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頁(1 / 1)

麒麟兒 三春景 4322 字 6個月前

眾所周知,第一桶金向來是最難的。許盈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羊琮本該樂見其成才對。

“但......”羊琮看著院子裡鬱鬱蔥蔥的柏樹,閉了閉眼,沒能再說下去。

“但這不見得是什麼好

事,你怕玉郎走你家的老路。”他說不下去的話,裴慶替他往下說了。他們確實是一對好朋友,對彼此內心有著相當的了解。

羊琮對自己的家族有多愛,就有多恨!有多自豪,就有多鄙夷!這甚至成了他一生悲喜的源頭,注定脫不開的圈套。

泰山羊氏,天下第一等的名門,追溯起曆史來,源遠流長,出過的人傑數不勝數。羊氏子弟的氣度,在他們的時代從來是一等一的風流。史書上,他家的名字一再出現...家族榮耀的頂點就在幾十年前,祖父羊煜身負天下之望,代了夏侯家的大夏,建立了羊氏的大周。

那時候的羊氏,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好!天下百廢待興,而羊氏子弟都有建功立業的豪情,朝堂上看起來也是‘眾正盈朝’。接下來,就該是明君賢臣、得力宗室一起攜手,書寫一番盛世圖景了。

但形勢就是那個時候急轉直下,仿佛正應了那句話‘水滿則溢,月盈則虧’。

處在皇帝的位置,祖父其實做不了太多,明白推自己上位的勢族到底什麼打算時,他也有想過慢慢剪除他們,但到底失敗了,隻能回歸到相持階段。至於父親在位時,還不如祖父——羊琮的父親諡號是‘靈’,‘亂而不損曰靈’。隻要不是末代皇帝,諡號基本不會指著鼻子罵人,‘靈’這個諡號已經說明非常不稱職了。

可見他父親有多麼荒唐。

也正是在他父親靈帝這一朝,勢族繼續膨脹,胡人恢複生氣,百姓民不聊生,還沒有從七國爭霸中恢複過來的華夏,分明又一次步入了末世。

羊琮很清楚羊氏對於天下是罪人,但看得清楚不一定是好事,這隻會讓他陷入痛苦——他絕不希望許盈重蹈羊氏覆轍。

若是以許氏作為第一桶金,之後再進一步聯合眾勢族,這不就是曆史重演嗎?

“我覺得是你多慮了。”相比起羊琮近乎無解的沉重,裴慶就要輕鬆多了。他輕鬆地折下一枝花,盛夏已經過去,秋天已經到來,眾花退位的時候已經到了,這花也顯露出頹敗的氣息,他覺得不好,就扔了。

“玉郎絕不是武帝羊煜!他的路和你家的路是不同的。”

“他是許家子弟,注定要打上許氏印記,將

來也免不得與勢族有各種牽連...但這絕不會是你家的老路。”這個時候裴慶言之鑿鑿,不是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他隻是相信許盈而已!

“那孩子聽說了你家舊事,知道他是如何說的嗎?”裴慶臉上露出了常見的戲謔之色:“哈哈!玉郎可是很看不起你家的——他說,你家的權柄既然有一半是勢族所賜,那勢族自然也能收回。”

“若他有想要的東西,他才不要彆人給,他會自己伸手去拿。”

“你得明白,他就是這樣的孩子。”

在裴慶近乎於調侃的語氣中,羊琮卻漸漸安定了下來,仿佛煩擾了自己一夜的問題根本不存在一樣。

最終隻是道:“倒是孤庸人自擾了。”

“本就是如此,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裴慶吃吃笑了一聲,又道:“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麼,我等都是庸人,沒有這些煩擾才奇怪呢。”

不管彆人如何看待他們,拿他們當人中之龍,不同於凡俗...隻有他們自己知道,自己本質上就是最庸庸碌碌的那種人。所以才會理想的東西不敢伸手,選擇將自己的理想寄托在一個孩子身上。

從他們做出這個決定開始,就等於他們承認了自己的失敗...就和芸芸眾生之中無數普通人都會失敗一樣。

“若無我等庸人,也顯不出玉郎的可貴了。”這樣說著,裴慶又露出了一個微妙的表情:“倒不是說玉郎那孩子從不猶疑,隻是他猶疑之處和旁人實在不同。”

“他人眼裡重如泰山的,他眼裡輕於鴻毛。他人不屑一顧者,他卻能為此躑躅不前——他看不上大周,看不上這世上大多數‘豪傑’‘名士’‘俊才’...就是這樣的他,有時卻天真的可笑。”裴慶想起了一些舊事。

許盈相對這個時代的人確實天真,很多時候其他人看來理所當然的事,他卻無法蕭規曹隨。譬如哪怕是有人做錯事,他都無法下狠手懲罰——然而這不是他的錯,生活在現代的人,那些嘴上說著自己可以殺伐果斷,真正掌控他人的生死時,大多是下不了手的。

許盈罰人靠兩招,一招是罰工資,一招是調職。小錯罰工資,大錯就記過,記大過就降職,並且以後升遷也會困難一些。記小過就攢著

,三次之後也得降職。至於降無可降的人再犯錯...這些人做的是最底層的工作,也沒機會犯大錯。再者,他們犯錯了,也沒人會捅到許盈麵前,小管事自己就會解決。

裴慶覺得許盈太軟弱了,這樣是不行的,這些手段對付一般人也行,但對於刁鑽之輩來說,就缺乏威懾力了!而這些刁鑽之輩太得意了,能帶壞整個風氣,到時候想要管理好下麵的人就難了!

這是裴慶從小學習的馭下之道,多年實踐從來不錯!

許盈當時卻隻是看著他:“這是老師的馭下之道?或許真是極好極好的,可那於我而言又有何用呢?我沒法拿人命不當人命,一點兒錯處便要喊打喊殺。”

許盈心裡很清楚,自己這樣‘懷柔’並不一定有好結果,事實就是,這樣隻能讓君子更加君子。至於本來就是小人的,恐怕隻會覺得他軟弱可欺。

但這就是他了。

來到這個時代之後,他知道自己是大勢族人家的小郎君,自己一個念頭就可以決定身邊奴婢的生死。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權力’,他才越發小心!他害怕自己沉浸在這種權力的快意之中,忘了本來的自己,最後成為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若是那樣,後世會怎樣評價他——一個善於發明創造的商業奇才,還是鼎鼎有名的文學家、教育家,隻不過他到底是一個古人,所作所為、思想觀念都有著時代的局限性?

他看起來和一個普通的古人一般無二,但隻有他自己,自己的靈魂來自於一千多年以後。

一千多年啊!怎麼也該有點兒長進吧?若他身心都變得和古人一樣,那上輩子的事是真是假?會不會隻是他黃粱一夢?

看著有些陷入沉思的裴慶,這回卻是羊琮笑了:“這樣的事,孤以為改之(改之是裴慶的字)應該早就知道了。這是玉郎與旁人最大的不同,是他最強之處,也是他最弱之處。”

羊琮指的不是許盈具體在某件事上的表現,而是許盈會做出這樣表現的根源——他的心就像水一樣柔軟。

然而,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

第125章

東塘莊園這些日子就沒有清閒過,許氏族人來之前就開始準備接待他們的事,另外族長沒了,另一邊還得忙著掛縞素、儘禮節。等到許氏族人來了之後並不算完,還得有各種安排、照顧,好不容易各處漸漸妥當了,又得準備去建鄴的事。

可不是忙忙碌碌沒個停麼!

“明日就要去建鄴了,弟妹這兒沒什麼疏漏罷?”陳氏從外走進來,見妯娌鄭氏這裡似乎收拾的差不多了,隨口多問了一句。

“二嫂?”鄭氏站起身來,一邊令婢女端些酪漿來,一邊請鄭氏上坐:“二嫂不是正忙著麼,怎麼......”

鄭氏是知道的,這幾日為了一大家子去建鄴的事情,大家都在忙前忙後。許直作為成年男丁,又是族長一支,這個時候事情多的不得了,以至於陳氏這個‘賢內助’還得給他打下手,私下幫襯著他。按理來說,彆人不忙了,她都得繼續忙,怎麼會這個當口過來?

“還不是那邊兒...”陳氏手指揉了揉太陽%e7%a9%b4,滿臉疲憊:“我且在弟妹這兒躲一躲罷!”∴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因為許氏人太多,在東塘莊園難免有些局促。即使是和氏、陳氏這樣地位高者,都是兩家合住一個院子——當然,這也是因為他們都沒有太多兒女,人口十分簡單,連帶著服侍的奴婢也不怎麼多,一個院子也住得下。

因為這就是個暫時安排,等到一部分許氏族人遷往建鄴就不這樣了,所以也沒人表示不滿。

而如今,這個安排就有些苦了陳氏了...許成人沒了的消息傳來,要說誰最傷心,那肯定是和氏。

楊氏是繼母,不可能因為繼子死了悲痛欲絕。許盈、許直是親兄弟沒錯,但許盈南來的時候才多大?這麼多年過去,一個多年未見的哥哥死了,傷心或許是傷心的,可要多痛苦,那也做不到。

許直...許直倒是真的哭了一場,畢竟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

但也就是這樣了,和和氏沒得比。

他們這些人是這樣,其他人不如他們和許成關係近,就更談不上多為此動容了。

和氏在楊氏那兒知道消息起眼淚就不停地掉,哭了一場。現如今他們人在豫章,也沒法立刻主持喪禮,但還是

聚在一起祭了一番——這個過程中和氏幾次差點兒暈死過去。

說實在的,雖然彼此妯娌之間常有些不對付,但看到她這樣,陳氏心裡也很不好受。

隻是不好受歸不好受,回了住處她也儘力安慰開導了和氏。然而有些事隻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難處,彆人的安慰和開導其實從來都沒有太大用處。所以和氏依舊是哭哭啼啼的——不隻是她哭,她房裡許成的姬妾都在哭,連還在繈褓中的女兒也不知什麼原因哭了起來。

一開始陳氏還幫她,至少不能讓她身邊亂了套啊!

但忙亂了一番,事情沒個頭,陳氏也有些支撐不住了。

鄭氏一聽這話就坐不住了:“我去照看大嫂罷!”

陳氏點點頭,又揮揮手:“你去吧,她那兒現在離不得人,你彆說我在你這兒,隻說我有事要料理,待會兒我回去了再換你出來。”

陳氏也不是真的狠心不管了,大家一個屋簷下相處這麼多年,哪怕是為了全個麵子情,她也不能那樣。隻是真的太累了,特彆是身邊全是女人此起彼伏的哭聲,更是讓人心煩意亂,她這才出來躲一躲的。

鄭氏這邊廂去照顧和氏了,不一會兒,卻有楊氏的人來請陳氏、鄭氏、和氏她們。

“母親是有什麼急事嗎?”陳氏覺得有些奇怪,如今大家都忙著去建鄴的事,明天就要出發了。有什麼事之前都已經交代的清清楚楚了,這個時候再找大家過去,能有什麼事?

婢女猶豫了一下,才壓低了聲音道:“夫人請了裴先生和臨川王為盈郎君行冠禮,又請了族人去觀禮。”

“冠禮?可四弟才十四...”說到這裡,她自己就停下了:“最近都忙糊塗了,居然問出這樣的話。”

許盈今年十三歲,按照時下算虛歲的習俗,就是十四歲。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