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1 / 1)

為她降落 李暮夕 4346 字 6個月前

第1章 裂痕

北京的氣溫,到了11月已經趨於零下。連著幾日的陰雲低靡後,京郊竟然飄起了小雨。

溫淩走出機場時,人還有些惘然。

三天前,她回了趟上海,溫柏楊的主治醫師告訴她:“其實你很清楚,他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她很久都沒有接話,隻是茫然地望著牆角的那一株綠植。

原以為會很難過,真的到了這一天,心竟前所未有的平靜,甚至還有一絲果然如此的解脫。

就像早就知道的一個壞答案,終於揭曉。

雨漸漸大了,她一出站就被淋了個半身,忙往後退去。

想了想,還是給傅宴打了個電話。

上次不歡而散後,他們有超過一個禮拜沒聯係。

起因是她無意提起溫柏楊的病情時,他隻是淡淡說了句“太可惜了,還這麼年輕”,語氣不像是感慨一個即將逝去的活生生的生命,倒像是在歎息“這株花兒這麼漂亮,怎麼就這麼敗了”。

“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這句話,在這個人身上體現得淋漓儘致。

他那邊很安靜,隻有鋼筆在文件上滑動的聲音。

傅宴笑了笑,似是邊批閱邊跟她通話:“怎麼想到給我打電話了?”

溫淩吸了吸鼻子,可能是路上受涼了,這會兒有點堵,她故作隨意道:“還沒下班?”

“剛升任,有很多工作要交接。”他解釋,“這幾天比較忙,我不回國貿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嗯。”千言萬語,到底是咽了回去。

她向來不喜歡在他麵前表露壞心情。

可能,心裡也隱隱有感覺。就算說了,他大抵也不會太在意,頂多口頭上溫柔地寬慰她兩句。

溫淩覺得腦袋有些暈,可能是發熱了,剛要說兩句軟話,那邊傳來一個輕柔的女聲,問他,傅總,是不是要吃點宵夜。

那是一個帶著笑的女聲,離話筒很近,像是嗬氣在他耳邊。可以想象,兩人間此刻的距離。

而且,聲音很親昵,那一聲“傅總”也並不像往常他的下屬那般恭敬,更多的,是一種調情。

溫淩認出來,那是任淼的聲音。

她莫名有些煩躁,說了句“不說了,還有事兒”就掛了。

回去已經10點半了。

屋子裡空蕩蕩的,傅宴果然沒回來。

這是一處三居室,傅宴在國貿這邊租的公寓,月支出大幾萬。溫淩一開始知道的時候,簡直咋舌,這還不如攢錢在五六環買一處小房子呢。

後來她就明白了,他們這個階層的人,跟她的觀念不一樣。他租住在這裡,一是為了工作方便,二也是身份的一種象征。

這樓裡每日上上下下,都能碰見不少生意場上的熟人。為了省那幾毛錢,不值當。

是的,對他們來說,大幾萬也就是“幾毛錢”的差彆罷了。而他這樣的公子哥兒,揮金如土才是常態。

溫淩把一早就準備好的草莓蛋糕從冰箱裡拿出來,數了數,給自己點了六根蠟燭——兩根大的代表20,四根小的每根一歲,代表她過完這個生日就24歲了。

“生日快樂。”她閉上眼睛,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

這也是,她跟傅宴在一起四周年。

溫淩轉頭望向窗外。

細雨蒙蒙,天空像一塊被墨汁浸透的藍布。雲層壓得這麼低,隱隱還能看到躍動閃爍的雷光。

四年前,她初遇傅宴,就是這樣一個陰雨天。

那天她去老師家裡拜謁,家宴。其他人在宴會廳侃侃而談,她獨自一人躲在角落裡。

外地人,看著還是家世一般的北漂小姑娘,她在這幫人裡總是格格不入的。雖不至於嘲諷、孤立,也沒什麼人主動跟她攀談。

畢竟,人都是現實的,無利不起早,對自己以後的事業和人脈沒什麼幫助的人,犯不著花心思去結交。

在那種環境中,他是第一個主動跟她說話的人——

“這邊有人嗎?”周邊吵吵嚷嚷的,頭頂卻忽的有人這麼問她,聲音靜而清晰,是標準的京腔。

溫淩詫異抬頭,手裡正啃著的驢打滾也放下來。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飛快轉開了目光。

倒不是他長得不好看,相反的,這人長得太好看了,第一眼就給人無比驚豔的那種好看——劍眉星目,燦若驕陽,令人不敢逼視。

他直勾勾打量她的目光也讓她不大自在。

他卻好像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似的,歉意地對她笑了笑,像是對一個認識已久的老朋友:“他們太吵了,我過來透透氣。”說著便在她身邊坐下來。

兩人就這樣,你一問我一答地聊起來,等離開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過來,家底已經被他探完了,還稀裡糊塗地加了他的微信。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人不是學生,是做風投的,而且是北京本地人,出身非常顯赫,在小圈子裡都有名氣。他們是飛鳥和遊魚,本是不相乾的。

可是,他就這樣直接而又不容她拒絕地闖入了她的生活,且頻頻出現在她的周邊。

以前覺得他愛笑,爽朗又大方,似乎很好相處,後來認識漸深,見識到他形形色色的不同麵,她才知道,那不過是表象。

當初她隻是一名在校學生,學費都是問題,何況一下子拿出那麼多錢去給溫柏楊治病。在她走投無路的低穀期,他出現在了她身邊,給深淵中的她遞出一隻手。

那時候,他就是她的太陽,是她的依靠。

後來才知道,自己傻得可愛。

而且,隨著認識加深,這人骨子裡惡劣的一麵就越來越明顯,早沒了初見時的風度。

每次吵架,他總是先橫眉恫嚇她,見她瞪著他不服軟,下一秒又改了笑臉,揉揉她白嫩的小臉蛋,勸道:“淩淩,不要跟我置氣,畢竟,我這麼喜歡你。”

“呸!”她嗤之以鼻。

“女孩子家要文明。”

她抬手就撓了過去。

可除了第一次得逞,之後每次,他總是先她一步扣住她的腕子,讓她無法動彈。

說起來,這人也真是道貌岸然,明明那種臭脾氣,第一次撓到他臉時,看著那一道深深血痕他竟然沒生氣,隻是拿起床頭的小鏡子左右照了照,歎氣:“小爪子挺利的,都給你撓破相了。”

不過,自那以後,他每隔兩天都要給她剪指甲,非剪得沒有一絲一毫才罷休,這家夥,賊記仇。

剪完後,他還戲謔般地提起她的手搖一搖,晃一晃:“小貓沒爪子了,還怎麼逞凶啊?”

她撲到他懷裡使勁拍打他,可惜殺傷力太低,聊勝於無。他笑得往後仰倒,笑得狠了,咳嗽起來,臉都咳紅了。

溫淩停下來,白他一眼:“少抽點煙,四公子,小心英年早逝。”

“您這是關心我還是咒我啊?”他投來故作幽怨的一瞥。

明明是很輕佻的一個動作,他做來,卻有種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那時候,溫淩才深切地感受到自信能改變一個人的外在氣度。就像他曾說過的那樣——這世上,隻有他不能,沒有他不敢。

禮拜一照常上班。

隻是,一進辦公區溫淩就感覺氣氛不大一樣。

她去茶水間給自己打了杯咖啡,排隊時,聽到旁邊組有人在聊:“一來就是經理,這任淼什麼來頭啊?”

“誰知道呢,徐總親自領過來的,聽說是某高層的親戚。瞧著就是個大小姐,哎——小心伺候著吧。”

溫淩默然不語,回到座位上時,徐蓉已經領著任淼在給其他人介紹了,看到她笑了笑:“溫淩你來得正好,這是任淼,任經理以後跟你一起負責第六生產線的事情。任小姐可是N大的高材生,我這可是給你找了個好幫手啊。”//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不敢,我初來乍到,要好好跟溫經理學習。”任淼謙遜笑笑。

很快人就散了,各就各位。

工作時,隔壁桌的張月敲敲她桌子,小聲嗶嗶:“什麼高材生,不就是個研究生嗎?你還是H大機械工程係的呢,裝什麼逼啊?也不害臊,一來就要摻和進這麼重要的生產線,真會挑。”

溫淩低眉笑笑:“彆亂說。”

張月:“就你好脾氣。這種時候過來,一來就空降成經理跟你平級,可能還要分走你跟了幾個月的項目,虧你也能忍。”

溫淩回她一個笑容,沒有多說什麼。

心道,難道跟徐蓉去吵?

溫淩學曆不錯,專業更是H大頂尖,目前所在的興榮是一家新型的互聯網+工業結合的機械科技公司,主攻CNC加工和智能環保材料的研發,是集研發、製造和銷售於一體的高新技術公司。

雖然規模不大,興榮擁有自己的核心技術,加上領導的高瞻遠矚,資源高度集中且規劃明確,這兩年一直處於穩步上升階段,前途一片光明。

溫淩本來是團隊裡搞技術的,後來上司離職,內貿這塊缺人領導和規劃項目,許述安臨時把她升成了產品經理。

雖是破格拔擢,溫淩沒做過此類工作,難免不大順手,又生怕出紕漏被人拿住把柄,反而連累了他,所以處處忍讓。

眾所周知,徐蓉跟她背後的許述安不是一個派係的,兩人明爭暗鬥互相擠兌,早已不是一日兩日。

上麵人明槍暗箭各顯神通,她這種夾縫中生存的小嘍囉,除了夾緊尾巴做人還能怎滴?不想乾了?

中午傅宴約了她吃飯。

溫淩結束工作後,乘電梯抵達寫字樓下,從側門出去,遠遠就看到了靠在槐樹下抽煙的青年。

他今天沒穿正裝,一件淺咖色大衣,遠遠望去,身影格外修長。約莫是在想事情,神色放空,表情冷漠,全然沒有平日談笑風生的瀟灑意態。

溫淩走過去:“等很久了?”

“沒有,我也是剛到。”傅宴直起身笑了笑,掐了煙,在她的抗議躲閃中揉了好幾下她的腦袋。

去的是附近一家中餐廳。

傅宴喜歡中餐,尤其喜歡浙菜,這源於他那位將門出身的母親。

“吃什麼?隨便點。”他把菜單推到她麵前。

溫淩隻看了兩眼,又推回給他:“你點吧,我都可以。”

要換了旁人,聽到這種模棱兩可的話可有一番頭大。不過,傅宴不一樣,他習慣了替人做決定,她這麼說,他很自然地接過菜單就幫她點起來。

菜陸續上來,溫淩低頭默默吃著。

期間,咳嗽了一聲。

他抬了下頭,淡淡道:“這兩天降溫,記得多穿一點,北京這邊的天氣不比南方。”

“嗯。”她吃了口牛腩,道,“我平時待室內的時間比較多,很少去外麵。”

他點頭,沒二話了。

吃到一半的時候,任淼過來,手裡的包自然就擱到了桌上:“這麼巧啊?”

傅宴抬眸對她笑了笑:“吃過了嗎?一起?”他隨手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