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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98 字 6個月前

重彩的時刻,火燒般的紅光鋪天蓋地漫浸著野地,連馬背上的這道人影也被蒙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暈。

“阿妹?”

片刻之後,他轉過臉,試探著向他右側野地當中那一片起伏的丘坡喚了一聲。

除了晚風掠過坡頭發出的勁急之聲,沒有任何回應。

他慢慢轉麵回來,依然凝坐於馬背上,一動不動。野風啪啪地卷動他衣衫袴褶的一角,不斷地拍在他踩在馬鐙裡的足靴筒上。忽然此刻,對麵撲來一隻蠅子。這小蟲不勝風力,一頭撞向他坐騎的麵門,馬匹的耳朵動了動,晃動腦袋,免得眼目遭那蟲子襲擾。

就在這一瞬間,隻見馬背上的那道人影一晃,探手,一把抓住懸在鞍頭上的一張角弓,斜跨在肩,雙足同時猛地點踏馬鞍,借著反力,整個人便如鷹鷂般從馬背上一躍而起。

他的足尖才落在地,身形還沒完全舒展直立,人便已轉向下道,往右疾追而去。

就在他落地的同一時刻,在距他十數丈外的一道土坎後,另道原本潛著的藍色身影也猛然而起,翻身上了一匹藏在近旁的馬,迅速離去。

這是一片綿延往下延伸的緩坡,溝坎縱橫,石礫遍布,不利馬匹奔馳,故裴蕭元舍馬自己追了下來,行動反而更為迅疾機動。果然,那藍衣人的坐騎在溝坎裡奔馳不暢,幾次險些失蹄,始終無法提速,逃出去一段路,距離反而迫近,對方很快也放棄,從馬背上躍下,自己朝前狂奔繼續逃逸,裴蕭元在後,始終緊追不舍。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很快就遠離了主道,向著野地深處而去。

此人頗為狡猾,正往前方的一片山地逃去。裴蕭元發力全速追趕,雖也慢慢在拉近距離,甚至已能看到對方臉上罩了張麵具,但若叫他再往前去些,天快黑了,一旦入山,恐怕就會找不到了。

他不再追趕,轉向附近的一處高地奔去,登坡站定後,一手摘弓,另臂反手後探,從掛在腰後蹀躞帶勾上的胡祿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挽開弓,瞄定前方坡下那道正在奮力前衝的背影,放箭。

箭激射如電,破風瞬間追趕而至。“啪”的一聲,箭簇力透皮骨,釘入那人的左大腿裡。

逃跑之人腿部猝然中箭,猛打了個趔趄,止不住身形,一下撲摔在地,又翻滾了好幾圈,接著竟再次起了身,不顧一切繼續朝前逃去。不過,速度已減慢許多。裴蕭元再次發力追趕,迅速迫近。

二人中間隻剩不到數丈之遙了,而前山卻還在數裡之外。那藍衣人大約也知自己走不脫了,意念一鬆,步伐便隨之蹣跚,最後慢慢停下,站定了。隻見那箭貫穿他的左大腿,血沿著傷處正在汩汩地流,浸透了大半條腿,沿著靴筒,一滴滴地淌在他腳下的泥地之中。

裴蕭元走到近前。

“你何人?”他喝問了一聲。

藍衣人依舊背對著他,一動不動,也不發聲。

裴蕭元右手抬起,掌心緩緩壓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

“轉身,除下麵具。”

他這語氣平淡,殺氣卻驟然聚攏,如頭頂那片正滿天籠罩而下的濃重暮色。

那人終於有所反應。背動了一下,依言慢慢抬手,看似是要取下麵具了,忽然臂肘微微一動,迅速外翻,人也跟著轉身過來。

原來就在他所穿的半臂之下,縛藏了一支弩筒。隨他抬肘的動作,暗弩觸發,向著裴蕭元當%e8%83%b8射來。

這種手段,裴蕭元又豈會上當。按著劍柄的五指驀然收緊,手背青筋迸脹,劍倏然出鞘。伴著一道錚鳴之聲,那枚短弩被擊落在了地上。

藍衣人本想借著突襲扭轉局麵,見落空了,藏在麵具孔洞後的雙眼裡不禁也露出驚色,然而依舊不願束手就擒,趁著偷襲的空檔,又轉身拖著傷腿咬牙發力,待要繼續往前方的山裡逃去。

裴蕭元豈會再容他再逃,抬足間人已撲上,迅速擋在了對方的麵前。

風聲過處,寒光掠,劍尖點血。

覆在藍衣人麵上的麂皮麵具應劍從中裂為了兩半,啪地掉落在地。

麵具後露出一張青年男子的臉。這人年歲比裴蕭元要大不少,約有而立了,生得劍眉星目俊朗不俗,隻是因了腿傷的痛苦,麵上布滿冷汗,臉色慘白,此刻前額正中又多一道筆直如描的劍傷,傷口一直延到他的眉骨,撕劃開皮肉,綻開口子,血從口子裡湧出,沿著鼻梁和麵頰流下,濺在他身上所穿的那一領圓領袍的%e8%83%b8`前。

破他額麵,是裴蕭元有意為之,略施懲戒而已。他掃了眼對方,未再多問來曆,隻取出了鹿哨,朝來的方向吹了幾聲,尖銳的哨音便隨風送了出去。

那人的傷腿一直在不停地顫動,身體也搖搖晃晃,卻堅持站著,始終不肯倒下,待喘熄稍定,緩緩抹了把額麵上的汙血,低頭看一眼染滿血的掌心,點了點頭,笑了起來。

“不愧是神虎將軍之子,果然有乃父之風。我自以為足夠謹慎了,沒想到還是被你發覺。”

他的境況不能不說慘淡至極,神色裡也透著幾分掩飾不住的沮喪,但當他麵上展露笑意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看起來依舊如玉樹臨風,絲毫不見狼狽之色。

從發現跟蹤到出劍見血,裴蕭元的神色始終未見有多大的波瀾。但這一刻,他的眼鋒驟然轉利。

隻聽那人繼續悠悠地道:“據說當年,你隨令堂崔夫人一道跪在丹鳳門外為神虎軍的將士訴冤時,方不過八歲?你母子義動天下,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令我至今佩服。但是可惜啊,也僅僅隻是能讓他們苟活於世罷了。他們都是無二的英雄和猛士,都曾為了這個帝國而戰,不惜流血捐軀。但十六年過去了,十六年啊!無論是活著的,還是已經死去的,全都沒有得到他們應當有的公義和回報。更不用說令先尊了!”

他凝視著裴蕭元,任憑額頭口子裡血不停地流。

“朝廷不念令先尊與裴冀的當年之功也就罷了,三年前你在西蕃一戰裡也曾立下大功,軍中誰人不知,本該屬於你的官爵卻輪不到你,你隻得區區一個七品雲騎尉的空銜,依舊在這邊城,日複一日,虛度時年。”

“大丈夫處世當立功名。你的伯父裴冀已是年暮,你卻正當少壯,你當真甘願如此渡過餘生?”

裴蕭元目光陰沉,冷冷地道:“你到底何人?再遮遮掩掩,逞口舌之能,休怪我劍利!”

對方毫無懼色,哂笑:“人死何地,皆是天命。今日若是死在你的劍下,我認!”

裴蕭元盯著他,他索性閉目以待。

裴蕭元心中掠過一絲猶疑。

他自然清楚,此人說出方才那樣一番話,看起來不懼生死引頸就戮,實則不過是想借此在他劍下搏回一命罷了。

他的目的,看來是達到了。

倘若今日捉到的是個尋常的探子,又不講來曆,無須再多費口舌,當場殺了便是,省得累贅。

但麵前的這藍衣人,顯然來曆不會簡單,而且不排除附近還有他同黨的可能。

不過,不管是什麼人,目下全都比不過那葉姓女子。

他這邊還是繼續尋人最為要緊,等何晉來了,把人交給他帶回去,上些手段,即便一時撬不開嘴,遲早也能引出同黨。

心念如電般回轉時,忽然,在他的身後,風聲裡仿佛隱隱夾雜著起了一陣異響。

對方此時也慢慢地睜開了眼,麵上露出笑意。

“裴郎君,你瞧你的後麵。”

第10章

承平被人用繩索縛了捆在馬背上,正往這方向帶來。他怒容滿麵,奮力掙紮,口裡大罵著賊奴狗輩,卻被縛得緊緊,縱有神力也是掙脫不開,掙紮間抬頭看見了裴蕭元,立刻大吼:“賊奴布下絆馬索,我不防落入人手!你不必管我,我看他們敢殺我否!”:-)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裴蕭元明白了。

這些便是此人的同夥,或者說,是隨從,見他被擒,不敢貿然靠近,恰好承平聽到鹿哨聲趕來,暗設下絆馬索,叫他們得了手。

至於目的,顯而易見。

果然,那些人停在近前,當中一名頭領模樣的向他行了一禮,恭聲道:“裴郎君,得罪了王子,還望海涵。隻要裴郎君肯放人,小人們立刻便走,不敢動王子一根汗毛。”

承平額頭青筋怒跳,正要再罵,嘴被近旁一人用個口塞堵住了,麵孔登時漲得通紅。

裴蕭元瞥了眼藍衣人。

他傷得實在不輕,身上兩處傷口血流不止,尋常人早已倒下,他卻仍能立著不倒,舉止還保持著這樣的風度,不見半分蹙偪之感,不得不說,也算是個非常的狠人。

承平又衝著裴蕭元拚命搖頭,口裡發出嗚嗚之聲。

裴蕭元沒有半點猶豫,收劍歸鞘。

那些人目露狂喜之色,又似乎有點不敢相信,遲疑不決,道:“你先將人放來!”

話音剛落,藍衣人麵露慍色:“放肆!你們當裴郎君是什麼人?竟敢以己度人?”

頭領遭叱,麵露惶色,再無半分猶豫,立刻上去將承平放下馬背,一眾人緊跟著上來,兩人左右攙扶住藍衣青年,頭領拔出腰刀,一刀斬斷了貫穿他腿的箭杆,另個人從係在腰間蹀躞帶上的一隻皮囊裡取出傷藥,先草草止血,縛住傷口,隨即將藍衣人護在中間抬著便走。整個過程極快,沒有半點雜音。

藍衣人至此顯然是再也支撐不住了,整個過程一直半睜半合著雙目,頭頸無力下垂,神情萎靡,直到被送上了馬背,勉力坐直身體,這才回頭,沉沉望了眼裴蕭元,隨即被那頭領幾人護在中間離去。

裴蕭元來到承平身邊,拔出便刀,一刀挑斷縛住他的繩索。承平雙手得了自由,自己拔掉口塞,陰沉著臉,人從地上一躍而起,翻身上馬。

“不必追了!”裴蕭元喊住他。

承平一語不發,麵孔漲得若要滴出血來,足跟疾踢馬腹,催馬便走。

裴蕭元右掌攥住馬韁,一拽,硬生生地阻了那匹已蓄勢揚蹄的黃驃馬。

“這些人步伐穩健,處理外傷手法熟練,配合無間,看起來是久經沙場的敢死老兵。這種能活下來的人,出手隻講致命,更是狡如狸狐,不容易對付。況且你應當也瞧得出來,都是死士,對那人惟命是從。我們人不多,天將黑,追上去也不好得手。他若有不可告人之目的,這回失手,必然還有下回,到時慢慢比劃不遲,今日不必再節外生枝,去尋葉女要緊!”

承平眺望前方那已經走得隻剩下小點的人,片刻後,慢慢轉向裴蕭元,目露濃重的慚色,沒等他開口,裴蕭元又笑道:“不必說了,真不怪你,我也沒想到此人手下的反應如此迅捷,短時裡便想出這法子賺了你,換成是我,也難躲開。你沒事便是大幸,且消消火,走吧,看下何叔那邊可有發現。”

何晉也沒任何收獲。

這裡太過空曠,他走得比承平遠,此時才循著鹿哨之聲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