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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83 字 6個月前

己。”

裴蕭元微微困惑:“伯父此言怎講?”

“早上你走後不久,絮雨便來了,將婚事推了。你折回來後我本想和你說,隻是見你和承平急著行獵,便沒叫你,等你晚上回來再說,也是一樣。”

屋中一時靜默。

角落裡,一具小泥爐上正在燒的茶水慢慢滾熟,沸水溢出壺蓋,嗤嗤地澆在燒得赤紅的炭上,火滅了,升騰起一陣刺鼻的煙氣。

裴蕭元一個箭步上去,提走茶壺,將炭火蓋了。救完火,他遲疑了下,回身望向裴冀:“她……是為何意?”

裴冀便將早間葉女和自己會麵的經過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原來她先前隻是為安她阿公之心才應的婚事。伯父原本盼望你二人能結成佳偶,不想卻落空了。罷了罷了,既然你與她都無意成婚,也不好強扭。叫你來,就是要將此事告訴你,婚約就此作罷,往後不會再提。”

話雖如此,裴冀心裡終究還是感到遺憾。

裴蕭元八歲喪母之後便出京到了他的身邊,可以說,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雖然平常伯侄之間話不多,但裴冀能感覺到他發自內心的對自己如父般的敬重。不但如此,這十幾年來,無論是他的日常還是軍旅的經曆,也都早已證明,他的侄兒樣貌品性或是能力,無不出類拔萃,非一般人能夠比肩。這自然令裴冀倍感驕傲。但是與此同時,隨著侄兒年歲漸長,驕傲之餘,在這位長者的心裡,也開始生出一縷隱憂。

侄兒的自律和沉穩自然是好事,但若過了,便是不妥。在這個說話老道行事嚴謹的侄兒麵前,有時連裴冀自己都不敢太過放鬆。

知道多年前的那場變故對侄兒影響至深。也不是說,他現在這個樣子一定不好。但人若就這樣過一生,無樂無趣,那將會是何等的遺憾。這也是他開始急著想為侄兒早日定下親事的原因之一。身邊若有一個女子,有她解語陪伴,知於飛之樂,或許能令他怡情悅性,有所改變,但此前一直沒有合適的人,好不容易這回上天終於送來機會,結果卻又……

裴冀抬起眼,見侄兒未再開口說什麼,神色如常,想必在他的心裡,為此也是暗鬆了口氣。他忍不住又長長歎息一聲。

裴蕭元提著茶壺走來,雙手穩穩,為他倒了杯茶。

“侄兒知曉了。如此甚好。”他的語氣十分平靜。

就好比剛剛那被茶水澆滅了的炭火,裴冀也徹底地滅了自己的希望。此事就此作罷了。他的目光落在侄兒剛為自己倒的那杯泛著嫋嫋熱煙的茶水上。

裴蕭元放下茶壺,在旁繼續立著。

“叫你來,也是另有一事。絮雨這女娃的心思,想必也是千回百轉。我雖懇切留她,但婚事不成,我擔心她應也有顧慮,想著日後和你碰麵尷尬。伯父想,不管婚事成不成,葉鐘離既將她鄭重托付給我,以後便是自家人了,你二人少時也見過麵的,如今更不必有所謂的避嫌。不如你儘快去找下她,和她言明,往後兄妹相稱,打消她的顧慮,好叫她安心留下。”

“侄兒明白了。伯父考慮得極是周到,我這就去找她。”

裴蕭元從裴冀跟前退出,趁著天還沒黑,徑直轉到那女子的居處。

暮雲高飛,黃昏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照紅了庭院的半爿牆頭。門虛虛地掩著,四下悄然,不見半條人影。

他在步道立了片刻,邁步正要上去拍門,聽到裡頭傳出一陣腳步聲。他再次停步,望去,伴著戶樞發出“咿呀”一聲,那道門開了。

原來是那名叫燭兒的使女走了出來。

“裴郎君!你怎在這裡?”

燭兒抬頭看到他立在院外,麵露詫色。

“葉小娘子在?”

“在!”

“她此刻可方便說話?”

他問完,竟見燭兒瞧著自己不說話,疑是抿嘴在笑,神色轉為嚴肅,解釋:“我是奉伯父之命來的,尋她有事。”

燭兒點頭笑嘻嘻說:“小娘子應當是方便的。郎君請進,我去喚她出來。”一邊領他進去,一邊說:“小娘子早間從郡守那裡回來後,便將自己關在屋裡,飯也不說吃,一刻都沒出來過,也不知她在做什麼。”很快領著他到了一間堂屋,請他稍坐,自己進去通報。

裴蕭元沒坐,隻立等在堂中。裡麵響起了叩門和隱隱的說話聲。

“……請裴郎君稍候,我這便去見他……”

一道低沉而溫和的說話聲,飄入了他的耳。

小時候來到這邊地後,起初的幾年,他常常獨自停於無人的曠野中央,全神貫注地捕捉大風自四麵八方來的不同的聲音,這是他借以獲得心緒寧靜的方式,也因此而練就了遠勝常人的耳力。

此刻在這裡,伴著這一道話語之聲,說話人吐字時發自%e8%83%b8腔的那隱秘的呼吸節奏之聲,仿佛都一並入了他的耳。

他邁步往外走去,跨出門檻,等在外麵的走廊上。

燭兒很快轉出,笑道:“小娘子請裴郎君稍等,她這便出來。”

夕光從他身畔穿過,斜斜地透進門邊的一扇窗格裡,被切割成一道濃濃淡淡的金橘色的格子光影,投落於門檻內的空地上。

葉女並未讓他久等,很快她出來了,卻已不是早間裴蕭元遇到時的模樣。那一對曾停在她發間隨她行動振翅顫飛的雙蝶不見了,麵上也洗去了香粉和唇脂,是少年郎的裝扮。

也不知她方才在屋裡做什麼,應是盥洗過雙手出來的,腕上還帶著些殘餘的水跡。

“裴郎君尋我何事?”

她恰好停在門檻內的那一片夕光裡,麵含笑意,朝他施禮問,又請他入內說話。

裴蕭元沒動,隻望了眼亦步亦趨跟著仍不知退開的使女。燭兒這才會意,忙走了出去,剩下他與葉女二人。

第7章

她的雙目轉來,眸光正正地落在他的臉上。

裴蕭元不欲與她對視,正要移開視線再說事,忽然留意到她的額上似有一道傷痕,目光又不自覺地停了一停,終於看清楚了。

確實。夕光完全地照出了那一抹毫無遮掩的痕。它形如一枚細小殘星,靜臥在她雙眉稍稍上方處那光潔前額的中央。

“裴郎君尋我有事?”

耳畔再次傳來問話之聲。

裴蕭元驚覺,立刻收回視線。

她未再邀他入內,他也依舊立在原地,中間和她隔了一道門檻。

“我方才從伯父那裡過來的,他將你早上見他的事轉告我了。”

他開了口,神情從容。

“我特意轉來你這裡,是想與你說一聲,一切以你的意願為上,我無不可。”

絮雨向著門外的這個男子深深斂衽:“全是我的過。蒙裴公與裴郎君不怪,萬幸之至!”

他虛虛向她抬了抬右臂,隔空示意她不必如此。

“此事你也不必介懷,就當未曾有過便是,往後你將這裡當做自己的家。另外,我也有一事,想再與你商議。”

“裴郎君請講。”∞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記得你幼時便曾跟隨你的阿公來過這裡,可見你與我裴家緣分不淺。我伯父將你當做自家之人,我亦如此。我比你虛長些,你若願意,日後可視我為兄長,你如同我的阿妹,咱們兄妹相稱,你意下如何?”

裴蕭元道明了來意,見她似乎一怔,瞧著自己,沒有立刻回應,疑心她是沒有反應過來。

他便向她點了下頭,麵上也露出笑容,用他能說出的最為溫和的語調又道:“我行二,家中本有一位堂兄,是我伯父之子,但他在我小的時候便為國而捐軀。如今若能得你如此一位女弟,如同彌補遺憾,是我裴某的莫大之幸。”

他說完,含笑望著對麵女子。

“阿兄在上,請受我一拜!”

絮雨遲疑了下,終於還是再次行禮,改口喚他阿兄。

“阿妹快起,往後與我無須客氣!”

裴蕭元向她邁了一步過來,但終究還是沒有邁入門檻,這回雙手伸出,和她中間隔著半臂之距,再次虛虛地淩空托了下。

絮雨向他一絲不苟行禮完畢,方直起身。

二人就此便算是相互認作兄妹了,禮節畢,四目相望,一時都沉默著。

裴蕭元來的目的便是此事。這一刻目的順利達成,他覺得自己應該走了。但若就這麼走,仿佛過於突兀。不走?他卻又不知自己還能再說什麼,心裡便暗盼她能先開口,偏她似乎比他還不願說話。

便如此,裴蕭元和他新認下的阿妹隔著一道門檻麵對麵地乾站著。他也不能一直望著她那雙眼,視線隻能下落,停在了兩人中間那道正溫柔包裹著她影的夕照上。光柱之中,有另一隱秘世界顯現,萬千微塵飛浮,片片清晰可見。在這個無聲無息的世界當中,他的耳仿佛又捕捉到了幾縷若有似無的來自她的氣息之聲,卻之不去。一時頗有時光慢的煎熬之感。

仿佛已經過了很久,也或許根本隻是他的錯覺而已,忽然他終於記起什麼似的,抬臂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瞧我,方才隻顧想著如何認下你這妹子,竟忘記為你準備見麵之禮。阿妹你想要什麼,儘管和阿兄說!”

絮雨看著他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裴公和阿兄如此待我,便是我所得的最大厚禮。”她略略一頓,望了眼他麵前的門檻,挪身走出那道光柱,往側旁讓了讓,含笑請他入內坐下說話。

裴蕭元擺了擺手。

“我就不進了。既如此,那就暫時欠著,待日後阿妹你想到了再和我說,萬勿與我客氣。”

“好,我記下了。多謝阿兄。”

裴蕭元點了點頭,轉麵望了眼西牆天空之上那片片顏色轉深的如羽暮雲:“也不早了,阿兄就不打擾你了,日後你若有事,和阿兄說一聲便可。我先去了。”

“阿兄走好。”

絮雨跟隨邁出門檻,送了幾步,裴蕭元便示意她進去。

絮雨沒再堅持,停了步,站在門檻之外,目送他大步走出院門,背影消失。

第二天的一大早,郡守府內的人還沒從昨天白天剛傳出的喜事的熱乎勁裡出來,又傳開了昨夜剛得知的另一最新消息,本傳言要成親做夫妻的裴郎君和葉小娘子竟相互認親,作了兄妹。大家起初不信,但很快,賀氏那邊連夜也傳出了話,葉小娘子這趟來,本就是為靠親,所謂婚事,是郡守前些時日對裴郎君另外做出的安排,兩件事恰好撞在一處,這才以訛傳訛,命家中之人嚴禁再談此事,更不許胡說八道。

有人不明就裡以為是真,卻也有人覺得蹊蹺,譬如青頭。

他記得清清楚楚,昨天傍晚裴郎君行獵歸來自己向他道喜之時,提到了葉小娘子,瞧他當時的反應,分明是默認了婚事,怎的一覺醒來,老母雞變作了鴨?但賀氏既然如此發了話,他自然也不敢多嘴再說什麼。今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就見裴郎君獨自出門了,他便當做沒看見,等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