳取來。

這時,皇帝睜眼,命他將昨夜那畫師召來。

楊在恩道:“今早奴婢想起來,也去瞧過人了,說是已經出宮,昨夜四更時分,被宿衛宮中的裴二郎君接走,二人一道出的宮。”稟完,他望見皇帝的兩道目光投來,立刻會意:“請陛下稍候,容奴婢去傳。”

他匆匆出去,然而,等轉回來,送到皇帝麵前的消息,卻是那名叫做葉絮雨的畫師不見了人。集賢殿沒有,永寧坊的裴家宅邸裡也是無人。

皇帝麵色微微發冷,目含慍色,問裴二下落。

“至於裴司丞,奴婢也派人去尋過,衙署、金吾衛兩處也各不見人,韓大將軍也說不知。”

皇帝凝神片刻,再次閉目,狀若睡去。

楊在恩不敢出聲,屏息在旁等待。片刻後,聽到皇帝再次開口,命將袁值喚入,忙應聲退下。

午後,袁值入宮回報了他親自盤問過來的關於西平王府世子宇文峙、阿史那承平二人與那畫師的關係。

“……世子稱數年前因請那師徒二人為其亡母修繪佛塔而認得麵,此外無過多交往,所知不多。”

“王子那裡,稱是此前路過甘涼,恰師徒在裴冀那裡做事,因而認識了人。與世子一樣,亦聲稱交往不多,所知有限。”

皇帝臥於床榻,閉著眼眸,半晌不出聲,忽然開口:“把衛茵娘帶去你那裡,勿教人入眼,朕要親自審問。”

袁值一頓,飛快看一眼皇帝,口中應是,行禮後,恭敬地退了出來。

第51章

衛茵娘乘一輛碧油車,行在一條沿著皇城城牆另建的夾城道,向著城北的皇宮行去。

夾城道內狹窄而空蕩,有發自不遠外的坊市的一些雜擾聲越過高聳的牆隱隱飄入耳中,然而這些恍若來自另一世界的帶著煙火氣的聲音,反而叫這牆內更添幾分森然的與世隔絕之感。

一眼望去,前方這一條筆直望不見儘頭的窄道,若正帶著她,在通往一扇去往幽冥的門。

終於走到儘頭。她蒙目,經過一麵開在夾城與宮牆間的便門,悄無聲息地入了皇宮,經過不知多少彎彎繞繞,最後被送到一不知名的所在。

就在片刻之前,她的耳中聽到了發自枝頭間的婉轉清脆的鳥鳴,感覺得到初夏陽光與和風撫觸過肌膚的溫暖與和煦,然而入到此中,耳中便隻聞沉重落地的靴聲,通體隻剩得鑽入骨髓的陰冷。她感到自己仿佛身處地窖,鼻息內更是撲入一股有如年長日久發酵而得的混合著焦油與血腥的惡味,令人幾欲作嘔。

有人為她摘去目罩。

她慢慢睜眼。

周圍昏暗無光,隻四下的角落內有火杖照明。為她脫目罩的人與這周遭的一切仿佛渾然成為一體,陰冷的雙眼內隻浮跳著幾點火光,沉沉看她一眼,便轉過身,向著前方躬身行禮,隨即,退了出去。

衛茵娘這才看到,在她的正前方,有一張像是臨時所設的高椅,椅上此刻已坐了一人,臉麵半隱在昏光之中,衣袍上的金絲繡線映著火杖的光,在暗處微微地爍動金芒。

那人仿佛在打量她,並未立刻發聲。

一種似曾相識從前在哪裡見過的感覺湧上心來,然而到底何處,她一時又想不起來。定怔之間,她聽到對麵之人發問了。

“你便是衛茵娘,衛明暉之女?”▂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聲音亦是蒼老,開口溫和。

刹那間衛茵娘領悟到座上之人便是她年少出入王府之時偶會遇到的那位昔日的定王。

她不敢抬目再望,立刻垂頸下跪,行叩拜大禮。

“罪臣之女衛茵娘,叩見陛下。”

皇帝未立刻接話,隻端詳她,慢慢點了點頭。

“朕聽聞,太子這些年與你有些交往?”

他再次開口,便是一句令她罪上加罪足可腰斬棄市的話,然,語氣卻如若一場長輩與小輩之間的家常敘話。

衛茵娘顫唞了一下,再次叩頭伏罪:“全是罪女的過錯,勾引了太子殿下,殿下無咎。”

“果然,是有情有義之人。”

衛茵娘額頭觸地,聽到前方的皇帝輕輕道了一句,仿佛自言自語。

從皇帝現於她麵前的第一刻起,他便慈和得猶如一位家長,然而衛茵娘此刻卻不敢動彈半分,頭背之上,如有千鈞之石,將她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太子非良人,朕更知此事與你無乾。你勿再記他。往後若想擺脫過去好好過活,或是另遇可托付終身之良配,朕可叫你脫出賤籍。”

片刻之後,發自皇帝的溫言之聲又一次傳入衛茵娘的耳。

她分明知曉,座上這天下最為尊貴的人,他是不可能平白如此降恩於她這卑渺之人的,然控製不住,此刻依然還是暗暗紅了眼,低聲謝恩。

皇帝微微頷首。

“朕召你來,是另有一事要問。金吾衛陸吾司搜平康坊的那一夜,你家中留有外人?都是些誰?”

衛茵娘極力穩住心神:“罪女那一夜正請來一位畫師作畫,恰好遇到陸吾司搜人。”

“畫師何人?與你有何關係?”

“據她自言,乃供奉宮廷的畫師。”

“你一坊間秋娘,畫師也非譽滿京城,你又如何認得此宮廷畫師,將人請去你那裡作畫?”

“此前那畫師在慈恩寺為人作追福畫,恰罪女看到,十分喜歡,一番力邀過後,畫師才被罪女請來家中作畫。”

“是嗎?”

皇帝兩道目光掠過她的麵容。

“你人不在寺中,是如何看到的?畫師作畫的那幾日,慈恩寺的功德簿上並無你或是金風樓之人的留名。”

衛茵娘頓了一頓,“罪女……”

“除非是你捐奉功德卻特意不肯留名。但據寺中僧人查詢所得,去年,前年,連著數年,都曾有過你來寺捐奉供養的記錄。你告訴朕,為何一向如此,單單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