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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兒 三春景 4257 字 6個月前

實在不忍弟妹再受苦,這才放了手。”

“隻是因此跌下去的何止是弟妹,還有若衝啊...實在是懸崖撒手,再無可依。”

許盈因為愛妻逝世,傷心過度之事,朋友們都有聽說。唏噓感歎之餘,也相約著來探望許盈。

隻是出乎意料的,他們來到許家時,許盈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頹唐’。事實上,他甚至沒有身著縞素(正妻去世,一般丈夫也得守孝一段時間),而是在庭院裡與一班樂人擺弄樂器,他自己懷裡就抱著琵琶,正奏著曲呢!

琵琶聲清脆悅耳,沒有哀戚之意。

“你們來了?”秋日陽光下,許盈注意到了朋友們,笑著打了招呼,但沒有起身待客,隻是讓朋友們隨意坐。至於他自己,似乎依舊沉浸在美妙的音樂中不能自拔。

陳琉皺了皺眉,這種情況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仿佛是這深秋的太陽,即使明%e5%aa%9a如此,一陣秋風吹來時也會讓人覺得冰冷,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許盈與樂人們‘玩樂’,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放下琵琶,讓樂人自奏樂。至於他自己,則邀朋友們入席,讓仆婢奉上美酒佳肴。

無論是菜色裡的肉類,還是美酒,這都不是‘守孝’的配置。但在場沒有任何人說什麼,隻是看著許盈飲酒吃肉,仿佛尋常人——其實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尋常了,平日裡許盈飲食偏向清淡,酒水更是能不沾就不沾。

此時這樣大口吃肉、痛飲酒,更像

是一種自我折磨。

旁邊有朋友道:“若衝如此,怕是不好...”

“確實不好...”一向玩世不恭的陳琉難得言簡意賅,閉了閉眼:“可是又有什麼法子呢?”

和延也道:“前些日子文正母親去世,我去張府看了他。他倒是守孝嚴整,一日隻喝一小碗米粥,形容枯槁...可是見了若衝如此,我卻反而更擔心。”

陳琉接口:“那是自然的,文正以孝,量米而食,以至於形容枯槁,毀瘠過禮!若衝狀若尋常,甚而飲酒食肉,與樂人玩樂,卻是反常太過,哀慟於心,不得發之於外——文正乃生哀,若衝卻是死哀啊!”

然而就算朋友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沒用,這種情況下旁人說再多又有什麼用?非得當事人自己走出來才行。所以直到最後,陳琉他們也隻能陪著許盈,讓他能夠好過些,然而臨到傍晚,該告辭的還是隻能告辭。

至於留下來的,就隻有羅真和許盈的幾個學生了。他們是常常留宿在許盈這裡的,這些日子他們就沒有走過。

是夜,許盈覺得清醒的可怕...明明所有人都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喝酒的話就可以忘記痛苦了,即使那是短暫的。但他喝了一壺又一壺,結果卻是一點兒作用沒有,哪怕是躺在榻上,依舊有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痛苦壓著他。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就好像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或者,世界上明明還有很多人,但沒有一個人和他有聯係。

這一晚的月色很好,月亮像個銀盤一樣掛在天空,又大又亮又涼...真的有些冷,也不知道是月亮的緣故,還是秋深了的緣故,又或者僅僅是因為看月亮的人心很冷。

許盈站起身來,走出了屋子,守夜的婢女自然聽到了動靜,但沒有人敢勸許盈。隻能按照許盈的吩咐,準備了一些酒,一起送到了水榭中。

“今日要賞月、飲酒,你們去準備吧!”許盈言語淡淡。

水榭上鋪了坐席,設了案幾,不止有許盈說的酒,還有一些吃的,準備的很齊全,一點兒也不像是倉促間弄來了的。

許盈揮了揮手,讓近前侍奉的仆婢都離開水榭,遠遠的...他想一個人安靜安靜。

等到人都走了,許

盈總算能夠好好看月亮了。他就靠在水榭邊上,看著天上月舉杯:“共飲一杯!”

酒精仿佛對此刻的許盈失去了作用,他一杯一杯喝著,沉澱在身體的痛苦卻始終不能消失。

當羅真被擔憂許盈情況、又不敢勸的劉%e5%aa%9a子找來時,他遠遠就看到許盈在水榭中晃晃蕩蕩,似乎有些喝醉了。他的聲音在這個夜裡很清晰,遠遠傳了過來:“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羅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神色,隻能嘟囔道:“他倒是不愧自己的名聲,醉成這樣了,還能作此絕篇!”

然而還沒等他放心,站在水榭之外時,就見許盈站在水榭窗邊,對著窗外伸手道:“原來七娘你現在住在月亮上啊...我去月中見你好不好?”

還沒等羅真去攔,他就撲通一聲落在水裡了,‘嘩啦啦’向水中月遊去。

月在水底,靠近之後許盈似乎想明白了什麼,開始任由自己沉入水底,一點兒掙紮也沒有。

羅真見到許盈入水的一瞬間,身體已經快過了腦子,脫了鞋和外袍就跳入了水中。少時許盈喜歡遊泳鍛煉身體,在豫章的園墅中修了泳池,夏天常泡在池子裡,和他一起的小夥伴們大多以此為契機學會了遊泳。

羅真本來就是南方人,遊泳的技能更是早就點亮了的。

此時下水救人倒也遊刃有餘——遊到水中月處,一隻手臂繞著許盈的脖子,就這樣把他帶上了岸。

原本水中救人是挺危險的,因為溺水者會本能地纏緊任何能抓住的東西。但這次羅真的行動卻是相當平靜,許盈幾乎是一動不動。但這並不說明他已經失去了意識,因為剛剛那麼會兒時間還不足以讓他失去意識,隻是說明他還有著相當的理智!

還沒有溺水,以至於本能接管大腦。

將人拖上岸後,清楚許盈現在‘清醒’的很的羅真,一拳打在了許盈的臉上:“你就這樣活膩了?”

“你就是這般回報身邊人的?自從若水死後,你這般模樣,身邊人誰不擔心你?為了你不知道費了多少神...是,若水是去了,可其他人還活著呢!你人生二十多載,隻當你這條命是你自己的嗎?”

“要我來說,

你就是這輩子過的太平順了些...遠的不說,隻去建鄴城中百姓人家看看,多少人為了活著用儘全力,怎麼到你這裡就不知道珍惜了?汝南許氏嫡支正脈的郎君,年紀輕輕就身居丹陽尹之位,還受封‘衛將軍’之銜,論及名聲更是名滿天下...你身上的東西,隻要分一樣給彆人,都能讓人死纏爛打也要活著!”

“可是你呢?這個時候倒是真如外人所說,功名利祿於你如浮名了...都不能留下你了?”

說話間,羅真的手掐在了許盈的脖子上:“真想死?我送你一程怎麼樣?總好過你不明不白就沒了!”

手是掐在了脖子上,但許盈並沒有感受到多麼強烈的壓迫,顯然放著狠話的朋友是不可能傷害他的。之所以說那種話,一方麵是真的生氣了,另一方麵,這也是另一種‘外強中乾’而已。

在場除了許盈和羅真,還有一個個惶恐的仆婢,但他們現在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不是畏懼,而是事情完全超出了他們處理事情的能力。隻有劉%e5%aa%9a子還保持著相對清晰的頭腦,愣了一小會兒就指揮人去準備熱水並沐浴之事。

這深秋寒重的,從水裡泡了一回,一個不小心就要患上風寒了。

許盈沉默著,在羅真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緒裡伸出了手,手就放在羅真的手背上,聲音有些低,情緒很平靜:“自然,放開我罷,我並無死誌。”

隻是月色恍惚,看到若水就在月中,就要去追...至於旁的,就什麼都顧不得了。Ψ思Ψ兔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線Ψ上Ψ閱Ψ讀Ψ

第332章

那一晚許盈不小心入水的事到底就這樣‘平靜’過去了,就像是水麵上的漣漪,蕩開幾圈之後,總會慢慢恢複平靜...在許盈特意的封口,以及羅真的緘默之下,仿佛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一樣。

許盈依舊像之前那樣,總是和樂人相交,偶爾朋友來了,都能看到他飲酒不斷。看起來麵色紅潤、精力很好的樣子,但一次次的,也有人發現許盈越來越消瘦——似乎每天的大魚大肉並沒有讓他胖起來,效果完全相反了。

沒過多久,許盈又移居到了城外隨園。回到建鄴後,他和若水雖然大多數時候都居住在城中許宅,但要說特彆快樂的回憶,卻是留在了隨園。現在冬天到了,許盈想去看看春天他和若水種下的幾株花木是否還好。

這時誰也不敢勸他,隻好隨他去。至於照看許盈之事,也隻能托付給許盈的幾個學生和羅真。在許家人看來,他們都是真正憂心許盈之人,這個時候倒比許家一般族人可靠的多。

“向年我與七娘栽種花木之餘,在此還種了一株梅花木苗。”許盈將一株小木苗指給羅真看,此時梅花木苗還很細弱的樣子:“七娘才說,人止數十載,不若草木。草有枯榮不儘,木有百年方成,不知人間歲月——很多時候,人沒了,這些草啊、木啊,卻像個見證,能被留下來,一直留下來。”

“有時不得不信...一語成讖。”

羅真不喜歡許盈這個樣子,準確的說,許盈身邊的人就沒有喜歡他這個樣子的。寧願他去痛哭、去大鬨,總好過這樣‘無動於衷’!

內情不得發於外,隻能鬱結於心,於是無解...這是最壞的情況了。

就在許盈和羅真有一搭沒一搭說話的時候,許盈的堂弟許丹來了。許丹是許盈親叔叔許章唯一的嫡子,今年才十五歲,平素非常崇拜許盈,常常在許盈身邊打轉,和許盈雖是堂兄弟,卻與親兄弟無異。

“阿兄!”許丹是跑著過來的,氣息還沒喘勻呢,以時下對世家子弟的要求顯得很沒有‘風度’。但這種時候誰還能顧得上有沒有風度?他急急忙忙地對許盈道:“阿兄,快回

家吧!大伯母情形有些不好!”

許丹口中的‘大伯母’自然是楊氏...事實上,楊氏這兩年身體情況總不好,斷斷續續生著病。時間長了,大家也就習慣了,所以最近楊氏依舊看病吃藥也沒有引起身邊人更多的注意,隻是按照往常的慣例,該請大夫請大夫,該換藥就換藥。

甚至於在隨園的許盈,這個唯一的親兒子,大家也沒有聲聲去請...當然,這也有許盈新喪婦,大家知道他心裡悲傷難過,在外是散心的緣故。

隻是這幾日楊氏病情竟越發壞了起來,非常凶險,不似平常。這時候哪裡還坐的住!這才讓許丹來找許盈。

棄了緩慢的車子,許盈也沒有收拾行李什麼的,直牽了馬回建鄴。

快馬加鞭,回到府中,此時已經是黃昏時分。楊氏身邊的貼身仆婢一直在等著,此時見了許盈連忙接住:“郎君總算來了!”

其實許盈來了也沒用,楊氏此時已經迷糊了,許盈在側她也不知道。許盈來了隻能說做主的人多了一個——大夫在診治一些‘貴人’的時候輕易不敢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