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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兒 三春景 4292 字 6個月前

說就相當於一門外語。

為了不說錯,他隻能說的比較慢,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如今他已經不會說錯了,但還是這樣說話——反正周圍的人還覺得這挺好的,認為這正是‘沉靜典雅’‘內斂穩重’‘從小與人不同,無有輕狂之氣’。

行叭...你們高興就好...

“孔子如何尊周,如何崇拜上古賢王?其門徒也該如此才對!若按原本的說法,豈不是有指責上古賢王有時也會‘為和而和’?”許盈這一反擊是很有力的。

這可不是現代人寫小說,自己喜歡的人物也要恰當地寫一些缺點,這樣能讓人物更加飽滿。大家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問題,畢竟這世上哪有什麼完人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代人世界觀裡的‘神聖’已經被摧毀的差不多了。

這不奇怪,當‘神明’都被推倒,還有什麼能維持神聖?

但是古人就不一樣了,這方麵更加極端,或者說更加‘理想主義’一點兒。如果一個人被評價成壞人,那麼他從頭到尾就全都是壞的!反之亦然——既然上古賢王堯舜禹這些被孔子推崇為聖王,那他們就是處處完美,沒有一處不好!

除非有一天孔子從棺材裡爬出來改設定,不然這一條就是不可能動搖的!

事實上,不隻是孔子,從春秋戰國到秦漢的知識分子都讚同堯舜禹三世是聖王。

堯舜禹三世時的盛世現代人認為是生產力低下、統治地區狹窄、統治方式鬆散的產物,吹的再漂亮也改變不了那是部落時代的事實!由堯舜禹到秦漢,生產力其實是發展的!但對於沒什麼考古能力,認識能力也不足的古人,他們是看不到這些的,他們認死了,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理想國’。

與其說他們憧憬的是曆史上真實存在的堯舜禹,還不如說他們自己依照不斷的想象、修飾,完善出了一個屬於華夏知識分子心中的、理想的盛世,並且時時刻刻追思,以‘致君堯舜’為最高理想。

許盈搬出這個說法,就連許仲容都無話可說。隻能有些氣急敗壞道:“你小小年紀又能知道多少?你知道什麼是‘和’就敢說這樣的話?”

許盈原本還願意好好說,然而見到許仲容理論不過就用年長的優勢、老師的身份壓人,就懶得再‘規規矩矩’了。直接道:“‘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儒家之道‘和’為體用,如何能不知?”

說完之後許盈又補充道:“不過我亦覺‘喜怒哀樂’之句可省去,凡是發而皆中便可謂之和了,何必喜怒哀樂之事?”

許盈補充的說法其實就是近代國學大家楊遇夫先生在他的《論語疏證》上的觀點,這也是廣泛受到認可的。

此時,不等許仲容說什麼,羊琮便先一步輕輕撫掌:“妙哉!孤學《論語》時先生釋義‘和’為‘樂’,即‘禮樂之樂’,如今想來竟不如盈兒之解...‘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盈兒什麼時候學的《禮記》?”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一句來自《中庸》,不過此時《中庸》《大學》還沒有從《禮記

》中拆分出來。

許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問題,隻能保持沉默。好在羊琮也不是真的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笑了笑之後就轉頭對許仲容道:“盈兒這孩子與尋常孩子不同,教導他者,非當世大才不能...如今在豫章,大才難得,也隻能暫且請先生多勞累些了。”

因為這句話,許仲容臉色通紅——表麵上這是做長輩的讓老師多關照自家孩子,給老師說好話,實際上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兒!

這簡直就是直接說許仲容能力不行,根本沒資格教導許盈。隻不過現在沒條件給孩子找個好老師,也隻能讓他勤能補拙,勉強做這個活兒了。

一般老師聽到這個話絕對會生氣,許仲容也不例外!當即就想甩臉色不教了。隻是,許仲容最後忍住了——對著許盈,他可以擺老師的譜兒,在底氣不足的時候憑氣勢壓倒,但麵對羊琮就不行了。

人家再怎樣也是如今皇帝的親弟弟,親王一個!

這樣一個身份尊貴的同輩,他隻有畢恭畢敬的份兒。

半晌,他才像是從牙縫中擠出話來一樣道:“臨川王殿下說的是,在下必會好好教導玉郎...說來,在下是玉郎伯父,就是臨川王殿下不說,在下也會儘心竭力。”

雖然屈服於臨川王的權勢,許仲容還是有些不甘,所以說出來的話都是帶刺的——大概是因為臨川王被排斥出了洛陽,在他看來未來最好也就是一個閒散宗室了。地位比他高很多沒錯,可是正常情況下也不可能真的因為幾句話就把他怎麼樣。

按照時下觀點,許仲容才是許盈真正的長輩,臨川王這個所謂的‘舅舅’,連外四路都算不上!在他這兒充長輩,裝什麼大尾巴狼呢!

對於許仲容這種‘無能狂怒’,羊琮根本不放在心上,又肅著臉色說了幾句場麵話,就慢慢踱步離開了。

其他人不知道,他剛剛走出許盈讀書的院子,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引得旁邊跟隨的內侍臉色奇怪,不懂大王今天是怎麼了。

想到許盈剛剛的樣子,羊琮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像,真像我!”

第25章

羊琮在奇葩眾多的大周宗室中也算是個奇怪的人了。

其他的宗室就算奇怪,也能勉強是其他人眼中的‘見怪不怪’——這個時代是癲狂、妖冶,清醒的人找不到出路,糊塗的人難得糊塗的時代,特殊的背景之下,很多人其實是被異化了。

即使是大人物也可能朝不保夕,今天是萬人之上,明天就身首異處,這樣的事在這個時代實在是太多了。臣殺君、子殺父屢見不鮮...即使是統治階級上層的一小撮,也極度的沒有安全感。

在這種環境中,很自然地就誕生了探尋內心、關心自身,強調放縱自我、追求一瞬間極樂的思潮。既然不知道明天將會走向何方,那就在末日到來前的最後一個夜晚放縱任性到極點!

這個世界的曆史雖然與許盈原本世界的曆史有一點兒微妙的不同,但這些大而化之的東西卻是和魏晉南北朝時重合了。

那個時候出了很多彆說是古代,就算是追求思想解放、獨立自由的現代也說得上是難以理解的奇葩。以史書記載最多的帝王為例,看這段時間的曆史總讓人一種極度的錯亂感,覺得這些皇帝是瘋了嗎?

他們做的事情哪一件算是正常人做的?

事實上,東晉十六國,然後南北朝並立,這一時期湧現出的大大小小政權,如果哪個政權能夠快速崛起,一時之間發展很好。很難說是當時的君主乾得漂亮,這其中並沒有湧現出雄才大略的一代明君,甚至連中等人才都不多見。

之所以能表現的比較好,純粹是同行襯托。

這種時候的皇帝,說真的,真是‘我上我也行’!

然而,如果能代入那個癲狂年代,這些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即使身為統治者,也多多少少對未來感到絕望。當信念都蕩然無存,才會明白信念、希望這些東西的存在有多重要!有的時候,支撐一個人的,其實就是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在這個時代,普通人陷入末日狂歡,最多也就是終日飲酒,任性曠達,搞行為藝術,了不得了磕五石散...磕五石散自然不是什麼好事,但在這個千裡白骨的時代裡,談論這是多麼

大的罪惡,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不合時宜’了。

然而統治者就不同了,因為他們掌握的權力、財富更多,所以一個念頭下來能夠影響到的人和事也就更多。如果是一個仁君,他的善意與仁愛就能讓無數人活命,反之亦然。¤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所以說,這些統治者,或者擴大一下範圍,這些有權力的人,他們其實並沒有比普通人更癲狂。隻不過他們所處的位置,會讓他們一切的行為被放大,無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

宗室裡的人常做的事情無非是侵占土地、占皇室便宜、欺壓良民、汰侈炫富...這些事被做到了誇張的地步,自然顯得宗室們奇葩多。但這種奇葩大家都適應了,不僅僅宗室如此,多的是貴族人家同樣如此呢!

這甚至成為了一些人印象中宗室的固有標簽。

但羊琮和自己的同族不同,對此裴慶這個從小一起長大好友總是很嫌棄地說‘這也算是歹竹結好筍’——對於如今的大周皇室裴慶顯然稱不上多麼尊敬。

“話說你家當年沒有登上那個位子時瞧著還好,當初大家怎麼沒發現是這麼個玩意兒?”這樣的話裴慶就直接對羊琮這樣說了。

羊琮對於他的話並沒有說什麼,即使裴慶是在指著他罵祖宗——這在這個時代簡直不可思議,如果代入他的身份,這一點就更不可思議了。

隻能說,羊琮天生就太清醒了!即使和自己的兄弟接受一樣的皇室教育,見識到的世界也是一樣的,他想到的東西卻截然不同。

在羊氏的統治之下,這個天下糟透了!當他無法像其他宗室那般醉生夢死時,他難免不對這個感到失望。如果他隻是裴慶那樣的普通勢族子弟,那還好些,他可以儘情痛罵國君,這個國家不好自然是天子的鍋!

既然享受了天下至尊的位置,就有相應的責任。所謂‘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事情就是如此了。

家族觀念、孝道教育讓羊琮無法自己去罵祖宗,但家國觀念之下他也很難說他對羊氏的表現滿意...可以說,他過去近三十年的人生裡,始終限於這種掙紮與糾結。

羊琮從小就聰明,敢於課上駁斥老師,一起學習的兄弟姐妹都不如他,正確的總是他——所以他比誰都

自信。

同時,他又對大周的未來感到絕望,他沒在宗室之內看到任何一個人有改變這一切的可能,包括他自己...如果他認為自己可以做到這件事,他也不會在九子奪嫡時表現的那樣消極,一點兒下場的意思都沒有了。

到如今,羊琮甚至會在隻有自己一個人的隱秘時刻,為自己的家族感到羞恥...羞恥之後,又為感到羞恥的自己羞恥——不管羊氏做的如何,他始終是羊氏子弟,這種想法完全違背了當世的家族觀念。

“我怎麼...怎麼覺得你今日格外高興?”裴慶見羊琮從屋外走進來,雖然依舊是平常嚴肅的樣子,但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協調,奇奇怪怪的。

身為多年的好友,他硬是從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上讀出了高興的情緒。

羊琮跽坐在裴慶對麵,裴慶剛剛應該是一個人在演練彈棋,矮桌上還擺放著彈棋棋盤。他認真地看向裴慶:“你覺得...為什麼人要生兒育女呢?”

“嗯?”裴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問題略不合時宜啊,他們兩個都沒有兒女的人說這個乾什麼?

裴慶自己是因為喜歡孑然一身,或者說,相比起婚姻之事,他對搞事業的興趣要大得多。在沒有完成夙願之前,他對其他事一點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