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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18 字 6個月前

宮不成畏罪自儘,老聖人另立定王的消息。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一個月內,那時裴冀還遠在淮南道剿逆撫民。等他終於脫離羈絆趕回長安,定王已登基為帝。

裴固曾對兩個人托付了信任。

陳思達沒有如他允諾的那樣如期領兵到達。他遇洪水阻道,耽擱在了半道。

馮貞平的援軍最後雖然終於抵達,又奪回北淵,危機解除。然而,就在何晉這些神虎軍的部將以為朝廷將會為裴固追封戰功的時候,沒有想到,馮貞平聲稱裴固根本沒有給他送過消息,是他自己數日後探查到戰況,主動發兵救援。

裴固自視過高,貪功在先,守城不力,棄地在後,險些釀出大禍,理應追責。朝廷念在裴家過往功高,對當日的棄關之罪也不予追責,是為寬宥。

消息傳開,何晉和神虎軍的許多將士憤怒至極,以致嘩變,被鎮壓後,何晉與幾十名帶頭反抗的將士按律當斬。

不但如此,此時裴冀也遭人告發,稱他自恃功高,暗中慫恿何晉等人公然對抗朝廷,圖謀不軌。若不是那時他的聲望太高,恐怕也將身陷囹圄。

崔家那樣的世族,豈會嗅不到氣味,便要崔氏歸家,與裴家斷絕關係。

崔氏斷然拒絕,割發與母家劃界。

在一個寒風颯颯的冬日清早,承天門上街鼓擂動第一聲,她一身縞素,牽著八歲的兒子來到皇宮南大門丹鳳門外,麵北下跪,申訴鳴冤。

她不是為亡夫伸冤。

將軍大罪,未能儘到守城之責。但何晉以及所有那些將要獲罪的神虎軍將士,他們無罪,是奉將軍之命行的事。

母子跪於宮門之外,引發全城圍觀,亦震動了朝廷。當天百官上朝,是從跪在禦道中央的母子身邊避讓走過去的。

當天的朝會上,也無人說話,即便是此前主張嚴懲裴冀和神虎軍反叛將士的人,也閉口不語。最後是新帝感念崔氏大義,何晉等人這才得以去罪免死。

但隨後,那支曾為平亂立下過赫赫戰功的神虎軍肢解,原來的將士或散,或被分融到了彆的軍中,這個番號從此消亡,如同從未存在過一樣。

“你的母親……她的性子太烈了……”

崔道嗣歎息,“當時不是舅父主家,舅父實在有心無力。不過事後,陛下也未怪罪你母子二人,倘若她能鬆口,舅父無論如何也會將你留在京中的,不至於叫你一去就是多年,飽受風沙之苦……”

“母親當日安排得當,我很是感激。”

裴蕭元平靜地說道。

崔道嗣一頓,片刻後再次開口:“你有如此心誌,實屬難得,舅父很是欣慰。”

“如今終於回來,也是你應得的。這回入朝當差,舅父已去韓克讓那裡打聽過,他雖推說未定,但以我之見,應當不至於過低。不過,高低都是無妨,你無須過慮。”

“還有,你回來了,往後難免也會與當年的人碰在一起。他們如今地位不低,勢也不小。陳思達是如今禁軍神武大將軍,與柳策業做了姻親。宮中已薨的馮妃,則是馮貞平的女兒,育有一位皇嗣,是為康王李澤。可巧,陳思達與馮貞平前些時日都在我麵前問及你,對你很是欣賞。舅父雖然無用,將來在朝堂裡為你打點一番,還是能做到的……”

裴蕭元霍然起身。

他這個突然的舉動,令崔道嗣也猝不及防。他停話,望了過去,隻見外甥雙目轉向自己,緩緩露出一縷笑意。

“舅父好意,甥男心領,不敢勞煩舅父過甚。打擾舅父也有些功夫了,告辭。”

他向崔道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轉身邁步去了。

崔道嗣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眉頭不由地緊鎖了起來。

皇帝即將到來的萬壽之慶,金吾衛內那從下至上離譜到荒唐的所謂誤報,還有一彆十數年,如今已變得完全陌生,令他也看不透內心所想的外甥……

一切自然不會如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崔道嗣有一種感覺,自今日起,這座平靜了多年的帝家城,或又有一場新的風暴正在醞釀,也不知何日,長安的雨,便將淋落在每一個人的頭頂之上。

第21章

春風樓坐落在全城最為繁華的被稱為天街的朱雀大街近畔。日暮街鼓早已停了,此間的歡宴和豪飲卻剛開始。遠望去,華燈點點,璀璨若星,將這座供人縱情享樂的高樓映得如若夜幕下的一座仙宮。

裴蕭元如約到來,承平和一眾來自不同禁軍率衛的子弟都已在等他了。這些年輕子弟個個出身不凡,出則天子近衛,入則公侯豪門,終日裡閒呼鷹犬,飛鞚鬥箭,從不擔憂明日將會如何,隻夢想他朝能夠建功立業,名傳天下。

但是今晚,這位初歸長安的客,卻成了這場筵席的中心人物。

他們當中的不少人,早在三年前就已聽聞神虎將軍之子的名,遙想自己若也那般策馬沙場,縱橫決斷,無不慷慨激揚,熱血沸騰。此次得知他受召入金吾衛抵京,即便是出於好奇,也要過來瞧上一瞧,看到底是何等人物。

當夜筵席設在東樓,鋪開了席麵,牙盤金杯,喚來撥弦陪飲的都是教坊下的頭等官妓,華燈裡笙歌不絕。眾子弟見他容貌出眾,身姿瀟灑,與人談笑自如,酒亦是千杯不醉,無不仰慕,爭相上前結交,宴罷仍是未能儘興,說說笑笑地簇擁著他和承平下了東樓,有人提議,再轉去平康坊通宵宴樂。

承平一把勾住他肩,連聲說好。

裴蕭元見他步履不穩,狂態畢露,知他已是醉酒,便笑說應承好意,但今夜已出不了坊門,不如在此宿夜,下回方便,由他做東,再去那裡請眾人飲酒。

承平嚷自己沒醉,往衣襟裡胡亂地摸東西,道:“你是要入金吾衛的,我不叫你難做!早就預備了,這是我取來的路符,可保暢行無阻!”

因聖人萬壽節的緣故,近來京中入夜巡查變得比從前嚴格許多,坊內雖然如舊,但出去,街道夜警加大。尤其這一帶的繁華地段,更是如此。

據說這是金吾大將軍韓克讓的命令,閉戶之後,若無確證理由,非持證之人,不得隨意進出,如有違反,一律按律處置。像他們這樣身份的,運氣不好,若是事先未曾申報被捉住了,雖不至於真的會有大事,也要費一番口舌才被放行。且不從管教,處置起來,也和從前不同。

就在前些天,神武大將軍陳思達的一個女婿醉酒強闖平康坊的大門,被巡夜的武候拿了,不但不服,還出言辱罵韓克讓,結果被當場笞二十,投了金吾衛監,關了好幾日,傳最後是陳思達親自去找韓克讓,才將女婿保了出來。

不過,隻要預先申報打來路符,通行便也無礙。

眾人多已半醉,興頭正酣,豈會這麼輕易散夥。既然承平打頭不放人,便都跟著轟然起哄。

忽然此時,隻見對麵西樓那麵梯上也噔噔噔地下來了一群人,看起來和這邊一樣,應是酒宴結束要走,一群人擁著當中的人,亦是喧聲不絕。

迎麵相遇,下去的共梯便容不下所有人,兩邊各自停了一下。

對麵那被擁在中間正下來的也是位年輕公子,發束金冠,一身錦袍,俊麵滿泛酡紅,步態虛浮,顯然也是酒醉,忽然發現梯道受阻,抬目望了過來,起初倒也沒有如何,他身後一名隨行模樣的人卻不一樣。⑧思⑧兔⑧網⑧

那人看到裴蕭元,目光一定,立刻附耳過去,低語了幾聲不知是什麼的話,那公子的臉色陡然大變,猛地停步,目光射向裴蕭元,死死地盯著他。

裴蕭元覺察異樣,也朝對方望了一眼。此時他身邊那醉醺醺的承平終於發現氣氛不對,扭頭看去,醉意登時散了不少,麵罩冷色,靠近裴蕭元道:“是宇文家的崽子!也是這幾日剛到的,拜了龍武衛中郎將,風頭不小。”

他早在一個多月前入了京,到的次日,雖未蒙聖人親自召見,但當天便拜左武衛中軍郎將之職。聽說這西平郡王府的世子宇文峙到來,也和自己一樣,做了同等地位的龍武中軍郎將,心裡便不爽快起來了。

三年前打那一仗,若不是裴蕭元阻止了宇文慶退兵,又臨時接管西平軍參與解圍反攻,承平今日恐怕早已投胎到不知哪一道的輪回世界裡了,想起舊恨,本就牙癢,不期今夜和宇文峙遇在這裡,斜目冷哼一聲,也停下腳步。

知對方的身份後,裴蕭元心中便也了然。

宇文慶的死訊傳出之後,裴冀出於道義,曾給西平郡王宇文守仁發去唁信,表達歉疚之意。宇文守仁非但沒有遷怒,回書反而安慰裴冀,稱全是自己兒子的過錯,是咎由自取,當日幸有裴蕭元在,西平軍才得到將功折過的機會,挽救名聲。他甚至還不忘慰問被宇文慶刺傷的何晉。

不管宇文守仁的回書是否真的就是所想,至少表麵此事是過去了。但顯然,麵前這位郡王府的世子,想法和他的父親有所不同。

此中是非,裴蕭元已不想過多糾結,也沒必要了。當時情況容不下太多考慮,如何行事,一切都是以戰局為先。

他見宇文峙依然止步在樓梯上,雙目沉沉盯著自己,不過點了點頭,便繼續下樓而去。

“站住!”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喝聲,又“鏘”的一聲,宇文峙探臂已從近旁一名佩劍人的腰上一把抽出劍,劍尖點向裴蕭元,迅捷如電。

“你傷我兄長,致他身亡,就這麼走了?”

那劍指著裴蕭元後背,也不知是醉酒或是怒氣太盛的緣故,劍尖微微抖動。

兩邊其餘人愣怔過後,很快各種反應過來,片刻前的喧聲笑語陡然消失,伴著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的兵器出鞘聲,幾十把刀劍頃刻間紛紛拔了出來,相互對峙,刹那間雪光寒芒,殺氣騰騰,驚得在大堂裡展著珠喉的的許多歌妓高聲尖叫,隨客人紛紛棄席,躲到兩旁,唯恐遭受池魚之殃。

裴蕭元停步轉身,見宇文峙麵容僵硬,眼底一片通紅,恨意如透過劍尖,直迫而來。

西蕃戰事後,他也聽說了一些關於郡王府的宅事。

宇文慶有一胞弟,生有兄弟二人的王妃並不得郡王之心,早早病故。宇文慶剛愎自用,但對胞弟卻頗為照顧,兄弟感情深厚,故宇文慶死後,他聽聞宇文峙曾欲單騎來尋自己複仇,還被叮囑小心,後來不知怎的沒了下文,沒想到今夜在此倒是遇見。

不待裴蕭元有所回應,承平如何能忍,當場也是鏘地拔刀,站到最前,橫刃相對。

“你想如何?你那長兄當日險些害我眾多兒郎葬送在了西蕃!我沒找你算賬,你倒敢先來發難?來呀!正好許久沒有動刀槍了,叫阿爺我來瞧瞧,今夜到底是你郡王府世子劍利,還是我手中這砍頭刀快!”

同行的那些長安子弟,平日本就快意恩仇崇尚武鬥,何況又仗酒力,更是群情激蕩,他話音落下,身後人便大聲呼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