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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聽說那是一個風沙很大的地方……不如江南風光如畫,春日十分短暫。”

薛玉霄看著他道:“也許是陪都的春日太漫長了,偏安一隅的歲月,太久了。”

王珩眼尾紅腫,卻還露出一個微笑。

薛玉霄卻覺得這樣的笑太苦了,便改換話題,道:“你聽沒聽說過,燕京有一種桐木,跟彆的桐木不同,很適合做琴身……若有那一日,我斫木為你做一架新琴。”

王珩輕聲道:“我早已經不彈琴了。”

兩兩相顧,唯餘寂然而已。春風微動,草木間的蝴蝶翩飛過來,繞著薛玉霄不走了。她身上熏香馥鬱,比春花還要更為吸引人,那隻白蝴蝶無處落腳,卻又繚繞不斷。

薛玉霄抬起手,蝴蝶落在她指上。

王珩見此情景,屏息一瞬,忽然脫口道:“彆傷了……”

聲音未落,薛玉霄卻隻是展開手指,讓白蝴蝶從容飛走,轉頭道:“什麼?”

王珩一時怔忪。他想起兒時相伴,年幼的薛玉霄扯斷蝴蝶的翅膀……十五載後,那種脆弱的生靈卻毫不畏懼地停靠在她的掌心,仿佛她隻是叢中最美麗、最溫柔的那朵花卉,翩然與她相棲。

一種通徹靈魂的感受貫穿他的腦海,他甚至覺得此刻的薛玉霄與當年的青梅玩伴,恍惚間並非一人。王珩望了她很久,忽然笑起來,在笑中卻又低聲啜泣,聲音微抖地喚她:“姐姐。”

是義姐的“姐姐”。

從此以後,他可以正大光明地這麼叫了,不再擔憂名聲如何。因為天地之間,兩人塵緣已絕。

大江東去去不還(1)

第81章

王丞相病重,鳳閣一應事務由薛司空暫代,九卿輔之。

對大軍封賞之事,皇帝與鳳閣商議數日,賞賜的金銀禮物倒是堆積如山,隻名位尊榮懸而未決。這日,謝馥正於殿內答複文書,宮侍忽然來到,稟報:“陛下,四殿下沒有去宴會相看,讓滿席年輕貴女空等了一日。”

謝馥近日頻頻安排宴會,謝不疑與鳳君的關係走得太近,加上他對於薛玉霄的私心昭然若揭,謝馥已經不打算把他留在身邊使用——廢棄使用的最好方式就是將他下嫁,再傳旨將其妻主調至外郡,遠離京都。

這樣名正言順,合乎情理,沒有什麼好指摘的。

謝馥皺眉問:“他又跑了?”

宮侍頷首,又答:“殿下驕縱任性,常常相逼,我等不敢攔阻。”

謝馥冷道:“把他找回來進宮見我。”

宮侍應聲而去。

謝馥身側除了幾個掾史,唯有新任紫微衛統領謝若愚在側。謝若愚此人行事與上一任不同,隻要皇帝不談之事,她必然天聾地啞、一概不問,沉默到了近似愚笨的地步。

此人入京後,答複皇帝,稱路上急於換馬,將侍從棄在驛站慌忙而來,不想路上馬匹累倒,另一族妹摔下馬匹時後腦觸及堅石,頭破意外身亡。她顧惜同族之情,已派人收殮屍首擇日厚葬。

謝馥並未相信,這隻是謝若愚與族人爭權奪利的後果,她隻需要使用其中的勝者。

而謝若愚接任後表現得非常安靜謹慎,極少發言,除了去茶館聽書外,幾乎與朝內其他臣屬沒有交往,直到糧倉之事辦完,涉及此案的小吏被早早秘密斬首,也沒有絲毫風聲泄露,她才算終於放下心來,正視此人。

“若愚。”謝馥指了指對麵的位置,“昔日凱旋侯向我舉薦你,說你機敏,我看她的眼光錯了,你是個啞巴,哪裡有機敏之象?不過當啞巴很好,這樣,就很好。”

謝若愚卻沒有坐,隻是行禮低頭。

“既然她舉薦過你,那朕也問問你的想法。”謝馥盯著她被官帽覆蓋的鬢發,“朝野上下有數道折子,為薛玉霄請封王爵之位,升三級,為衛將軍,秩二千石,位次三司。又有幾道勸說的奏章,說王爵之位功高震主,既然封賞,必然遠去封地。如此重臣,怎敢讓她離京、不在朕的眼底呢?”

謝馥並不想為其封異姓王。

謝若愚垂首答:“朝內要務,愚一介武婦,不敢應答。”

“但說無妨,朕免除你失言之罪。”

謝若愚遲疑再三,言:“陛下為主,天下自然聽聞陛下之心意。況且丞相老矣,若是沒有了丞相,鳳閣眾卿當即四分五裂,彼此反目,烏合之眾耳。我聞現今眾人已蠢蠢欲動、各執一詞,互不相容,連大司空也難以凝聚……世家既然相敵,又有何可慮?請陛下自定即可。”

謝馥盯著她的臉,而對方卻馬上恭謹地垂下頭去,讓謝馥的視線無法落在麵上。皇帝沉%e5%90%9f片刻,抬手批複,殿內靜寂非常。

半炷香後,她又道:“糧倉的事,你做得很好,乾脆利落、死無對證。”

謝若愚答:“理應為陛下分憂解愁。”

“糧草之事關乎大局,如果換了彆人定會疑惑,你為何不問?”

為何?謝若愚在心中想到,即便不交給我,也會交給其他人去做。若是兵敗出了亂子,親手換糧之人非我,幕後主使非我,有何懼哉。如若你昏庸無道、激怒了眾人,我一個活人,難道不會因時而變,當眾揭發?

她正欲回答,殿外猛然響起一陣喧嘩聲。幾人宮人喊到“殿下、殿下等一等通報”、“陛下有公務在身,謝統領還在裡麵,不可擅入啊殿下……”

聲音混亂地交織在一起。

謝不疑推開阻攔的宮侍,麵無表情地走來。他一身海棠紅衣衫,身戴金鈴,響聲陣陣。墨發鬆鬆地編織束起,碎散青絲流瀉下來,慵懶散漫,不顧禮數。入殿時看也不看謝若愚,直接道:“皇姐之無情,真乃我生平僅見。那些草包紈絝之流,不過沾了點士族的榮光罷了,便對我評頭論足、挑三揀四,惡心至極。”

他的詰問絲毫不留情麵。

但謝不疑本人——他自己,其實並沒有生氣,甚至連對此事的憤怒也沒有多少。他隻是模糊地感應到了謝馥要舍棄他,要讓他離開京都的預兆。而他有心事未了,絕不可能屈從。

“衣冠不整,像什麼樣子。”謝馥斥責道,“不報擅闖,你的膽子也太大了,是該好好管教一番。”

謝不疑譏諷道:“管教於我?皇姐立身若正,自然可以管教我。但皇姐能把恩師丞相活活氣死,還有什麼顏麵來管教我。”

此言戳中謝馥痛點,她麵色瞬變,眸光陰冷:“四郎,丞相隻是勞累生病,與朕何乾。你如此言語,連我也不能容忍你了。”

謝不疑聞言笑了笑,說:“真是辛苦皇姐忍耐到今日。”

若在往日,他的脾氣尚有幾分收斂。但因為連日來對薛玉霄的擔憂、被拘束看管不能相見,甚至連她的消息也很難聽聞……謝不疑心中鬱氣難發,急痛不止,他沒有半分退讓,當著謝若愚的麵取下`身上的黃金裝飾、將珊瑚宮的小印摔至在地,連名貴的、花卉染之的紅色外衣也脫了下來一並卸除。

謝不疑身上金飾儘除、著一素白衣衫,行動無聲,沒有香囊、玉佩、印章,身上連半點尊貴的痕跡都消失了。他冷冷道:“血脈之論早就該死!我與你共一姓氏,同居宮闈,深感恥辱。寧願卸此姓氏,不為皇室之子,為白衣庶民,好過做陛下的血親姐弟。”

說罷轉身離去。

謝馥咬了咬牙根,冷漠吩咐道:“四皇子言行無狀,把他幽居在珊瑚宮,我下旨賜婚,擇日出嫁,這期間不允許彆人探望。”//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宮侍彼此相視,皆膽戰心驚,答:“是。”

……

皇帝駁回了為薛玉霄封王的請求,僅加官封賞,冊衛將軍之職。隨後又傳一道賜婚聖旨,將四皇子謝不疑許配給了江東孫氏女郎,選定吉日在京完婚。

在旨意下達之夜,謝若愚歸寢居,照常更衣卸甲、除去佩劍,她換好衣服正要就寢時,突然脊背寒毛倒立,危機大作,如芒在背,她扭頭欲看,一道破空聲驟然襲來,砰地一聲悶響,擦肩刺入木門內,飛刀穿破木質,幾乎透門而出。

謝若愚渾身冒出冷汗,轉頭拜倒:“不知是哪位大人下降寒舍,還請一見。”

寢居之內,忽有一人抬手點起燭火,在一道幽暗火光之下,她聽到一個非常平靜、熟悉的聲音。

“噗呲”,火燭聲微響。

“謝統領居所上下,僅有數人伺候,簡樸謹慎至此,比上一任有過之而無不及。”

火光之中,謝若愚抬首凝望,見到薛玉霄著一身玄色衣袍,錦帶玉釵,將燭台上的白蠟點起。在她身後,有一個戴著麵具的佩劍江湖客,沉默佇立,身如青鬆。

“原來是將軍親臨。”謝若愚心中忽然一定,試探道,“陪都官道上,還仰仗大人指點明路,否則如今處境不知如何。”

薛玉霄低聲一笑,道:“謝大人十分果決,能手刃族親,聞皇位而暴起發作。要是陛下知道如此猛虎裝作綿軟愚笨模樣,又要生疑變臉了。”

謝若愚答:“對我隻是生疑,對攔路而以皇位相誘的將軍,卻是立斬不容啊。”

“斬我?”薛玉霄用銅挑輕輕撥動著燭芯,“軍府義憤填膺、群情激奮,連拱衛皇室的京衛都怨聲載道。如今丞相病重,世家離亂,局勢動蕩,乃是英傑輩出的大好時機,陛下即便下命斬我,卻不知有多少人願對我兵刃相向。”

“將軍親軍四千,部曲無數,軍中好友遍地,屢戰屢勝,聲望甚隆,陛下為之忌憚已久。”謝若愚道。

“她難道不想殺我?她殺我之心愈演愈烈,隻是無法動手罷了。”

薛玉霄轉頭看向她:“我尋統領,隻有一事相告。統領是一個聰明人,我不需要你為之冒險,隻要大勢將頃之時,你將謝馥所為公諸天下,我自然輔統領繼任為帝,至於她的遺詔、聖旨,皆請付之一炬。”

她說這段話時,身後之人呼吸一頓,忽然將手掌壓在她肩上,掌心攏起。

謝若愚更是渾身微顫,她再三抑製,平息了心中的波瀾翻動,忽而起身,與薛玉霄正視:“將軍此言當真?”

薛玉霄道:“你在她身邊久了,難道看不出謝馥剛愎自用、傲慢多疑,你為她所做之事,一旦成了把柄,她就會立刻抽身急退,讓你代她贖罪而死。譬如皇倉那幾個看守的胥吏,難道她們的玩忽職守是真?還是驗查糧草的官員小吏貪汙受賄是真?不過是遵皇命行事,卻被皇帝拋棄,她如此無情無義,統領為她效命,不覺得唇亡而齒寒麼。”

謝若愚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她給人的感覺與那日的公子完全不同。那日公子駕車而來,以匕首、侍衛相逼,一身寒凜之意,仿佛判人生死、誘人行險。而薛玉霄卻始終笑意盈盈,眉目溫柔,語聲親和,仿佛她確實為人著想,視人為友,讓謝若愚幾乎覺得她確實擔憂自己的安危。

薛玉霄撣了撣衣袍,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在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