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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萬福 蓬萊客 4269 字 6個月前

和人打架時的那種痛快之感,心裡的那口惡氣,似乎稍稍紓解了些,便不再理會於她,自己繼續整理著書籍,正忙碌著,一個丫頭飛快跑了進來,嘴裡喊道:“宮裡來了人,萬歲爺下了賞賜!”

辛夫人驚訝,也顧不上這裡了,急忙轉頭問賞賜給誰。丫頭茫然搖頭。

想來想去,應該也就隻有自己兒子了。辛夫人盯了嘉芙一眼,撇下這裡,急忙轉身而去。

嘉芙聽的是賞賜,和自己自然八竿子打不到,反正和皇帝撕破了臉,明日就要走了,也不去跪迎了,留下繼續整理雜物。沒想到片刻之後,那丫頭又飛快地跑了回來,嚷道:“大奶奶,是給大奶奶你的賞賜,大奶奶快去!”

劉嬤嬤等人驚喜不已,紛紛看向嘉芙。

嘉芙匆忙趕到前堂,見來的還是崔銀水,邊上幾個小太監,抬著一溜蒙了黃帛的描金螺鈿箱子。辛夫人和那葉婆子等人也都在,臉色比起方才,又是另一番景象。

崔銀水拉長聲調:“甄氏聽賞。”

嘉芙跪了下去,其餘人也跟著陪跪聽賞。

皇帝賞了嘉芙白銀五百兩,苧絲羅、紗、錦各若乾。崔銀水念完了單子,又從一個小太監手裡接過一隻匣子,托了過來,笑%e5%90%9f%e5%90%9f道:“甄氏,此乃今歲青海剛剛上貢的一盒上品玉樹蟲草,一年間也就集了這麼一些,萬歲也賞了你。謝恩吧。”

嘉芙謝恩,收了賞賜,送走太監,再回來,辛夫人已推脫身子不適,不見了人,一路遇到的婆子丫頭,見了嘉芙,無不恭敬,個個爭著喊大奶奶,儼然又回到了從前的時光。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短短不過半日,在這國公府裡便上演了一處好戲。嘉芙也顧不得感慨,回到那院裡,見裡頭已來了許多的下人,全在爭著做事,連二房那邊也來了人。等一切都恢複原樣,嘉芙環視了一圈四周,親手關閉門窗,鎖了門,轉身離去。

經過那株據說當年吊死過人的大樹之前,嘉芙停了一停,轉頭吩咐:“把樹砍了,連根挖掉!”

……

第二天,嘉芙隨了一支人數近百的發往關外的輜重軍隊,坐著一輛馬車,離開京城,踏上了去往北方的路。

楊雲也護她同行。

她是在十一月上旬離的京,這一天,距離裴右安出京,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

這支軍隊,運送的是一批發往甘州邊城的急需的藥材,速度不慢。按照計劃,十二月中旬前就能到了。起先一路也算順利,跋涉了一個月後,嘉芙隨了軍隊抵達肅州,領隊百夫長告訴她,過了肅州,再往西北去數百裡,越過天山的一段山嶺,大約十天的路程,就能抵達甘州的素葉城了。

這一路跋涉,不可謂不艱,嘉芙的雙腳,因為久困馬車,加上天氣嚴寒,已經生出了凍瘡,但她卻絲毫不覺得苦,得知很快就能抵達,滿心期待。沒想到就在這時,天氣驟然惡劣,在經過天山嶺道之時,一場大雪,鋪天蓋地而來,沒兩天就掩蓋了那條千百年來被兵馬慢慢踏出的古道,也淹沒了群山峻嶺之間的高塬和溝壑。尋不到路,一個不慎,掉下去就是懸崖深淵,隊伍被迫停在了一處避風的山坳,停了七八天後,大雪終於停了,前鋒士兵探尋著路,走走停停,整整又費了好些天,才終於走出了這段山嶺古道,最後終於抵達素葉城時,已是這一年的歲末,天上下著大雪,狂風怒吼,沒幾天,就是除夕了。

素葉是個千年古地,但從前隻是西域通商路上的一個停留點,因位置折衝,附近又有豐美水草和天山泉水流下的湖泊,後來,不知哪個朝代開始,朝廷築土為城,這裡漸漸便聚居起了大量人口。如今,這裡已經成了甘州駐兵用以抵禦胡人的重要城池之一,軍民達十數萬之眾,城中有統管軍民的都司府,都司胡良才,在得知嘉芙從京城到來後,並未見她,也沒派人接待。嘉芙站在都司府外的雪地裡,凍的手腳麻木,等了良久,才從一個看不過眼的都司府老守兵那裡得了消息,說裴右安到此差不多兩個月了,但人不在城裡,去了城外的料場。

老守兵說自己在此幾十年了,所以知道些事。這個胡良才的父親,早年曾也是衛國公的部下,因觸犯軍紀,受了軍刑,胡良才耿耿於懷,如今自己做了素葉都司,裴右安以戴罪之身被發來此地,他表麵很是客氣,將他派去了料場做看管。

這職位看似空閒,實則是個苦差。地方遠離城池,周圍荒涼無人,料場裡,除了管著供應此地大軍全部軍馬的草料進出,還收治被送來的病弱戰馬,手下又隻有幾個老弱病卒,事情繁重不說,要是遇到有意刁難的上司,以馬匹瘦弱或病死為由,隨時都能問責發難。

嘉芙向這老卒道謝,回來,讓楊雲去找那個一路同行而來的百夫長,請他再派人引路,送自己去城外的馬場,不想那個百夫長以為她已被胡良才接待,人去交接藥材去了,要傍晚才歸。

也就是說,要是等著那百夫長回來,她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動身。

嘉芙隻覺一刻也沒法等下去了,恨不得立刻插翅飛過去才好,趕回去再尋了那老卒,請求他替自己引路,立刻便要過去。那老卒恰交接完畢,答應了,楊雲便趕著馬車,老卒坐於身旁,嘉芙和兩個丫頭帶著行李,坐在車廂中,數人一車,在這個西北孤城外的漫天大雪之中,朝著曠野深處踽踽而去。

嘉芙想象著見到裴右安,將那封信狠狠拍在他臉上的一幕,縱手腳已經僵硬,竟也絲毫不覺難熬。如此一路往前,行了半天的路,到了傍晚,突然馬車一頓,馬匹嘶鳴,停了下來。

嘉芙探出頭,發現馬匹身體傾歪,前蹄深深陷入雪窩之中。楊雲下去,檢查了一遍,說馬蹄踩入了一個被雪深埋的坑洞,前蹄折傷,不能走了。

老卒說天快黑了,要麼隻能回頭,附近有一處可供歇腳的地方,先去落個腳。

嘉芙問抵達馬場的路程,老卒說,還有□□裡的路。

嘉芙望著前方的大雪茫茫,說道:“就這麼點路,走路過去吧!”

楊雲勸不住,無奈,隻能將受傷的馬匹和車先引到路邊,嘉芙和兩個丫頭帶了輕便包袱,在老卒的帶領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沒到小腿的積雪,頂著風雪,一步步地朝前而去。

嘉芙最後終於站在料場那扇柵欄門前時,已是深夜的亥時。

天穹漆黑,大雪紛飛,這一路走來,她不知道滑摔了多少次,全身沾滿了冰雪。

一個老卒打著哈欠,開了大門,得知竟是裴右安的夫人過來了,盯著雪人似的嘉芙,嘴巴張的老大,半晌才有了反應,提了盞馬燈,急忙引她進去,穿過一排排用作倉廒的庫場,最後停下,指著一排屋子的儘頭,道:“裴大人就住那裡。”

那是一排破舊的屋子,黑漆漆的,隻在老卒所指的方向之處,窗裡隱約透出一點昏黃色的燈火。

“裴大人對馬匹是真好,來了後,這裡頭的病馬都好了不少。就是自己都病了,這幾日,咳嗽的越發厲害。”

老卒在旁,低聲嘀咕道。

嘉芙整個人都在戰栗,定了定神,轉頭讓楊雲尋個地方先安頓下凍的臉龐已經發青的檀香和木香,自己朝著那點燈火的方向,快步而去。

她踩著地上積雪,疾步而去,越走越快,越走越近。

快要走到那扇門前,卻又慢了下來,最後停住了腳步。

大雪飄飄灑灑,從無儘夜穹的深處無聲地飄落,四周漆黑一片,唯有麵前的那扇門窗裡,還零星映出幾點昏黃的燈火。

門窗很舊了,木頭的縫隙之間,到處都是裂痕。嘉芙屏住呼吸,壓住跳的就要躍出喉嚨的心,慢慢地來到那扇破舊的窗口之前,從木頭的裂縫裡,看了進去。

屋角一床,一桌,一凳,一爐,除此,再彆無多物。爐裡的火,暗淡無力,看著已是快要熄滅。

才半年多沒見,他竟消瘦的厲害,麵色蒼白,身上披了件舊袍,坐在桌前,就著桌角那盞昏暗的豆油燈,低頭似乎在謄寫著手邊的那疊賬冊。

他寫了片刻,忽然咳了起來,麵露微微的痛楚之色,隨即停筆,起了身,彎腰去提水壺,似想倒水。

忽然,仿佛覺察到了什麼,他停了動作,慢慢地直起身體,轉頭,兩道目光投向嘉芙所在的窗口的方向。

“何人在外?”

他問,聲音略微嘶啞,卻極是平靜。

☆、第90章

門外沒了聲音, 也沒了任何的動靜。

他到此後,白日忙碌,夜間常徹夜難以入眠, 調息也是無用,身體有些壞了下去,前些時日又咳了起來, 但聽力卻敏銳如昔。

就在方才, 他轉身倒水之時,聽到門窗之外, 起了一聲積雪被踏發出的咯吱之聲。+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雖然這聲音很輕,也極短促,但清清楚楚,傳入了他的耳。

裴右安想不出來, 這個歲末,這塞外孤城的荒野裡, 這大雪紛飛的深夜, 會有什麼人來這個料場尋他。

他想起前些日潛進來偷食, 被丁老卒設陷阱打傷腳捉住了的那隻小白狼。後來自己治好了它的腳傷, 拿食物喂了它,隨後將它放了。但如此天寒地凍,無處覓食, 這小東西,不知死活,不定又闖了回來。

方才那踏雪之聲, 或許便是它所發的。

裴右安咳著,走到門邊,打開了門。一陣狂風夾著雪片,迎麵撲了進來。

他往左右,看了一眼。

一個嬌小的女子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她渾身冰雪,靠站在窗邊,一動不動,仿佛一個剛堆出來的精致的雪人兒。

雪片在她頭頂飛舞,片片沾於發頂。她凝視著他,顆顆淚珠,無聲地從已凍的發紅的麵頰之上滾落。

裴右安視線在那女子麵上停了一息。

“芙兒!”

他竟驚叫了一聲。

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過去的這二十多年,他從沒有像這一刻,會如此震驚,以致於到了失態的地步。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是在夢中,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身影僵住了。

“大表哥,我來找你了。”

嘉芙哽咽著,顫聲說道。

她再也忍不住了。這半年多,從他那日離開泉州之後,日複一日,所有堆積在心頭的擔憂、思念、期盼、委屈、氣憤,在見到了他的一刻,全部都化為了淚水和這一聲大表哥,跟著便哭出了聲,眼淚如珍珠般地掉落。

裴右安跨到了她的麵前,伸臂將她抱住,收緊了臂膀,力道大的幾乎要將她的一段身子捏斷。

“芙兒!芙兒!”

他完全不會說彆的了,隻緊緊地抱著她,不斷地重複著她的名字。

一陣狂風吹來,木門被吹的打在了門牆之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懷中身子冰冷,瑟瑟顫唞。裴右安摸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