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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算是徹底的、不需疑慮地,重新歸入了大齊的版圖。

薛玉霄養傷多日,除了辦一些案頭公文之外,隻剩下監督操練之事了。前方捷報連連,她難得閒下來幾日,再次收到了來自如意園的書信。

征戰在外,且十六衛當中有貴族女郎,所以族中來信頻頻。薛玉霄收到的家書頻率倒不算引人注目,她正回複完一些軍機公文,接過信件,用案旁的一把玉刀裁信。

信紙展開,上麵開頭隻寫了“妻主”二字,後落筆道:

“園中一切皆足,上下安穩,往來禮節儘備,切勿擔憂。初春已至,萬物萌發,待你歸來時,正可掃儘風雪寒氣。神州離合山迢迢,關河路絕雪漫漫。知卿一身補天誌,隻悵恨,西窗月明、燈花落儘、隻影徘徊。愛妻沙場千萬事,自然音書難寄,不知回顧小兒郎。夫,裴飲雪。”

薛玉霄摩挲下頷,看了半天。她沒有避人,信紙攤開在桌案上,一側韋青燕好奇問:“少主,郎君這是什麼意思?”

她雖然學了認字,但還不能看懂其中含義。

薛玉霄道:“他說了一筐盼我平安歸來、賢良淑德的好話,最後才圖窮匕見,說我隻知道給……呃,不知道給他多寫幾句。”

韋青燕自然不懂這些“筆墨情趣”。

薛玉霄見信中所言,腦海中立即浮現出裴郎西窗獨坐的身影。

雖有燈花落儘,卻無棋子輕敲,雖有天上明月,卻無身邊明月,孤身徘徊、形影相吊。她想到這裡,想起他柔軟微涼的長發、他沐浴後隨著窗下鬆風飄蕩到掌心的發帶,青絲拂過指間縫隙,如水般的觸?感……薛玉霄失神片刻,筆尖墨痕滴入信紙,落下一個淺淺的汙跡。

她卻不介意,物資緊張,沒有換紙,落筆寫下去。

“嬋娟複裴郎書:

我聞徐州有名醋,糯米釀就,香潤醇柔,鮮甜無比。恰逢徐州百姓送了我一車,我說不必如此,何以用得這麼多?眾人到底不從,推說可以贈裴君取用,於是腆顏收下。此番戰勝歸京,並無他物,沒有佳禮贈予親戚同僚,隻為裴郎贈此車而已。”

她筆鋒頓了頓,覺得玩笑太過,怕裴飲雪真的生氣,便又描補一句。

“料想京兆桃花已發,我不能得見,這倒無憾。隻可惜裴郎一片相思之情,我不能得見,確實深憾。另,”寫到這個字,後麵應當還有後話,但薛玉霄卻不再續下去,隻說,“筆墨紙滿,千言不儘,歸京再敘。”

隨後擱筆。

墨痕乾透,請驛卒送回之後。薛玉霄繼續整理軍務,但這次她倒很難看得進去了,有些神思不屬,待徐州城迎來晚霞,一匹快馬跑入城中,稟報說:“大軍已下高平!”

“好。”薛玉霄隻說了一個字。她知道供給不足,需要整頓後再圖後續,正要開口,傳信兵卒又道,“得勝後先鋒官立即換馬回城,隻慢小的身後一步,大約馬上就要到了。”

薛玉霄呼吸一滯,連忙起身將外衣脫下,道:“你不早說。快快——”

說著就要從議事廳進入內室,打算臥病在床,賣個可憐,讓城中軍醫來打掩護。

可惜李清愁來得太快,迅捷如風,城中親衛見是先鋒官,都不敢阻攔。薛玉霄才剛準備好,她便推門進來,一身肅殺血氣未消,周身寒意能將人逼退一丈,她三步並作兩步跨上來,站在床畔,急迫問道:“傷哪兒了?如今怎麼樣了?什麼叫臥床不能起居?倒是說句話啊,軍醫呢!”

軍醫支支吾吾道:“大人、大人,將軍大人是因傷得了急症。”

李清愁質問:“什麼急症?你們要是治不好她,我必然——”

話語未落,薛玉霄不想牽連醫師,便起身跟李清愁道:“我聽到你攻下高平郡,這傷一下子好多了。”

李清愁看了她一會兒,目光在她的臉上打轉,忽然道:“彆逞強。我連後事都給你準備了,你放心,彆說是軍中兵卒了,就是中軍帳下的馬也要為你披麻戴孝……”

薛玉霄額生冷汗,勸道:“不至於,不至於。”

“怎麼不至於,我們薛將軍英武非常,敢隻身留下守城,在敵陣之前談笑風生而麵不改色,那拓跋嬰部眾但凡有幾個不謹慎的狂妄之徒,你必身死無疑。”李清愁其實看出她沒有重傷,但她故意配合,就是為了說教這位凱旋侯,“你愛惜百姓過甚,所謂愛民者,可煩也,此後會成為敵軍對付你的軟肋。日後再出征,連我也不敢讓你守城了,更彆提桓將軍。你要是這麼死了,我等要是不大放悲聲,為你哭個三天三夜,豈不被天下指摘?”

薛玉霄知道她有些生氣,輕咳一聲,顧左右而言他:“你大勝歸來,我應當為你慶賀。”

“慶賀不必,要是沒有你那句口信,還不會贏得這麼快。”李清愁扔下佩劍,拉過一個胡椅坐在床畔,撣了撣快馬加鞭沾惹上的風沙,“我抓了拓跋嬰的部下一問,才知道你是把她們嚇退的,大約沒怎麼受傷,但我怕你是受了內傷,外人不知道,所以依舊心急,中了你的陽謀。”

薛玉霄小聲道:“我們生死之交,金蘭姐妹,這怎麼能算陽謀。”

李清愁瞥了她一眼,說:“你是天生的執棋之人,以天下為盤、蒼生為棋,連自己都能入局,何況我哉?幸好沒真的受重傷,不然我追擊千裡,也要將拓跋嬰之首級斬下。”

她說著伸手拍了拍薛玉霄,一巴掌按在淤傷上。薛玉霄渾身定住不動,然後徐徐倒下,悶聲說:“彆碰,再碰就死了。”

李清愁:“……真的有傷?!”

軍醫戰戰道:“將軍確實負傷。”

李清愁收回手,大感愧疚,關切道:“怎麼樣?還好嗎?讓我看看傷口。”

薛玉霄一動不動道:“你彆凶我,我脆弱得跟紙一樣,一介文臣儒將,禁不起你的手勁兒。”

李清愁聞言搖頭一笑。哪有這樣陣前嚇退千軍萬馬的文臣?她知道這是薛嬋娟的和好之言,便道:“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你那‘毒計’讓鮮卑人懼怕暗恨,至今還說你陰險狡詐。以我們的交情,我自然不會真的怪你——”

話音才落,門外忽然有親衛又道:“少主,李先鋒官來了。”

李先鋒官?李清愁扭頭問:“我不是在這兒嗎?”

親衛答:“是另一位。”

兩人頓時麵色一變。薛玉霄還沒反應,李清愁一把將被子給她蒙上,在床畔抓著她的手,一臉憂慮傷懷之情,道:“嬋娟娘,你安心養傷,一切事有我來辦……”

“她到底怎麼了!”

李芙蓉跨過門檻,同樣一身血腥氣,未曾更衣濯洗。她進了室內,麵色更冷幾分,%e8%83%b8口中似有一股暗流湧動,透著她也不知道如何描述的滋味:“她欠我太多,我不曾追回顏麵,憑什麼就如此臥床重傷。我說要走,她非要不聽,奇謀從來都是險計,薛玉霄,你真是個糊塗人!”

李清愁道:“你來做什麼?她跟你至多不過同袍之情,何至於快馬加鞭趕回徐州,你連戰功都不要了?”

李芙蓉一時被噎住,恨恨道:“我看她是怎麼死的,好來取笑!”說罷上前掀開被子。

兩人四目相對。

李清愁阻攔未及,見到這個場麵,忍不住抬手捂臉,後退了半步。

一陣沉寂之後。

李芙蓉上前攥住她的臂膀搖晃,盯著她陰惻惻地道:“三娘真想死,我送你一程,何故如此騙我,你又騙我,又騙我,生死之事焉敢為計?你這個、你這個……詭計多端的女人!”

薛玉霄被晃得頭暈,道:“……息怒、息怒。我沒想到你也會著急,我不知道你也……”

李芙蓉高聲打斷:“我沒著急!”

“是是,你沒急,你隻是恰好出了點汗,恰好殺敵勇猛,恰好過來探望。”李清愁敷衍道,“她身上真有傷,小心弄疼了。”

李芙蓉動作頓住,扭頭問:“真有?”

李清愁說:“我會騙你?難道我不可信?”=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李芙蓉這才收回手,略微息怒。她抱臂道:“大軍將會返回徐州整備,咱們取下高平之後,趙郡舊土也自然不戰而歸。此番猶有餘力。”

她的想法其實很多人都有。齊軍到目前為止連戰連捷,沒有太大傷亡。而且軍供補給也一貫到位,眾人自然有乘勝追擊、擴大戰果的想法。

薛玉霄卻道:“不可。”

兩人俱看向她。

薛玉霄起身披上外衣,邊穿邊走,道:“你們跟我來。”

兩人隨著她一路下樓,走到地底倉儲的庫房當中。徐州乃是糧草的囤積中轉之地,守住這裡,前線大軍便可不愁補給。

倉儲庫房的糧食堆積如山,看起來足以供應大軍。薛玉霄不言不語,從中取出一袋,抬手用刀刃割開袋子,上麵是陳年的粗糧。

“有什麼不對嗎?”李芙蓉問。

薛玉霄將裂口擴大,撕裂下方。李清愁見慣貧苦,愛惜糧食,見她撕破袋子,當即下意識伸手去捂住缺口,以防糧食漏出來沾到塵土,但入手的卻非食物,而是草絮。

李清愁愣了愣,親手將袋子撕開,發現除了上方的一層陳糧之外,下麵卻全部都是草絮、麥稈、以及混著的沙土增加重量。

她怔怔望了許久,扭頭去看薛玉霄:“你早就知道。”

薛玉霄道:“守城的第二日,我就派人仔細檢查糧食數目。那時芙蓉娘在外整肅軍紀,並不知道此事。從第三撥運輸來的糧草開始,就全部都隻有上麵這一層。”

她說著,跟著蹲了下來,抽出底層的草絮握在掌中,繼續道:“我派人暗自將這些糧食重新統計造冊,將可以食用的糧草重新裝袋運輸,數目堪堪足夠打下高平郡,但要快、要迅猛。軍糧不足會動搖軍心,此事我不能說,隻好出此下策,讓你擔憂了。”

李清愁閉眸又睜,歎道:“你……唉,這顆七竅玲瓏心要是生在我%e8%83%b8口裡,都要把我活活累死。”

“所以,我們必須班師回京。”薛玉霄道,“你的速度比我料想的要快,供給還有餘裕,倒是沒出什麼險峻之事。我猜想後勤總調度乃是大司農李靜瑤大人,她的嫡女和表甥女都在此,必然不會這樣做。司農卿大約不知道此事……這些糧食是從國庫倉儲中支取的,不知道是哪一年的陳糧……”

按親戚輩分算,李清愁雖是旁支,但也算李靜瑤拐了幾道彎兒的表甥女。

李清愁道:“你的意思是,那位不想讓我們打下去?但糧草之事豈可兒戲,若沒有你隱藏計算,糧草不足的事情一旦被發現,士氣渙散,人心思歸,未必能攻下高平,恐怕會迫使大軍休戰回京。”

薛玉霄道:“她本來也隻想取回徐州……能取回高平郡與半個趙郡,則為意外之喜。不急,我們等幾日”

“等什麼?”

“等一道聖旨。”

兩人俱是沉寂。

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