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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兒 三春景 4333 字 6個月前

竟這年頭十分重視家族。自家人再不行,也不能讓人這樣說啊!

然而身為天潢貴胄,羊琮卻沒有發怒,而是頗為唾麵自乾地側過頭,任由裴慶陰陽怪氣。

這就是羊琮人生的痛苦之源了——他是羊氏人,同時他又很清楚羊氏在皇帝這個位置上到底有多差勁!明明得享了天下第一的位置,卻沒有擔起應負的責任...他如果不那麼聰明獨立,意識不到這些。又或者不是羊氏人,而是裴慶一樣的局外人。

任何一種可能都比現在要好。

裴慶對如今的洛陽諸公也隻能這樣陰陽怪氣而已,口頭攻擊一通之後,卻是一點兒實際意義都沒有。再看眼前的羊琮,脊背比誰都直,他忽然就罵不下去了——他也知道,這件事錯不在羊琮,而且他才是比其他人更糾結、更痛苦的一個。

此時羅真已經靠在隱囊上睡著了,旁邊有僮兒給他蓋上了軟被...也不知道是真睡著,還是假睡著,抑或者開始是假的,後來真的睡著了。

總之,這也算是一種態度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避免了許盈的尷尬。至少他不用考慮自己讀完信之後要不要遞給羅真了...按理來說,老師遞給了自己,自己再遞給羅真是應有之義,不然隻他一個不能讀信,這不就是排擠麼!

但這終究不是排座座、吃果果,人人有份,他根本不確定羊琮和裴慶想不想讓羅真看到這封信,這種時候,至少要問一下兩位長輩的意見。

然而這樣一來,又會產生新的問題...若是兩位長輩說不可以,那豈不是將‘排擠’做的更明顯了?一下又繞回去了。

許盈不知道羅真是不是早就意識到了這種尷尬,所以早早躲開了一切...他本來就是最怕麻煩的人了。

此時,許盈總算讀完了信件,將信件還了回去,忍不住道:“糊塗!連相忍為國的道理都不懂麼!”

第106章

有時候就是這樣,你以為‘理所應當’的事,在彆人那裡從不在考慮中...這世界上哪來的那麼多‘理所應當’?

聽到許盈脫口而出的話,原本怒氣衝衝的裴慶忽然笑了:“玉郎《左傳》倒是讀的精深。”

許盈的學業進展很快,《論語》、《詩經》、《尚書》學完,如今正是《儀禮》快要結業。但這不是說許盈隻讀過這些書,其他的三禮五經,再加上《漢書》和《太史公》,他也是有提前閱讀了解的。

‘相忍為國’一句語出《左傳·昭公元年》,原句是‘魯以相忍為國也,忍其外不忍其內,焉用之’

此時忽然沒了怒氣,並不是裴慶不生氣了,而是罵了幾句之後他自己也知道,他在這裡著急上火,將整個羊氏都罵了進去,也沒什麼用!洛陽那邊爭權奪利而罔顧天下、罔顧漢人江山者,根本不會因此收斂。

許盈少見的心煩意亂,根本不能去接裴慶這話,隻是閉了閉眼,道:“學生不過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慷他人之慨罷了。若真在洛陽,恐怕也會為時事所阻,難以做出決斷。”

想象是很美好的,但對洛陽情況設身處地一番,就會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了。現在洛陽的情況是幾方角力,一方就算有心收手、‘相忍為國’,也得考慮人家會不會配合!如果其他勢力不配合,就算是被人家不費吹灰之力吞掉,到頭來也於國於家無益。

這種情況,類似囚徒困境...隻要有一方沒有同樣的想法,而是快快樂樂地通吃,就不可能達成目的。而其他勢力也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更加無法如此去賭!

十室之內,必有忠烈...許盈雖然激憤之下噴了洛陽諸公,但他其實很清楚,哪裡都不缺自私之人,哪裡也都不缺為國為民的忠烈。

“站著說話不嫌腰疼?玉郎這話倒是說的有意思。”裴慶沒聽過這話,但理解意思並不難,輕輕笑了一下:“不過為師卻不這樣覺得,若是玉郎在洛陽,能擺布時事,絕不會如這些人一般!”

裴慶平常對著許盈沒多少正形,但在關鍵時刻,他比許盈本人對自己還要更有信心。

事實上,如果他對許盈沒有信心

,最開始就不會成為許盈的老師了。

而在場的幾人,除了不知道是真睡還是假睡的羅真,羊琮和裴慶其實是一個想法——他們並不認為許盈可以放棄一慣的原則,和其他人和光同塵起來...他沒有一顆能將普通黎庶踩在腳底下的心。

他太心軟了,他做不到的。

雖然明白這是這個孩子明擺著的弱點,而不夠殺伐果斷的少年說不定某一天會因此輸、因此死。但至少在這一刻,無論是裴慶,還是羊琮,都希望他能一輩子如此。

他們想要一個有才能的人、一個雄圖大略的英雄結束現在的亂世,讓一切都好起來。但前提是,這樣的人是現在的許盈,如果他不再有這樣明顯的弱點,那反而沒有意義了。彆的不說,羊琮自己難道不能以宗室的身份涉足其中?

他隻是很清楚,自己不是許盈那樣的人,沒有他的才能,更沒有他的‘弱點’。處在洛陽,他或許會有掙紮,但他最終的選擇更大可能是和其他人一般無二...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能真正意識到,自己其實隻是一個普通人。

不論他有著怎樣尊貴的身份,不論他內心有著怎樣的掙紮,現實就是他和絕大多數的人一樣,在長大的過程中已經學會了趨利避害,學會了保存自身,無法去選擇背離大多數人的選項。

他沒有那個勇氣。

然而,他做不到的事,總有人能夠做到...抱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狡猾了,將理想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如果失敗了不是自己的過錯,中間經曆的種種痛苦與負重,也和自己無關,或者說就算是想要分擔也做不到。而最終如果能成功,對於自己來說就是理想實現了。

是很狡猾,但這就是身為‘普通人’的他做出的選擇!他知道自己無法去負擔天下人,自己的理想隻會將自己壓垮...所以他逃了。

他為什麼第一時間想到來東塘莊園,貌似是想和裴慶商量接下來怎麼辦。實際隻有自己清楚,這裡麵包含著想要將這個少年推入大爭之世的私心——雖然平常羊琮會奚落裴慶,說他在許盈的事情上太一廂情願了。但真正來說,在這件事上他們或許一般無二。

裴慶總不放過任何一個將許盈往那條路上引的機會,

而他現在所做也沒什麼分彆...他知道許盈生活在東塘莊園之中,生活在許多人的保護之中,就算知道外麵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也無法真的感同身受!

他對當權者的不滿、對於普通百姓的同情都隻是出於樸素的感情。

而這是不夠的,要想讓他義無反顧地走上那條路,需要更強烈的情感與意誌!他得明白,這個天下危如累卵,必須得有一個人站出來負擔天下!而這個重任交托到其他人身上,是無法放心的,隻能自己來!

羊琮知道這很難,這得讓許盈對這個天下失望,對天下‘英豪’失望——想也知道這個過程不會愉快,人對外界失望的過程,本身就是對自身的一種磨損。

但羊琮依舊隻能如此,他也是自私的!為了自己的理想,隻能如此了!

也就是這種時候,羊琮才更能看清自己的偽善與自私...旁人看來,他待許盈如子侄,處處關照,是最好的長輩。但他哪有那樣無私和善,他自始自終都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裴慶對自己的信心,許盈壓根兒就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然而仔細想想,如果他處在洛陽這個漩渦中心,無足輕重也就算了,真能影響時事,他確實很難不顧黎民百姓,而是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路。

但許盈並不覺得這是什麼‘才能’,這不過是他人生太過順遂平和的副產品。

上輩子生活在繁榮平和的國度,除了得絕症,根本沒有遭受過任何打擊。這輩子雖然生在亂世,但他所在的家族保護了他,如果不是他能接觸到外界,有上輩子的記憶,說不定對亂世都不會有太過清晰的認知。

一個人生經曆是這樣的人,隻要不是具有反社會心理,自然會偏向守序善良,對於受苦受難的普通人也很難不去同情。

在許盈看來,大多數現代人都無法在那種境況下無視那麼多人的苦難。

許盈沒有意識到,即使是相比起大多數現代人,他都是更有勇氣的那一個,有的時候保全自身是一種本能。

不過,他有一點是對的,這確實是他人生太過順遂平和的產物——上輩子時,他還沒來得及遭受挫折,人生就以一種意外的方式戛然而止。這輩子活了十多年,可也沒經曆什麼打←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磨。

生活的打磨是很奇妙的,有的時候會讓人更尖銳、更鋒利,但更多時候隻會讓人更鈍、更圓滑。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打磨的多了,就失去堅持到底、哪怕同歸於儘的勇氣了!

血是熱的,那才能拋灑,等到血已涼,是下不了那個手的。

許盈此時其實是有點兒不好意思的,微微側過了身,垂下眼皮道:“真要是那般,也不過是莽夫而已,比不得此時洛陽諸公運籌帷幄,以天下為棋盤,眾生為棋子。”

這當然是一種嘲諷了,但未嘗沒有一點兒許盈的真心...他是真的覺得以自己的心性,恐怕是做不來棋手的。

見到彆人的傷口汩汩流出鮮血,他下意識地就會跟著痛起來,他是一個同理心很強的人。如若不得不麵對那種情況,在現實和內心之間隻能苦苦掙紮,找不到出路...光是想想都覺得很苦了。

“哈!”裴慶嘲諷一笑:“洛陽諸公嗬,運籌帷幄說的好聽...”

裴慶心中有氣,但到底也知道嘴炮容易,做事卻很難,所以話說到一半也不去嘲諷什麼了。反而忽然低落起來:“說來也是,天下人確實重要,但此時為了迅速穩定局麵,也必須先爭鬥一番。”

既然無法統一所有人的想法,做到相忍為國,那就隻能正麵角力了。裴慶隻希望這個過程能夠短一些,犧牲的人少一些。

“這大概便是犧牲了,欲成大事者,必然不拘小節。”裴慶這話有些諷刺,但裡麵也有幾分真心。他其實也知道,以如今的局麵,有一個強人出來穩定局麵,反而比較好。至於為了誕生這樣一個強人,中間的死傷無數,那也隻能看成是一種必要的犧牲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

而正是裴慶的這幾分真心,讓許盈抬起眼簾看向他:“犧牲?...原來先生是這樣想的。”

他以一種絕不認可的語氣道:“不,先生,那不是犧牲,若那是犧牲,未免太可笑了...那不過是慷他人之慨,不過是拿血肉當賭注。”

第107章

許盈要很用力才能壓製住自己的%e8%83%b8腔中的驚濤駭浪,才能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一些!

他是絕對不會認可眼下洛陽諸公所作所為是一種犧牲的!

“犧牲是將貢品奉給祖先神明,祈求更多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