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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兒 三春景 4300 字 6個月前

夏天確實結束了。

許盈這兩日為一些煩心事所擾,看書都不能專心,在書房坐了一會兒,到底不再為難自己,放下了手中的書籍——他想去外麵走走來著,但隻要一想到住在主宅中的族人總是以各種方式‘巧遇’自己,許盈就邁不開腿了。

許成的信不知怎麼露了出去,似乎很多人認為自己即將繼承許氏,然後各路牛鬼蛇神就多了起來。

單純一些的,隻是想提前討好自己(雖然怎麼看都有馬屁拍在馬腿上的嫌疑)。複雜一些的,恐怕是想看看自己這個‘未來繼承人’的成色,若是個好糊弄的,就可以通知建鄴那邊的‘家長’,準備借機壯大自家了!

一個大勢族內部,雖然都有家主統領,但各房經常出現並立的情況。

譬如曆史上王敦王導兄弟,雖然是一個家族的,但也各自撐起了一支,還能雙麵下注,最終在戰場上相遇呢!

另外,王羲之的父親那一支與王敦王導相比沒那麼貴重,但也是在朝為官、頗有聲望的。不然郗鑒與王氏聯姻,也不會選王羲之了!

許氏也是這種情況,許勳是族長沒錯,但族中有幾房也混的很好。若是能借嫡支‘老弱病殘’之際搶奪屬於嫡支的資源——條件合適的話,他們也不會拒絕。

勢族內部往往是互相幫助的關係,若是族中有出色的人才,是大家一起受益。但資源就那麼多,有的時候也會出現爭資源的情況。勢族內部爭資源,最多就是溫情脈脈一些,講究一個不動聲色,敗者也不用擔心有人要斬草除根。

但也就是這樣了。

“玉郎近兩日怎不見出門?”人未至,話音先至。在許盈這裡能用這種不太正經的語氣說話的,也隻有一個裴慶了。

“先生。”許盈站起身來行禮,恭恭敬敬請裴慶坐了,然後就是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麼。

其實許盈不說話,裴慶也知道他心中所想...彆人都以為許盈在計劃繼承之事,殊不知全然不是那麼回事!或許彆人會很在意身為許氏嫡支嗣子能

夠繼承到的那份政治資源,但許盈並不在乎。

這不是許盈清高,而是這不是他誌向所在!而且,對於許盈來說,這份政治資源還真不算什麼!

許盈這些年在豫章,要說誰最深入地觀察、了解過他,非裴慶莫屬!

裴慶很清楚許盈眼光有多高,天下能讓他看得上眼的東西可不多!許氏這份政治資源,從日常閒聊就能看出,他是真的沒放在心上。他沒有步入朝堂的打算隻是一個方麵,更重要的是,裴慶比誰都相信,以許盈的能力,想要什麼他都可以自己去拿。

就像許盈小時候,裴慶給他講課,說到掩藏在曆史卷冊中的權力鬥爭。裴慶感慨:“如今大周正是左支右絀,難以為繼了!誰能想到,不過幾十年前,羊氏還是眾望所歸、天下大勢所在呢?”

當初勢族內部簡直將周武帝羊煜捧的天上有地上無,活脫脫就是天降聖人,為了天下安,夏侯家才要將自家位置禪讓給羊家——簡直是王莽新朝的一個翻版。

那時的羊氏何等的意氣風發?這才過去多少年,就成了這樣了。

許盈當時對此隻是隨口道:“一切表麵看來免費的饋贈,其實暗中早已標注了價值,隻不過付出代價是以後的事。大周的江山不是自己打下來的,而是勢族給的,有這樣的開始,之後種種便已注定。”

沒有通過戰爭打翻舊貴族,分配利益給普通人,也沒有通過戰爭建立起一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強軍,更沒有一般開國君主那樣舉世無雙的威望...這樣的大周注定了先天不足。

相比起其他人當局者迷,或者說揣著明白裝糊塗,曆史係高材生的許盈要看的清楚的多。

他那時隻是淡淡看了一眼裴慶,仿佛自己說的是無足輕重的一件小事:“羊氏是勢族捧上位的,手中的權柄有一半都是勢族給的...而既然能給,自然也能收回——若是我的話,我絕不讓人給予,想要什麼,我會自己去拿。”

說這句話的那天,隻是個平平無奇的日子,但往後數年,裴慶都對那一天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隻要想起來都會有些手心出汗。

或許就連許盈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說出了怎樣了不得的話。當他說,想要什麼,自己會去

拿的時候,裴慶幾乎站立不穩——在那一瞬間,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一生的理想已經實現!

光隻是看到這樣的許盈,他就已經無比篤定這一點。

想到這些,裴慶真心實意地對許盈道:“你根本不必為這些瑣事煩心......”

在裴慶看來,那都是庸人庸事,許盈壓根兒就沒必要為那些心情煩悶。他很自然地提議:“何時去建鄴,到時我與玉郎一起去。”

許盈沒有問裴慶為什麼要去建鄴,他猜測裴慶可能是想拜訪故人。隨著小朝廷南渡的人可有不少,雖然主力是汝潁一帶的勢族,但真等到成行的時候,很多勢族都派出了一兩支同行。

廣撒網、多捕魚麼,免得將來南方小朝廷情勢大好,自己卻沒來得及先占坑。

勢族子弟的圈子有的時候很大,有的時候又很小,這些人裡麵估計有不少裴慶的熟人。

“不是明日,就是後日了...父親的喪事...”許盈說到這裡也說不下去了。說實在的,他上輩子已經有一個父親了,恢複記憶之後再麵對這輩子的父親,總有些彆扭。幸虧那時他已經在南來的路上了,不然一定不知道該怎麼和父親相處。

許勳其實挺疼愛許盈這個小兒子的,隻是此時講究抱孫不抱子,父親和兒子的關係往往充滿了距離感。所以在許盈這輩子的回憶中,許勳這個父親並沒有很重的戲份,特彆是他在南方呆久了,小時候在洛陽有關父親許勳的記憶就更淡了。

許勳人沒了,按理來說做兒子的應該悲痛欲絕才對,但這個許盈真的做不到...感情是相處出來的,沒怎麼相處過的、已經六七年沒見麵的父親,能有多深的感情呢?

就像死了一個多年不見,但很重要的親人,失落重於悲痛。

但終究還是有些悲傷的,許盈記得小時候許勳對他的格外偏愛。許勳最愛養花種草,彆人碰都碰不得,但曾經為了哄磕到膝蓋哭起來的他,直接就把花掐了在他麵前逗弄——這樣的事總有那麼幾件。在零零碎碎、已經淡化的記憶清理乾淨之後,孤單又堅決地留了下來。

停了停,許盈乾脆不再說這個,轉而道:“先生也要去?我令人做些準備。”

正準備吩咐僮兒去通知管事這件事,外

麵走進來一個婢女,道:“郎君,臨川王來了!”

聽到這個,裴慶就笑了:“我就猜大王差不多該來了...玉郎不必管我,到時候我與大王一同上路——大王應該是來說此事的。”

建鄴發生了那麼多事,眼下既然已經暫時安定,羊琮也差不多該表態了。

此時不少南方地頭蛇聯絡他,打算以他做一張牌,打擊小朝廷。這倒不是說這些地頭蛇就會捧羊琮上位,這隻是他們對付小朝廷的手段罷了。

羊琮眼睛看的分明,小朝廷不一定真能站穩腳跟,其中不可預料的部分實在是太多了。但跟著這些南方地頭蛇卻是一定沒好下場,與虎謀皮的事他不做!

所以這個時候就算他嫌這些事情煩,也得往建鄴走一趟,表表他這個‘皇叔’的態度偏向。讓某些人安心,也讓某些人死心。

既然羊琮也要走一趟建鄴,到時候便一起上路好了——這是羊琮對許盈的照顧。

羊琮自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什麼牽掛都沒有,去一趟建鄴帶著自己的親兵就能出發,簡單無拖累。許盈就不同了,同去的族人大多是老弱婦孺。就算有奴仆部曲護送,也要麵對各種問題。

到時有羊琮這樣一個身份尊貴的宗室在旁幫襯,很多麻煩事就不會有了。

許盈既然已經知道羊琮為何而來,自然不緊不慢地起身,和裴慶去正院見羊琮。此時招待羊琮的是楊氏,想當初許盈之所以能認羊琮做個便宜舅舅,就是因為母親是弘農楊氏的女兒。

羊琮做皇子的時候,嫡母楊皇後對他照顧良多,他承這個情,認下了楊氏這個表姐,許盈自然就是他外甥了。∫思∫兔∫在∫線∫閱∫讀∫

隻不過,羊琮與楊氏在洛陽時隻見過幾麵而已,其實挺生疏的...楊氏其實非常意外,意外於羊琮似乎對許盈這個便宜大外甥十分看重!

她顯然不知道對於羊琮和裴慶來說,許盈代表著什麼——她腦洞再大也想不到那些。

羊琮看著眼前的婦人,也不知道怎麼將自己所知的說出來。是的,他今天來的目的其實並不是裴慶想的那樣...然而,再不好開口也是要開口的。

片刻之後,羊琮與平常一樣臉色嚴肅,看不出什麼分彆:“有一事...這是探子加急送來的消息。”

一封信遞了過來。

他提醒道:“表姐家大郎君沒了,此次前往建鄴,表姐與玉郎該早作打算。”

第124章

自從汝南王一係帶著許多勢族南渡,在建鄴建立起了小朝廷,羊琮就安排了探子在建鄴。臨川離建鄴並不算遠——臨川在後世江西東部,建鄴則是後世南京一帶,怎麼都不算遠了。走水路出發,自汝水入鄱陽湖,轉入長江,能感受‘千裡江陵一日還’的速度。而走陸路也不難,穿過大都山與西湖之間一條走道,就能直抵丹陽。

丹陽就是建鄴的後花園了,其地位類似於明代宛平之於京師。

探子傳遞信息的效率比洛陽那邊快了不少,每過幾日羊琮便能接到新消息。

而在最新的消息中,許氏許成病逝之事提了一道——許氏在南來勢族中是非常重要的角色,如今許成對許氏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他這一死,很多事情都會受到影響。所以這個消息才被探子注意到,並傳遞了回來。

隻是這些探子也隻當這個消息是諸多消息中不起眼的一個,恐怕怎麼都不會想到,接到這個消息的羊琮會立刻坐不住!

羊琮知道這意味著,接下來許盈會被推向許氏的核心位置...雖然隻要許盈順順利利長大,遲早也會被推向核心位置,但不會這麼早,也注定不會那麼‘核心’。

說實在的,羊琮來給楊氏和許盈提醒,同時內心卻有著旁人無法理解的糾結。

他不知道,許盈被推到許氏核心位置,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許盈和裴慶來了之後,他就將相當‘體貼’地告辭了,順便還帶上了裴慶。表麵上是給人家母子留下商量家族秘辛的空間,實際上是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如果要給現在的許盈施加影響,那是推他上位好,還是勸他退一步的好?

“我從不知有一日我會為這等事躊躇不前。”羊琮站在裴慶院子的廊下,此時僮仆都被遣的遠遠的了,根本聽不到他們的對話:“按理來說,玉郎若能執掌許氏,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就相當於事業的第一桶金了!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