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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抬起頭,目光直勾勾地看過去。

“我說你不配擁有它。”雷哲語氣沉沉地重複一遍,目光毫不閃躲:“你也說過,它不是一塊死物,而是一方天地。它待在黑暗的地底,等待一個能夠理解、欣賞,並珍惜它的人出現。而你完全達不到它的期待。

“你把它挖掘出來,打磨光滑,並發現了它的美。可你卻又再次把它鎖進一個黑暗狹小的地方,讓它繼續沉寂。這樣,它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如果是我,我絕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對待自己最心愛的珍寶。”

簡喬心有觸動,止不住地問道:“那你會怎麼做呢?”

“我會時時刻刻將它戴在%e8%83%b8`前。我知道它的脆弱,所以會好好保護;我珍惜它的美麗,所以會讓它綻放。在我這裡,它是完全自由的。”

雷哲指了指簡喬,說道:“引用你之前說過的話,對待愛物的方式往往反應了我們對待自己的方式。你把那塊瑪瑙鎖起來,不讓任何人觀賞,是不是也預示著你把自己的心鎖起來,不讓任何人靠近?

“你說萬物有靈,那麼你真應該把那塊被永久存放在黑暗之地的瑪瑙取出來,放在耳邊聆聽。我想,你如果真的與它心意相通,你應該能聽見它哭泣的聲音。”

雷哲點點頭,再次強調:“所以,你不配擁有它。人不能為了活著而活著,任何東西都有存在的意義,你明白嗎?”

話落,他取走兩枚戒指,大步離開。他討厭伯爵先生始終戴在臉上的溫和麵具,而這塊麵具,與那個保險箱有什麼區彆?

門梁上的風鈴相互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音,卻喚不回簡喬的神誌。

過了很久,他才從恍惚中清醒,然後急忙走到保險箱前,打開掛鎖,拿出檀木盒子。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塊蘊藏著一方小天地的瑪瑙,置於耳邊聆聽。

店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著這位伯爵先生。他的舉動太奇怪了,就仿佛真的能從一塊石頭裡聽見不同尋常的聲音。

難道他不知道那都是雷哲的胡說八道嗎?

然而,數秒鐘後,簡喬卻閉了閉眼,呢喃道:“它真的在哭泣。”

他把緊貼著自己耳朵的瑪瑙拿開,捧在手心,低不可聞地歎息:“在我這裡,它是一顆不自由的石頭。”

第17章

簡喬捧著那塊山水瑪瑙,似凝固一般坐在沙發上。

他漆黑的眼眸像沒有源頭的潭水一般靜謐,憂鬱的氣息在其中蔓延。

誰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些什麼。

“大人,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臨近傍晚,他的兩名男仆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邊,小心翼翼地開口。

“啊,天已經黑了嗎?”簡喬像是從一個冗長的夢境裡蘇醒,臉上滿是恍惚的表情。

他看了看被夜幕籠罩的街道,又看了看身旁的一盞燭火,這才把那塊山水瑪瑙輕輕放進盒子裡。然而,在關閉盒蓋時,他卻停止了一切動作。

他捧著盒子,久久不動。

“大人,該走了。”兩名男仆再次提醒。

簡喬揉了揉太陽%e7%a9%b4,疲憊地問道:“你們說,我該不該給它打一個孔,做成吊墜?”

他已經被這個問題糾纏了整整一下午。

兩名男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選擇了沉默。主人將這塊瑪瑙視作珍寶,他們可不敢胡亂出主意。

簡喬似乎也不需要兩人的回答,停頓片刻後又呢喃道:“可是,打了一個孔,它就不完整了。它會痛的吧?”

一顆石頭到底需不需要自由和光明,被關在黑暗中會不會哭泣,打了一個孔能不能感覺到疼痛,會不會因此而讓自己的人生變得不完整……

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顯然已超出了兩名男仆的理解範疇。

隻有天性浪漫的人才會產生如此荒誕的聯想,隻可惜他們不是,於是他們雙雙壓低腦袋,不敢吭聲。

舉棋不定的簡喬捧著這塊瑪瑙,再次陷入沉思。

與此同時,回到公爵府的雷哲站在昏暗的長廊裡,借著火把的輝光,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幅沒有麵孔的《水澤女神》。

“你為什麼把她的頭發改成黑色了?”老公爵疲憊的聲音從走廊儘頭傳來。

幾名仆人連忙舉起火把,將一盞盞壁燈點亮。

又過了一會兒,海倫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穿過長廊,聲嘶力竭地呐喊:“我生下了小王子!我要見查理!我要當皇後!我是格洛瑞最尊貴的女人!你們終將見證我的輝煌。”

很明顯,她瘋了。

公爵夫人追著她跑進迷離夜色,一遍又一遍淒惶無助地喚道:“回來,海倫求求你快回來!你的孩子早就沒了!”

曾經把雷哲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她們,與這人擦肩而過時卻仿佛完全看不見對方。或許不是看不見,而是終於明白了,隻要雷哲願意,他就可以主宰她們的生死。

老公爵看著母女倆的背影,渾濁雙眼裡沒有悲哀,也沒有痛苦,隻有一片無儘的麻木。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任性妄為造成的。當他故意氣死雷哲與莫安的母親時,這一出悲劇就已經注定了。

“所以,你為什麼要把她的頭發改成黑色?”老公爵執著地追問。

他一直都知道這幅畫意味著什麼。在旁人眼中,它隻是一件死物,但在雷哲心裡,它卻是一個活生生的,而且終將與他相遇的命定之人。他連做夢都會夢見對方。

那是他最為珍惜的寶物。

“為什麼你把她金色的頭發塗黑了?”老公爵再三追問。

直到無法挽回的時候,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早應該用心去了解這個孩子。他同樣是自己的血脈,而且那麼強壯、果敢、勇武。他繼承了格蘭德最為優秀的品質。

他想走進這個孩子的世界,而這幅畫就是連接那個世界的一扇門。

長久地、專注地、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這幅畫的雷哲終於有了反應。他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朝長廊深處走去,越過父親時嗓音低沉地說道:“我也不知道。”

是的,他也不知道。

父親每問一次,他就會在腦海中苦苦思索,卻始終找不到確切的答案。忽然有一天,他就莫名其妙地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黑發或許會比金發更漂亮。

而事實證明,這個想法沒有錯。塗改之後的《水澤女神》果然比之前美麗了無數倍。

黑暗漸漸吞噬了雷哲高大的背影。

老公爵轉身回望,用討好的語氣急促說道:“我覺得你改得很好。黑色頭發的她看上去更神秘,更高貴了。知道嗎,你的夢想早晚有一天會實現的。她會來到你身邊,並帶給你幸福與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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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格蘭德養病的簡喬除了憂心什麼時候能回去,還多了另外一個煩惱,那就是應不應該給自己的珍寶打上一個小小的孔,做成項鏈戴起來。

他每天都會捧著那個盒子苦苦思索一會兒,這樣倒也消磨了一些無聊的時間。

他喜歡待在旅館的陽台上,就著一杯咖啡,無所事事地坐上一整天。偶爾,陽光會破開陰雲與濃霧,從天空的裂隙照下來,每當這個時候,他便會伸出手,接住一捧金黃的陽光,然後默默感受這份難得的溫暖。

當然,這樣的好運氣是非常罕見的。

不罕見的是,雷哲每天都會騎著馬從他的陽台下路過。

看見簡喬,他總會勒緊韁繩促使馬兒揚蹄停頓,然後高聲詢問:“你那塊瑪瑙賣不賣?我真的很喜歡它!我對它一見鐘情!”

“不賣。”簡喬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

雷哲雙眼冒火地瞪視他,模樣顯得很惱怒,卻又會在第二天來臨的時候繼續問出同樣的問題。他對那塊瑪瑙的喜愛似乎在與日俱增。

又過了一段時間,已在格蘭德和波爾薩站穩腳跟的簡喬陸陸續續收到很多請柬。其中,安德烈親王的宴會是絕對不容推拒的。

哪怕明知道去了親王府會發生不可控的事件,簡喬也必須前往。·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得罪未來國王的代價不是他能承擔得起的。一旦國王下達開戰指令,各大領主的軍隊就會集結起來把迪索萊特城踏平。

在權力中心,簡喬隻是食物鏈的底層,若想往上爬,他必須擁有更多軍隊和武器裝備,而這些都需要錢。

錢從哪兒來?從自由貿易中來。

怎樣達成自由貿易?與國王和各大領主交好,就能達成自由貿易。

所以,這是一個閉環,身處其中的簡喬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他隻能忍辱負重,步步前行。

他如期抵達了親王府。

一名仆人把他帶到安德烈親王身邊,而那人正躺在一名濃妝豔抹的年輕男人懷中,左手一杯烈酒,右手一袋水煙,飄飄欲仙地享受著煙酒和美人所帶來的感官刺激。

簇擁著安德烈親王的人也都醉態朦朧,神情恍惚。他們笑著、鬨著、扭動著,像一群狂舞的蛆蟲。而其他賓客也都在儘情享用美食、美人和美酒。

與其說這是名流盛宴,不如說這是一個成年人的遊樂場。

走到近前的簡喬立刻皺起眉頭。

他聞到了鴉片的氣味,常年浸%e6%b7%ab在香水中的他絕對不可能錯辨這款特殊的香料。

於是他明白了,安德烈親王手中的水煙袋塞的不是普通煙絲,而是能讓人瘋癲的毒品。

簡喬放眼四顧,發現場中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在抽水煙,喝烈酒。

不需要勞作,也感覺不到生活壓力的這群所謂貴族,隻能用病態的方式去追求快樂。他們的根已經腐爛了。

與一群抽了大煙,還喝得爛醉如泥的狂人待在一起會發生什麼,簡喬不用想也能明白。

於是他轉身離開。

然而,安德烈親王已經踉踉蹌蹌地撲上來,一把將簡喬拉入懷中,雙雙倒在軟椅裡。

他大笑著對所有人說道:“快看呐,這就是傳說中的花都伯爵。他本人是不是比花兒還要漂亮?”

安德烈親王一邊說一邊捏住簡喬的下頜,迫使他仰起臉,供所有人觀賞。

放浪形骸且神智迷離的他,把簡喬當成了伶人、歌者,或者侏儒一流。

這個來自於偏遠小城的伯爵,在沒有強大軍隊的保護下,隻是一個可以任意褻玩的小東西。

站在周圍的賓客肆意打量著簡喬,然後發出哄堂大笑。還有人吹響了充滿挑逗意味的口哨。

簡喬心中猛然升騰起憤怒的火焰。

然而更糟糕的是,強烈的怒氣讓他過於蒼白的肌膚染上一抹極豔麗的緋紅色澤。而這樣的美景讓安德烈親王更加不舍放手。

他輕輕撫摸著簡喬的臉頰,驚歎道:“親愛的,你的皮膚像牛%e4%b9%b3一般細膩。你可真是一個寶貝!”

簇擁著安德烈親王的那些人也都露出垂涎的表情。

這是一群被欲望支配的野獸。身份高貴的獵物不會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