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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時 初雲之初 4316 字 6個月前

且會隨著他一日日長成,愈發雄渾,待到他成年親政,大周隻怕會有一位從未出現過的強權天子。

她該怎麼做呢?

告訴承熙,她與承安的關係嗎?

且不說他還這樣小,便是再大些,隻怕也難以接受。

倘若不告訴他呢?

前世苦楚,今生方才短暫相守,她萬萬舍不得放開承安。

可若是瞞著承熙,待到他日後知曉,心中該有多憤恨生氣?

錦書素來都是有主意的,到了這會兒,卻有些不知該怎麼辦了。

承熙去探望承安時,她沒有過去,待到午間,他回到自己身邊時,方才道:“你楚王兄怎麼樣了?”

“精神倒好,”承熙到椅子上坐下,自宮人手裡接了筷子,道:“聽太醫說,好生休養幾月,人便無事了。”

錦書在側聽著,眉眼低垂,不知有沒有往心裡去,半晌,方才道:“承熙,這些日子以來,有夢見過你父皇嗎?”

承熙神情一頓,目露傷感,筷子停了,悶悶道:“有。”

左右沒什麼外人,他也不必端著架子,將自己椅子拖到錦書身邊去,低低的喚了一聲:“母後。”

“雖然父皇已經過世近半載,但我還是很想他,”承熙越想越難過,到最後,已經有些哽咽:“有天晚上,我夢見父皇了,夢裡我還很小,他抱著我去禦花園玩兒,那時候覺得既開心,又難過,還不明白為什麼,待到醒後才知道,原來父皇已經不在了……”

承熙不同於其餘的皇子公主,從他出生,便是聖上親自照看的,等他再長大點兒,更是親自抱著出去玩兒,時不時還帶他到含元殿去守著,父子感情極其深厚。

此前錦書還覺得聖上對兒子太過溺愛縱容,憶起前世,才恍然發覺,他大概是因為前世自己對孩子的冷待,而習慣性的雙倍補償給承熙。

憐子如何不丈夫。

承熙並不傻,相反的,他很聰明,所以才更能明了彆人對他的善惡,也更加的親近父皇。

雖然嘴上不說,可錦書知道,他心裡其實還是很難過,因為先帝駕崩而留下的那道傷口,也並沒有愈合。

這樣的時候,她不該、也不能提起承安之事。

她發出一聲歎息,伸手將兒子抱住,像他小時候那樣,在他肩頭拍了拍,無聲的安慰。

母子二人相依,既令人感慨,也叫人心生柔軟。

直到紅葉看看門外,輕輕出聲。

“娘娘,聖上,”她道:“楚王殿下過來了。”

錦書心頭微微一顫,抬眼去瞧,卻見承安披著外袍,麵色隱約慘淡,正立在門外。

珠簾低垂,卻掩不住內間如何,方才一幕,隻怕被他看個正著。

拍一下承熙肩膀,她將他鬆開:“叫他進來吧。”

“方才聖上走時,將東西遺落在那兒了。”承安將手中玉佩呈上,輕聲道。

“皇兄身上還有傷,怎麼自己過來?吩咐內侍走一趟便是,”承熙收了方才傷懷之意,和顏悅色道:“倘若傷勢加重,豈不是朕的罪過。”

承安垂首,低聲道了句不敢。

他人過來,又是午膳時分,自然不能趕出去,承熙同他寒暄幾句,便留了他一道用膳。

有些事情雖沒有挑明,但暗裡卻是風起雲湧,這頓午膳吃的沉悶,錦書與承安都極少開口,反倒是承熙,左右說話,活躍氣氛。

午膳過後,承安自然不好久留,告退後離去。

承熙似乎有了在這兒多留幾日的意思,錦書也不會趕他走,母子二人說說話,在清河行宮這樣景致優美的地方走走,都是一大樂事。

直到這日晚間,承熙吵著要吃母後做的糕點,錦書挨不過他,先行往廚房去後,承熙與承安在那片黃槐決明下遇見了。

“楚王兄怎麼出來了?”承熙看看天色,關切道:“已經傍晚,有些涼了。”

承安看著他,道:“有幾句話,想同聖上講。”

承熙往一側鋪了軟墊的石凳上坐下,笑著問:“什麼?”

“聖上心知肚明,”承安道:“何必明知故問?”

承熙托著腮看他一會兒,答非所問道:“母後曾說過一句話,朕倒覺得,可以再同楚王兄說一遍。”

承安眉頭一動,卻還是問了:“哪一句?”

承熙依舊在笑,隻是眉梢微挑,隱約有些譏誚:“你也配。”

☆、第151章 稚子

你也配。

這句話說的輕描淡寫,落到承安心裡去,卻比那日那支利箭更傷人心。

抿緊了唇,他看著承熙,沒有言語。

“楚王兄怎麼不說話了?”承熙依舊笑嘻嘻的,譏誚之意卻不曾減少半分:“說呀,朕聽著呢。”

“算了,”承安歎口氣,道:“左右聖上也沒有交談的意思。”

“哦,交談,”承熙收了麵上笑意,淡淡看他一看,道:“我們還有什麼好談的?”

“父皇對你不好,這是真的,朕不會否認,但無論他對你有多不好,於朕而言,他依舊是最好的父親,所以,也很難對你前些年的辛苦感同身受。”

“至於母後,據朕所知,她也沒什麼對不住你的。”

“當初父皇將你寄養在她名下,也算半個中宮嫡子,她沒短你吃穿,吩咐人刻意折辱吧?相反,還囑咐文苑武苑的太傅對你多加關照,在父皇麵前為你說好話。”

“仔細數數日子,父皇駕崩也不過半年,”他語氣轉冷:“你就敢這樣放肆,覬覦太後,豈不該死!”

承熙靜默聽他說完,想開口解釋的,然而到最後,卻還是將那些話咽了下去。

“太後素有決斷,性情強硬,”他緩緩道:“哪裡是我能強迫的?”

“楚王兄,你知道嗎,”承熙看著他,忽的道:“朕在宮裡接到消息,聽聞你為救母後而身負重傷時,沒覺得那是沈氏餘孽所為,隻以為是你施苦肉計,為叫母後心軟。”

承安沒有辯解,隻道:“那後來呢?”

“後來再想想,就不那麼覺得了,畢竟其中分寸很難拿捏,”承熙目光微動,道:“或許,真是連上天都在幫你吧。”

“那聖上呢,”承安平靜的看著他,徐徐道:“你既知太後於我有所心軟,卻故意提起先帝,傷心落淚,難道不是在利用她憐子之情嗎?”

“楚王兄曾經往漁陽去征伐匈奴,許是見多了收繼婚之類的鄙陋之俗,”承熙嗤笑道:“然而這是大周,冠帶之室,那些醜事,是做不得的。”

話說到這兒,也很沒意思了。

彼此都將話挑明,又都不會退讓,已經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

承熙笑了一聲,站起身,徑直離去。

錦書去做了桂花糕,親自端著進了內殿,才見承熙正躺在塌上,靴子也沒脫,不知睡了沒有。

登基之後,他再不像此前那般散漫,這種情形,還真是少見。

錦書有點兒擔心,將桂花糕擱下,上前去探他額頭,這才發現,是有點兒燙。

“讓你早些回來,彆在外麵亂跑,你還不信,這下可好了,”輕輕歎口氣,她吩咐道:“紅葉,去叫個太醫來。”

紅葉應聲退下,錦書便在塌邊坐下,守著承熙,正以為他睡了,手便被他抓住了。

“母後,彆離開我,”他睜開眼,聲音小小的,像是小時候那樣,語氣有些無助:“父皇走了,我隻有你了。”

錦書心裡驀然一疼,說不出什麼滋味,用力捏了捏他小手,溫柔道:“你在這兒,母後能到哪兒去?紅葉已經去叫太醫了,待會兒開了藥,喝一副下去,很快就會好的。”`思`兔`網`

承熙坐起身,伏到她懷裡去,悶悶的道:“母後,我好難受。”

他不是愛叫苦的性格,即便從前是,現在也不是了。

錦書被他說得憂心,轉頭去催促宮人看看太醫到了沒,又輕輕拍他肩膀,像是小時候那樣溫和的安撫。

“母後,”承熙看著她,忽的道:“剛剛,我去看前殿那兒的海棠了。”

錦書怔了一下:“怎麼跑那麼遠?”

“前年父皇帶我們來這兒的時候,正趕上內侍們在那兒栽植海棠,我吵著要玩兒,他便跟我一起在那兒種了一棵,”他傷懷道:“今天我去看,居然開花了。”

錦書低下頭去,看他那張同先帝相似的麵容,心底不覺一歎。

“想你父皇了嗎?”她輕輕問。

“嗯,”承熙點頭,隨即又問她:“母後不想嗎?”

“……想的,”錦書依舊抱著他,目光卻越過內殿諸物,往前殿方向去了,語氣隱約喟歎:“他待我,其實也很好。”

前一世慘淡收場,是他有錯在先,而這一世,他其實沒什麼對不住她的。

可她先入為主,總覺得是他在自己與承安兩不相知的前提下,篡改了二人良緣。

也說不出誰對誰錯。

承熙見她目露感傷,顯然是思及前事,眼睫低垂,不再開口,隻靜靜伏在母親懷裡,享受這片刻的安寧。

紅葉帶了太醫,急匆匆趕來,為承熙診脈後,隻說風邪入體,需得休養,喝幾服藥便成。

錦書尤且不安,再三追問,便道有個六七日功夫便能痊愈,勸太後安心。

這一場病來的突兀,似乎也將承熙重新變為幼時模樣。

很黏母親,也很愛撒嬌。

前一世,因為種種緣由,錦書並不怎麼親近這個兒子,即使被先帝說過幾次,也很難像是尋常母親一樣疼愛他。

然而這一世,他是她與先帝真心相愛時生下的孩子,自小便守著,唯恐哪裡摔了磕了,極為疼愛。

前世多年的冷淡與今生這些年的寵溺交彙在一起,其實是很難融合的,然而因他這場小病,卻使其結合為一,再無隔閡。

哪個母親,會對著自己年幼無助的孩子心狠呢。

承熙病了,少不得要往長安送信,第二日,何公等人的信使便到了,好在大周十日一大朝,三日一小朝,他隻消能在十日後返回便可。

接連喝了六七日的藥,承熙精神便明顯好的多了,能蹦能跳,似乎大好,叫太醫前來診脈,也說業已大安。

承安過去時,錦書正端了藥給他,承熙跑到另一邊兒去避開,鬱卒道:“我都好了,母後彆叫喝藥了,好苦。”

“太醫不是也說了嗎,病後容易反複,”錦書不理他這茬,端著藥碗過去:“快喝了,明日再停。”

“好吧。”承熙老老實實的站住腳,端起那碗冒著熱氣的藥湯,慢條斯理的喝了,方才去看門口的承安。

“楚王兄不是在養傷嗎,怎麼過來了?”

承安平靜的看著他,唇邊甚至於流露出一絲笑意:“沒什麼,獨坐無趣,便想來同娘娘和聖上說說話。”

因為承熙的緣故,錦書這幾日都沒見過他,現下見了,竟生恍然隔世之感,示意他落座,方才溫聲問了幾句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