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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萬福 蓬萊客 4253 字 6個月前

,更不負當初龍潛武定二十年間的梯山航海、削衽襲帶。”

蕭列眼角跳動,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很好,既然你以君臣相譬,朕便以君之身份,再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朕問你,少帝之事,你還是無話可講?”

裴右安沉默了片刻,道:“回萬歲,罪臣無話可講。”

蕭列呼吸再次粗濁,手掌捏緊,手背幾道青筋,慢慢鼓脹,宛若膚下暴走青蚓。

“你當真不畏懼死?”

“臣畏懼。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蕭列雙目暴突,直直地抬著手臂,一指指著跪於地的裴右安,拖長已然變調的嗓音:“無君無父,不忠不孝!朕這裡,再容不下你這般大逆不道之人!朕當年從素葉城將你帶來,如今你給朕回去那裡!從此兩清,各不相欠!”

他說完,猛地轉身,袍角擺動,朝外疾步而去,橐橐步伐聲中,身影漸漸消失在了走道的儘頭。

裴右安依舊直直跪著,臉色變的蒼白,腰背慢慢地蜷曲了下去,額頭觸著冰冷的泥地,身體一動不動。

他忽然感到喉嚨似甜,又慢慢地直起身,咽回了那口湧出的積悶在%e8%83%b8已然多日的暗紅淤血,隨即坐回了那頂草席之上,閉上了眼睛。

……

數日之後,整個大魏朝堂,被一個在私下瘋狂蔓延的突然消息給攪的徹底翻了個天,人人無心政務,連上朝之時,也都在暗中觀察皇帝的臉色,想從中尋出點蛛絲馬跡出來。

那三天令人費解的罷朝過後,這幾日的皇帝,已經恢複了原本的樣子,躬勤朝會,散後召問,事無巨細,了如指掌。但凡臣工有應對不當,便發難責成矯枉,一如皇帝的作風。大臣無不如履薄冰,全神應對。

沒有人敢相信,那個暗中流傳的消息是真的。

數日之前,黎明時分,有人看到一人被兩個老卒押著,出了皇城的北門。

這京城裡的許多人都認得裴右安。據說那個人的樣貌,和裴右安極其相似,隻是那日不複朱紫,一身青衣,出了城門,便向北而去。

接著,有人確證,荊襄至今為止,確實不見裴右安到任一日。於是消息,就此蔓延了開來。

據說,裴右安去往西南赴任之時,不知何故,擅離職守,抗命不遵,觸怒了皇帝,皇帝龍顏大怒,遂革他官職,發往北方,以示懲戒。

至於內情如何,皇帝為何又沒有公開示眾,一時眾說紛紜。這日,劉九韶和安遠侯一道麵聖,以裴右安為朝廷重臣,若真有罪,也當三司會審的理由,向皇帝求證消息。不想皇帝勃然大怒,當場將二人申飭一番,罰了三月俸祿。自此,滿朝噤聲,再無人敢多議論一句,裴右安三字,成了不可說。

這個秋日的清晨,東方剛剛泛出一縷魚肚白的晨曦,道旁殘柳垂絲,寒蘆飄絮。裴右安和老卒為伍,繼續上路。

倘若運氣夠好,再這樣走上幾日,或許就能遇到朝廷發往北方的軍輜隊伍了。

漸漸行至前頭那座橋亭時,身後忽然傳來馬車上來的轔轔之聲,追到了近前,是輛青氈小車,停下後,一個女子從車裡爬了下來,一身樸素,胳膊挽了隻包袱,喊他留步。

“大人,有小娘子追你哩!”

一個老卒說。

裴右安身影一定,慢慢轉頭。

遲含真追了上來,停下,緊緊地攥著手中包袱,雙眸凝視著他,微微地喘熄。

老卒對望一眼,便讓到了一旁。

“你可還好?”裴右安朝她微微點頭,一如從前,溫和有禮。

遲含真喘熄漸定,望著他消瘦的麵容,眼中漸漸蘊了淚光。

“裴大人,我聽聞了你的消息,我已安頓好了弟弟。關外苦寒,請裴大人允我同行,我無彆念,隻想留在裴大人的身邊伺候,哪怕為奴為婢,這輩子也是無憾。”

裴右安展眉,微微一笑:“你的好意,裴某心領。我是戴罪之身,此為發配,萬歲有命,家人亦不允同行,如私下同行,罪加一等。你回去吧。”

他轉過了身。

“裴大人——”

遲含真又追了幾步。

“佛經雲,弱水有三千,隻需取一瓢飲。我這一生,有內子伴了我兩載,為我之幸,已然無憾。你回吧!”

裴右安頭也未回,大步朝前而去。

遲含真停在了原地,定定地望著前方那道青色背影。

那背影筆直,如竹,如鬆,晨風拂著衣角,他闊步向前,漸漸消失在了行道儘頭。

☆、第87章

“芙兒吾妻。向來書信, 提筆必是見字如晤,吾卻但願此信不用展於汝麵。非吾不念汝,不願晤麵, 乃是倘若汝見此信,便是吾之無能,負與汝當初之約, 亦負吾曾對汝所許之諾。

記仲夏離彆, 汝悒悒不樂,吾不忍, 遂低語告汝,不久必接汝同歸。彼時吾尚存幾分僥幸,惟願冥冥予以成全。至今夜,時已秋, 獨處西南偏隅,陋室燭殘, 聽夜闌漏聲, 聲聲催曉, 知再不可自欺, 遂提筆落字。

吾每逢下筆,千言往往一筆而就,然今夜此刻, 竟墨凝思澀,心中言語,縱然萬千, 卻不知如何付諸筆端。

猶記兩年前於澂江府,那夜吾如今夜,孑然宿於驛舍,深夜難眠,起身燈下執卷,忽聞汝喚吾之聲,疑似夢來,待開門而出,汝竟衣衫不整,赤足蓬發,狀若驚兔,撲至吾前,投吾懷抱,良久不放。彼時,吾震驚莫名,以為怪誕,然如今想來,那夜當是吾此生歡愉之始,曆曆在目,鼻息留香。

吾自幼起,讀諸子百家,熟先賢教誨,毋不敬,思無邪。然,縱使博我以文,約我以禮,亂我之者,卻始於卿卿一人。

憶武定數月,同居屋瓦,汝百般狡黠,吾不喜,常訓斥於你,安敢雲,吾彼時亦非樂在其中而不自知?及至婚成,雲屏香暖,錦帳低語,細看,無不俱好。

漢書載,梁鴻每歸,妻為其具食,不敢於鴻前仰視,每每舉案齊眉,傳為千古佳話。然吾不羨梁鴻,吾獨愛汝之恣肆嬌憨,縱當時不悅,如今想來,已是求而不得。料此生再難見汝嬌態,更不得聽汝以大表哥喚吾,方知遺憾,深入心髓。

吾父曾教導吾幼時兄弟數人,曰君子不易,行正道,循禮義,吾曾深以為然,然時至今日,吾方知,天下最難者,並非如何行君子之事,乃是汝與正道禮義,吾當如何取舍。

吾終是食言,未秉當日許諾,南歸接汝,負汝翹首之待。明日吾須上路,做一當做之事,此事恐致殺身,而吾涉險前行,並非曲求物譽,更非愛汝不及旁人,乃是人立於穹壤之間,有必行之事。

今日此事,便為吾之必行,無可推卻,然吾終究辜負於你。

卿卿,汝當初奔吾,乃是尋吾之庇佑,今日無雙全之法,吾負汝若此,倘有朝一日,汝得知吾之凶訊,萬萬不可自傷,更不必徒勞奔走,吾之罪,於君王,罪不可赦。

此一生,吾雖身居廟堂之高,實不過一副殘軀,揣陰鄙身世,母不祥,少時又聲名狼藉,為一不祥之人,得汝不棄,相伴雙載,生,餘歲足夠咀嚼歡趣,死,亦是命數使然。唯一遺憾,便是往後再不能護汝之安樂,所幸已作安排,雖不能親自護汝餘生,料汝應當也可安然度日,不必再栗栗危懼,恐遭魚肉。此亦吾為汝做之最後一事。

附頁乃放妻書。吾今日既舍汝,從今往後,汝亦不必再掛念於我。汝蕙質動人,若逢良人,可自續姻緣。吾得知,必也含笑欣慰,遙祝嘉好。墨儘於此,卿卿保重。∴思∴兔∴網∴

右安於八月廿七夜四鼓手書。”

裴右安的這信,共有兩爿,一爿便是這內容,另爿放妻書,已被嘉芙在那日撕碎丟棄。

這幾頁紙,她不必再看了,字字句句,早刻入腦海。

也是在收到這信之後,嘉芙才明白了過來,原來那夜,他臨走之時,就已有了和自己訣彆的準備。隻是當時,自己沉溺於和他即將離彆的傷感不舍,後又被他那般撫慰,神魂顛倒,完全沒有覺察到他的異樣。後來,從哥哥那裡得知他臨走前的吩咐和安排,再後來,玉珠也來了,種種堆積在了一起,她終於嗅到不祥的氣息。

但是,所有的忐忑和猜疑,在沒有看到那封信的時候,還隻是預感,還能夠心存僥幸。

直到信至的一刻,嘉芙的擔憂和焦慮有多深,隨之而來的怒氣和傷心也就有多大。

她要好好留著這東西,等見到了他人,把他自己寫的東西拍回在他臉上,要他一字一字,全部都給吃了回去!

嘉芙便是懷著如此的焦慮、擔憂,以及現在還不能發泄,也無處發泄的怒氣和傷心,披星戴月,風塵仆仆,終於在這日趕到了京城,到了裴家。

裴家還是原來的裴家,但不過短短半年多,這趟她回來,裴家仿佛卻又已經成了另個樣子。門房前堂,下人零零落落,一路進去,躲懶的躲懶,閒話的閒話,忽然看到嘉芙一行人入內,這才慌忙來迎,隻是神色間卻隱約帶了幾分異樣,和從前大不相同,嘉芙徑直入了自己住的院,打發人去知會了聲辛夫人那邊,說換好衣裳去拜,隨即便叫劉嬤嬤去打聽消息。沒片刻,劉嬤嬤回來,臉色驚惶,說不知怎的,大爺從泉州離開後,竟似沒去西南,人似在京城,卻又沒有露臉,然後半個月前,傳言因觸怒皇帝,被免職奪位了,有人看見有日清早,他被兩個老卒解著出了城門,發往北邊去了。

嘉芙心突突地亂跳。

雖然裴右安在那封書信裡,根本沒提他做的那“恐致殺身”的“當做之事”是什麼,但她有種感覺,必定是和蕭彧有關。

也唯有沾上了這種事,“於君王,”才“罪不可赦”。

她一陣腿軟,但很快,定住了心神。

他的書信,字裡行間,處處可見,裴右安是抱著最壞的打算去做那事的。而現在,皇帝並沒有殺他。

或許這在他自己的意料之外,但嘉芙卻心知肚明,這到底出於何種緣故。

罷官就罷官,她毫不在意。發去北邊兒,她也無懼相隨。唯一的擔心,隻是他的身體。

上輩子的他,就是去了塞外,後來舊病複發,又極有可能被蕭胤棠暗害,最後死在了素葉城中。這輩子,就算蕭胤棠不能再加害於他了,但塞外苦寒,他獨自一人,她怎麼能放的下心?

她終於趕了回來,他人卻已被發去了北方!

嘉芙壓下了立刻就想動身追上去的強烈衝動。

他已經走了半個多月了。北邊那麼大,他到底被發去了哪裡,走的什麼道,事情經過到底如何,她都不清楚。

她寫了封拜帖,叫人火速送往劉九韶的府邸,投給劉夫人,自己這邊,雖滿心不願,卻也隻能強打起精神,換了身衣裳,叫下人拿了自己從泉州帶來的伴禮,去了辛夫人那邊。

周嬌娥上月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