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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兒 三春景 4107 字 6個月前

多勢族子弟年長之後的沉穩,不過就是裝腔作勢、虛偽油滑而已!

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油膩了......

但許盈不—樣,他像一株樹,小時候是筆直柔韌的,現在漸漸變得繁茂、蒼翠,至於參天。看到這個男子,無論是男是女,都很難不去欣賞。

隨意說著這些不痛不癢的話,大家都默契地沒提越來越嚴重的局勢。不同於過去,用餐的時候也會說一些公事,隨著那些事越來越多,反而不說了...平常就夠頭暈腦脹的了,用餐的時候還是稍微放鬆一下吧!

但這餐飯到底沒能吃的順心,來自江東的‘客人’打破了此時在東塘莊園還維持著的平靜。

“先生...”許盈看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裴慶,此時的裴慶是許盈見過的最狼狽的樣子。渾身臟汙,發髻偏歪,許盈看得見,他衣服腰帶上下有—片血跡,好在看樣子不是他自己的。

裴慶—行來到東塘莊園以外、許家部曲巡視的外圍發現,他們的裝扮行為都太反常了!立刻被攔了下來。還是裴慶表明了身份,事情這才上報到許倩那兒。許倩見是裴慶,又見他行止不同於往常,知道應該是出大事了,立刻親自送他進莊園,不要人通稟,見到了許盈。

裴慶第一句

話是‘大王殉國’!

許盈之前已經收到了情報,知道羊琮東去,也知道羊明托付江山的遺詔傳到了羊琮手裡。他很為羊琮擔心,因為他知道建鄴那邊的局麵絕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除非羊琮有足夠的後手,不然以那邊的局麵,不說能不能扳倒袁繼,隻說羊琮自己,境況是非常不妙的。

許盈有想辦法支援羊琮,譬如讓人暗中資助糧草、提供情報什麼的。

至於彆的,譬如直接去投奔羊琮,許盈卻是沒有的。—方麵,羊琮並沒有邀請他,另一方麵,許盈自己也沒有做好準備,要不要參與到這—場皇權鬥爭中。要讓他來說,—直以來十分愛護自己的長輩成為皇帝,這自然是好事,但事情哪那麼簡單呢!

麵對這個亂世,許盈其實—直沒有真正‘長大’,他還在猶豫...他還需要最後一股力量推他—把。

這—點,裴慶和羊琮也是知道的...十幾年前,他們一起主持了許盈的冠禮,讓他成為世人眼中的成年男丁,可以走出去支撐家業。而現在,依舊是他們,要做最後推許盈—把的人,讓他真正意義上‘長大’,而不是他人眼中的‘成丁’。

在許盈的震驚、傷痛中,裴慶繼續道:“大王之意,不在於王府中兩位郎君,而在於玉郎你...國賴賢君,當此之世,更是如此!若問天下有誰能一肩擔之,便是玉郎你。大王常有感於三世之時,賢人禪讓,以賢能選人為君,而不以血脈,如今也願意效仿!”

“若是天下太平,自然是穩妥為要,父傳子、子傳孫最好...可如今天下,板蕩不安,再困於血脈傳承便是愚蠢了!這也是大王臨終前所說!”

裴慶看著許盈:“先帝以天下托付大王,大王不幸,未能安定天下!如今便將此事托付於你!”

四下—片平靜,裴慶卻是麵色不改,像是絲毫不知自己剛剛說出了何等驚世駭俗的話。

他隻是定神看著許盈,目光沒有意思偏轉與閃爍。

玉郎,你該長大了...接下來,這天下便是你的事了!

第367章

裴慶知道羊琮為什麼讓他來作為傳話人,讓他告訴許盈他最後的決定...羊琮要他活。這個一生幾十年的摯友,在將身許天下的時候,自己的命不見得在意,卻對唯一一個朋友的命是在意的。

即使他知道,裴慶不介意和他一起死在這一場動亂中!

這場動亂是他們眼中舊時代的落幕,新時代的開場...屬於他們期許的那個孩子的新時代。說到底,他們都是舊時代的人,不管為了推動新時代的到來做出了怎樣的犧牲,新時代也沒有照耀他們的光輝。

被拋下幾乎是注定的。

既然是這樣,留在舊時代又何妨呢?他們半生都在為新時代的開啟籌謀,既然這場綿延數十年的籌謀已經如計劃一樣開始,那接下來就隻能讓它自行演化了——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人隻能按下開啟的機關,至於之後如何發展,按下機關的人也無法把握了。

然而,羊琮終究沒有讓裴慶和他一起退場...他想,最好的朋友沒必要犧牲性命,那就活下來吧,代替他看著這天下的走向。所有他們沒能做到、無法看到的,今後,可以看到!如此,一生遺憾都沒有了,再離開這世間時大概也會更輕鬆吧。

然而,裴慶隻覺得羊琮狡猾的過分了,偏偏在這個時候,這個一點兒也不想羊氏子弟的男人,完全顯示了他作為那個家族一員的精明與自私!

由許盈開啟的新時代到底會是怎樣的?許盈真的能夠做到他們期許的一切嗎?這些都是未知,這些都是不可預計。說不定事情會和他們期待的方向相反,許盈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改變不了...再不然,功敗垂成也是有可能的!

應該說,許盈能夠完成他們所有的期待,這隻是許多種可能中的一種。最後真的通向這種可能了,那才是一種幸運。

羊琮自此告彆了現世這個舞台,他做完了所有計劃由他做的事情,在他閉上眼睛之前,事情的發展都合乎心意,他是滿意且安定的...那他呢?在最後關頭,裴慶得到羊琮最後的囑托時,他

很想這樣問他!

他讓他和死士一起突圍,而不是一起死在那裡。是為他的性命可惜,也是非要留他做一個見證,可以通過他的眼睛看新時代。同時,也有‘推卸責任’的意思罷...他已經退場,那接下來很多事就是裴慶的了。

死去的人其實是輕鬆的,活下來的人才要去承擔那些讓人喘不過氣的東西。

許盈與裴慶就這樣對視著,相較於其他人被裴慶的話驚的不輕,他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忽然反應了過來——在這一瞬間他腦海中似乎有電光閃過,他明白了,他什麼都明白了!前塵種種翻湧上來,往日的許多事情都有了清楚的解釋。

羊琮這個‘外八路’舅舅對他的回護有的時候確實有些異常,哪怕以許盈格外招人喜歡,那都是說不通的!因為很多事情需要從政治上考量,根本不是一些私人傾向就能的...至少以羊琮的性格,他不是那種會被私人傾向左右,讓台麵上的事也受影響的人。

還有裴慶...身為老師,教導他似乎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他過去也沒有多想過。或者說,沒法多想,一旦多想就要陰謀論,認為裴慶對他另有所圖了——他與裴慶相處那麼多年,師生相得,那都不是假的,他沒法對裴慶做那樣的猜測,從內心裡抗拒著。

現在他知道了,裴慶對他確實沒有惡意,沒有利用,但‘另有圖謀’也是真的。

其實很早的時候,許盈就察覺到了,羊琮和裴慶屬於活得很清醒,所以異常痛苦的人。他們將這天下很多事看得明白,同時又具有很強的責任心,想要去改變什麼。他們痛苦的根源不是沒法改變,而是以他們的身份明明可以做點兒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做。

他們因為身份而貴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上人’,同時也被身份束縛...他們沒法背叛自己的身份。

許盈當時並不因此覺得羊琮和裴慶有錯,他其實很可憐這兩個人。他完全理解他們的困境,因為哪怕是來自現代的他,生活在這個時代,也被部分同化了,很多時候沒法掙脫自己的身份、

身份所處的階級。可想而知,本身就成長在這個時代的人,他們隻會更難!←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們想要做的事不隻是要麵對實際上的阻力,同時也有來自內心的壓力——他們從小就被教導要如何維護家族的利益,要保存家族,學習著此時世家子弟學習的一切東西,從行為舉止,到思維方式。哪怕他們最後展現出了某種程度上的異化,也無法拜托那悠長歲月裡受到的影響了。

這種心理上近乎割裂的糾結,以及隨之而來的巨大心理壓力,這又是許盈沒有的了。

對於一個現代來的青年,這個時代很多‘規則’都是天然該被打破的...他可沒有‘背叛’的心理壓力,他隻會覺得自己讓這個世界更好了一點兒。

現在想想,兩人竟然是從一開始就將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寄托到了他身上。

想明白這一點的許盈,先是覺得自己被一種巨大的荒謬包圍了。這雖然是說得通的,但這真的好嗎?當初他們下定這個決心的時候,自己才多大?裴慶給自己做老師的時候,他隻是世人眼裡的一個小孩子罷了。

在一個小孩子身上寄托那麼沉重的東西,寄托自己無法帶來的未來,這樣真的可以嗎?

然後,許盈就感受到了更深的憐憫。

他沒有去問裴慶他們當初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會近乎賭博一樣做出這樣劍走偏鋒的決定。這個時候問這個毫無意義——了解他們是爽快地做了決定,還是內裡有一番怎樣的百轉千回?不,不用了。

中間無論經曆了什麼,最終做出這樣決定的兩個人都是可憐的。

要怎樣絕望,要怎樣體會到自己的無力,才會將希望寄托在一個小孩子虛無縹緲的未來上?應該是走投無路了,於窮途末路時連孤注一擲都算不上的決定吧。

非要去做點兒什麼,總好過最後結束時什麼都沒做...怕未來回首一生時,忍不住去後悔,如果當初能做點什麼,哪怕是一點點也好,會不會一切就會有所不同。怕行在人生路上,這也做不了,那也做不了,那樣的虛無,連自己活著的歲月都支撐不起來。

太可憐了。

裴慶

看到了許盈眼睛裡深深、深深的憐憫,知道自己這個學生什麼都明白了,明白了他們希望他做什麼,也明白了他們這些年的掙紮與狼狽——當初一起教的幾個孩子,相比起羅真,許盈不太能看透細節。相比起吳軻,他更是沒法洞察人心。但有些時候,許盈又會敏銳的可怕。

裴慶覺得許盈身上也有彆人沒有的才能...他總是有著過剩的同理心,能夠代入彆人的視角,察覺到另一個和他完全不一樣的人麵臨著怎樣細微的命運拉扯。

“玉郎...知曉了?”

“嗯,知曉了。”似乎是怕裴慶誤會,許盈又補充了一句:“全都知曉了,從頭到尾,從二十年前,到二十年後。”

許盈感到氣氛有點兒過於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