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84 字 6個月前

命的人,那就堂堂正正複仇,彆謀算許久,最後隻會將我牽入,拿出這叫我也瞧不上眼的兒戲般的下三濫手段!蜀地古來多丈夫,勸世子莫做呆孱頭!”

宇文峙僵立片刻,肩膀微動,狀若抬臂。

“怎的,你還要殺我不成?”絮雨全無懼怕,隻冷眼瞧著他。

他那一臂停了一停,猛將案上那一隻裝著金片的匣子橫掃到地。咣當一聲,金匣翻覆,片金若閃波金浪般層層疊疊自箱口內翻湧滑出,散滿一地。

他昂頭踏過金片大步而去。

絮雨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終於覺得%e8%83%b8中惡悶之感略散去幾分。低頭看著地上的金片,蹲下去,一張張撿起,忽然這時,耳中又傳來一陣急促踏過樓麵的腳步之聲。

她抬起頭,見剛走不久的宇文峙又回來了,站在門口冷冷道:“明日正午,我在春風樓設宴,給那金風樓的玉綿下了官牒!你愛來不來!”說完拔腿就走。

絮雨回神來,心跳了一跳,終究是被勾了起來,起身追出去叫住人:“等一下!”

他雙手負後,停步,卻未轉身。她在遲疑間發問:“你怎知我想見此秋娘?”

宇文峙微微偏頭回來,淡淡道:“我還知你入京第一天匆忙住了永平坊。至於此人,你不是常在金風樓外轉嗎?門口的奴子都認得你了!問兩聲便知,這有何難?”

絮雨一呆,驀然明白過來,不禁後背一陣冷駭。

原來首日在開遠門衝撞她後,這宇文峙竟就遣人跟隨著她。

“隨便你如何想。”

他又冷聲道,“在你被姓裴的接來此處之後,我便叫回了人。我今日也是受教了!從前我狼心狗肺害過你,這回你又來給我母親畫了追福畫,就當是我綿薄之補。來不來隨你!”說罷伴著一陣咚咚之聲,足靴踩踏樓梯直下,揚長而去。

這一晚絮雨幾乎是醒著到天亮的。並沒有多少猶豫,次日她提早趕到春風樓,被宇文峙領進去,藏身在了宴堂的一方圍屏之後。此處能清楚地窺到宴堂內所有參與筵席之人的樣貌。

如今朝廷定有規矩,京官當中的級彆較高者,不允公然出入平康坊的青樓妓館,有人若被彈劾,輕則罰俸,重的,降職丟官也不無可能,而各種宴會又往往需官妓作陪,故那些籍屬教坊的諸妓若遇官牒,必須應召。

這場酒宴的官牒是宇文峙以自己名義發過去的。為掩人耳目,借口代其父宴請從前在京中的有過交往的幾位長輩,所以不止叫了如今有名的年輕官妓,把早些年曾紅極一時的幾個如今還未脫籍的老妓也一口氣全召了出來,其中便有金風樓的玉綿。

酒宴開始,所有召喚的□□都來了,莫說當中那幾個名叫蘇萬爾、蔡七娘等正當風流的二八秋娘色藝俱佳,便是陪召來的長安老妓也使出了渾身解數,任酒糾、行酒令,撥弦唱曲兒,無不拿手,宴堂內一時歡歌笑語,觥籌交錯。

然而當中,獨獨缺了玉綿。

宇文峙叫人代他招待賓客,自己告個借口退席,轉去近旁一間偏廳,向今日金風樓裡那個負責接送□□的管事厲聲質問,玉綿為何當到不到,害他在客人麵前失臉。

這管事怎不知西平郡王世子的名?來長安後,終日和京中一撥從軍的貴胄子弟廝混,往來者為長公主府兒子盧文忠、宰相府的貴孫柳越等,是有名的惡少年之一。見狀戰戰兢兢,解釋說,玉綿恰好這幾日身體不適,去郊外彆院養病去了,故今日無法應召,為表彌補之意,特意將家中的蘇萬爾、蔡七娘、仙哥兒三人都派來,此三位是金風樓最為有名的秋娘了。

本以為如此解釋差不多了。誰知這世子好似醉了酒,不容辯解,怒氣衝衝一腳便踹翻麵前一張擺滿杯盤果子的食案,稀裡嘩啦聲中,拔劍就要砍人。

管事嚇得繞屋遊走,最後被逼停在角落,無地可去,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不住叩首,利劍抵%e8%83%b8,方白著臉說,因那買斷玉綿的人厲害,老鴇無論如何也不敢得罪對方,所以不能送人出來。

“那人是誰?”

管事搖頭說不知,家中就隻老鴇一人知曉而已。說完涕淚交加,不住磕頭,又說去年神武大將軍陳思達宴客叫喚玉綿也是不成。起初他也要尋金風樓的不是,後來或是知曉了貴客的身份,事情不了了之。

“世子饒命!小人說得全是實情!並非不敬世子。今日你就是把小人殺了,小人也沒法將玉綿娘子送來此處!”

宇文峙命人滾出去,陰沉著臉,再轉到屋中一方屏風後說道:“你不必急。我不信那人能一手遮天,難道是皇帝不成!”

“你等著!我在金吾衛裡也有交情不錯的人,等我叫來,尋個由頭,用緝拿盜賊的借口進去搜人!”

他說完就走。

“等等!”

絮雨叫住他。

她不願這樣做事。聲張太大。而且,從方才那管事的講述來看,買斷玉綿的人,來頭確實大,比她想象得應當還要大,連陳思達如此身份地位的人竟都不敢為難。

“你是瞧不起我?”宇文峙頓時惱羞成怒。

“你莫誤會!”絮雨安撫。

“我尋她,是因她是我的故人,而非仇人。她本就不願出來,你若這樣強行闖進去,即便找到人,我又如何和她見麵?”

宇文峙聽了,麵色這才轉好些,皺眉恨恨道:“那怎麼辦?我這樣叫,她不來,硬的,你又不答應!”

絮雨的目光落在房中對麵南牆上的幾軸侍女圖,沒有回答。

他望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臉色又轉不快。

“莫非你是想尋姓裴的來幫你忙?他比我臉麵大,能壓住那背後的人,是也不是?”

絮雨回神:“我要找他幫的話,還等到今日?”

宇文峙被搶白,輕哼一聲,倒也不言語了。

“我有個辦法,可試一試。”絮雨忽然說道。

“你叫人給我取筆墨。”

宇文峙不解,但立刻命人準備。很快筆墨紙硯送到。絮雨當場伏案作了一畫,請宇文峙相幫,叫方才那管事將畫轉給玉綿。

宇文峙好奇窺了一眼:“你在紙上畫甚?”

絮雨將畫拿開,避過他的視線,卷了起來。

“務必私下轉遞,交到她的手上。勿叫旁人知道!”

就在片刻之前,她受牆上那幾幅美人圖啟發,想到周鶴,繼而又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她畫的是她幼時隨衛茵娘去胡麻餅娘子家中買餅的情景。

若那位名叫玉綿的秋娘真是茵娘,她一定能猜出來送畫的人是誰。

第34章

畫送出去後,絮雨回到皇宮直院,一邊繼續穿行在昭文館學士院,一邊等待著那邊的回應。

次日,沒有消息,再一日,也沒有消息。

第三天,她的心已不由地從起初的緊張盼望慢慢轉為了沉落。

以常理而言,送出畫的頭幾日裡若是沒能收到回複,後麵就更沒有希望。最大的可能就是找錯了人。

當然也存有另外一種推斷,玉綿確是茵娘,但她已不願和昔日的人再牽上關係了,不欲和她見麵。

晦雨瀟瀟如線,織滿了長安黃昏的天空。

絮雨還在學士院西閣深處的角落裡翻閱著手中的書籍,不覺間,目光又一次地投向閣外的某個所在。

那一座矗立在皇宮龍頭高地上的琉璃殿便是皇帝潛居的紫雲宮。雨水迷蒙,霧靄繚繞,隔著重樓和疊殿,它看起來是如此的遙遠,高不可攀。△思△兔△在△線△閱△讀△

“下值!下值!”

又結束了一日枯燥的事,耳中傳來此間值吏催人離開的帶著幾分輕鬆的聲音。

絮雨閃神,將動過的圖卷一一歸位,走在光線昏暗的高大而沉樸的書架中間。

隔著幾堵牆架,兩名打掃歸置的宮監一邊做事,一邊低聲議論著一件事。

明日便是壽昌公主的降誕之日。

每年到了這一天,百官額外休沐,簪星觀內設壇打醮,為公主求福禳災。

不但如此,宮中各院下這些一年到頭辛勞不停的宮監也無須做事。故此刻那二宮監渾身輕鬆,喜笑顏開。

“……聖人明日也會親自去的。”一人語氣頗為篤定。

“你怎知道?”同伴疑惑發問。

“聽說簪星觀內設有禁地,常年有人灑掃,就是為了恭迎聖駕。聖人追念昭懿皇後,明日又是公主降誕之日,怎會不去?”那人解釋。

“但是往年好似從未見聖駕於這一日出宮。”同伴反駁。

“這種事,咱們怎可能知道?說不定儀仗不動,聖駕悄然出宮去了潛邸。”

“也是,也是!”

二宮監忽然若覺察到有人走來,立刻閉口,不再說話。

絮雨在架牆的暗影裡靜立,待那二宮監離開了,出西閣,步下廊階,回望一眼那座靜默在暮雨中的道宮,出宮而去。

翌日晨間,方不過巳時,簪星觀外的街道兩旁擠滿人,皆翹首爭望。陣陣喧嘩聲中,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開道聲,儀仗露角,街上立刻安靜下去。

絮雨站在觀門對麵的角落裡,看見有大隊的人馬正往這邊行來。

騎馬在前的是名麵貌冷肅身著赭衣的大宦官,今日奉命來此主事。接著是朝廷官員的隊列,除去末尾一些穿著綠袍和青袍的,前排皆著緋袍,最前的,還有幾位身穿紫袍的官員。

此最低也是侍郎級彆的高官,應都是來自禮部或太常寺的官員。但赭衣宦官顯然份位特殊,連幾名紫袍官員對他似也頗為客氣,神色間甚至能看出幾分迎奉之態。再後麵,是許多雜官、宮監和宮衛,以及隨行。他們抬著許多箱籠魚貫走來,也不知內裡裝著何物。

隊伍的最後,追著許多衣衫襤褸的乞兒,不止他們,附近原本好似也已來了不少,此刻悉數湧出,便若全長安的乞兒今日都聚在此處。他們相互推搡,爭奪著靠前的位置,渴盼地張望著這一大隊排場浩大正去往女冠觀的人馬。

在許多雙眼目的注視當中,大隊人馬停在簪星觀外。宦官和官員們一道徑直入內,剩餘宦者列隊停在大門之外。

絮雨在宮中見過的曹宦是當中的首領,他向著周圍那些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乞兒高聲宣道:“今日乃是壽昌公主降誕吉日,奉聖人之命,來此為公主祝壽祈福!憐爾等孤弱,凡到來的,皆可領取壽果兩隻,錢兩枚。”

“公主仙鳳懿德,千歲萬福!”

話音落下,宮監和隨從們開啟抬來的箱籠,分發內中之物,是一層層的壽果,還有一箱箱銅錢。見狀,不但乞兒騷動,就連路過的和附近一些愛占便宜的坊民也紛紛加入領受的隊伍,霎時就將原本寬闊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

自然,也有許多不屑與乞兒為伍去占這點便宜的,聚在一旁談論掌故,說的無非是今上如何追念已故昭德皇後、思念流落在外的公主等等這些天下皆知的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