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淹沒。
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知道裴右安在去往關外之後,這幾年間,身體狀況有些不佳,時有服藥。
蕭胤棠暗中謀劃,費勁心思,半年之後,終於買通了一個能靠近廚房的節度使府下人,往裴右安的藥裡,悄悄投了一種無色無臭的毒。
那是塞外的一個冬夜,白草黃沙,雪落薊門。那碗藥被送到裴右安的書房後,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服藥,隨後便埋首於案牘公務,而是擱下了手中筆管,對著燭火,靜坐了片刻。
爐中炭火熄滅,屋裡寒氣漸侵。
那個下人當時在外偷窺。根據他後來的描述,裴右安當時神色平靜,仿似在出神地想著什麼。
常年累月的案牘勞形,亦或是心力損耗,他的身形有些消瘦,麵色蒼白,如當晚他身上所穿的那件白色中衣,蕭蕭如雪。
他靜坐了良久,直到那碗藥變得冰冷,再沒有一絲的熱氣。
最後他將目光落到藥上,看了許久,就在那下人驚惶不已,以為被他識破之時,他卻端起了那碗藥,一飲而儘。
當天半夜,裴右安舊病複發,大口嘔血,部下聞訊趕至,涕淚滂沱,他麵不改色,依舊談笑風生,至天明溘然而去。
蕭胤棠並不清楚,裴右安當時到底是窺到了什麼,自己了無生趣決意求死,還是他真的誤服□□,最後嘔血而死。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夢中所曆的那個世界裡,自己如願成了最後的贏家。
在裴右安死後次年,蕭胤棠覺察到了皇帝對自己的懷疑,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他策劃了一場縝密的宮變,如願順利接位,成為了大魏的新皇。
夢裡的他,唯一的失算,便是登基之後的親征。那個錯誤的決定,讓他英年早逝,遺恨萬分!
蕭胤棠再次睜開了眼睛,從床上一躍而起,大步來到窗前,振臂,猛地推開寢殿那兩扇沉重窗戶,向著漆黑的無垠夜空,仰麵長長地吐出了%e8%83%b8中的一口濁氣,隻覺此前種種抑鬱,蕩然無存。
白天之時,他的嶽丈私下對他說,如今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忍耐,以不變應萬變。
隻要皇帝沒有彆的兒子,而他懂得韜光養晦,這個太子之位,永遠不會旁落他人之手。
他說的沒錯,蕭胤棠也知道現在絕不是自己貿然動手的絕佳時機。
但這一場如真似幻的夢中經曆,不但令他精神大振,更如滋養野心的沃土,令他油然生出了一種智珠在握,占儘先機的暢快之感。
比起當一個受製於人的太子,他更渴望夢中那種提前到來的登頂之後俾睨天下的獨尊之快。
他確實會忍耐下去的,直到等到合適時機,伺機而發,必不落空。
待他如願登上帝位,他將絕不會重蹈覆轍。
甄氏在他的夢裡,伸手可及,他生,她是他的人。他死,她亦是他的鬼。
而這個現世,他距她是如此遙遠,如同今日偶遇,他對她可望而不可即。
但他知道,她遲早還會是自己的,這是命中注定的。
如同夢裡的一世,他是天命所定的真龍天子,最後他得到了一切。
這一輩子,依舊會是如此。
這一點,他深信不疑。
☆、第63章
合陽王母妃潘氏和裴老夫人是老姐妹, 如今享福而去,喪禮,裴老夫人也親去了, 回來後,許是天氣突變,老夫人胃口有些失調, 飲食日減, 加上時節漸涼,便是白天, 每日也多是在昏沉臥眠中渡過的。
嘉芙是有印象,前世,裴老夫人似乎便是在蕭列稱帝後不久去世了的。所以如今,一見老夫人身體不妥, 且裴右安還不在家,她分外緊張焦慮, 不但自己早晚用心服侍在旁, 還三天兩頭地請太醫前來調治。
但儘管如此, 老夫人身體, 猶如一盞快要燒儘了的燈,火光還是漸漸黯淡了下去。嘉芙心中,漸漸感到了一種不祥的預兆。
這日, 距離裴右安離家,差不多一個月的時候,嘉芙收到了來自他的第一封家書。
信不長, 言簡意賅,就如裴右安平日一向和她講話的方式。
他告訴她說,他在大半個月,已趕到了荊襄南陽一帶,如今諸事正在開展之中,皆好,叫她無須掛念,也叫她代自己向祖母傳個平安。
信後是他附的一頁書單。說所列之書,他書房裡全有。若得閒暇,可照書單所列順序,由淺至深,依次取來消遣。等她讀完上頭所列的全部書單,料想那時,他應當也已歸京。
自從裴右安走後,嘉芙白日照料裴老夫人,入夜全是相思,有時想他,想的深夜也無法入眠。今日終於收到了他的信,信裡雖無半句思念之語,但有這一紙他為自己所列的書單,嘉芙已是心滿意足。心裡幾分甜蜜,又幾分的遺憾,想著祖母若是身子大好,那該多好。
她去了老夫人那裡。
老夫人一個上午都睡著,剛醒來不久,精神看起來稍好了些,聽嘉芙轉述了裴右安的家書內容和來自長孫的問候,麵露笑容,不斷點頭,這時,辛夫人,二夫人以及周嬌娥也都來侍飯。稍留了留,便被老夫人一概打發了回去。老夫人叫嘉芙也不必再留,回去睡個午覺,又特意叮囑,她若回信,不要提及自己身體欠安一事,以免徒增煩擾。
嘉芙回到自己屋中,怎有心情睡覺,坐下便提筆,待要回信之時,劉嬤嬤進來了,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嘉芙問她何事。
劉嬤嬤到了近前,低聲道:“大奶奶,聽說這兩日,下人裡暗有傳言,說從前那個姨奶奶住過的屋裡,半夜有哭聲,還說……”
她頓了一下。
“還說什麼?”
嘉芙立刻放下筆,轉過了頭。
“還說……半夜曾有人看見一個吊死鬼披頭散發,拖著長舌,在大爺從前住過的院子前頭晃來晃去……”
劉嬤嬤看著她的臉色,吞吞吐吐地道。
嘉芙心裡的怒意,在一點一點地往外翻湧。
裴右安離家才這麼些天,老夫人又病著,這個國公府裡,竟然就又開始有了這樣的傳言。
倘若說,去年裴老夫人大壽,她在路過裴右安從前居所之時偶聽到那兩個婆子的嚼舌,她還隻是感到不忿的話,那麼到了此刻,“不忿”,已經完全不足以表達她此刻的情緒了。
她已是憤怒,無比的憤怒。
她強忍住,問:“是誰看見的?”
劉嬤嬤搖頭:“這個還不知。我也問過,但府裡下人不少,兩房各院傳來傳去,也問不清到底是哪個先傳出這話的了。”
嘉芙咬牙道:“再去查!一定要把那個看見了吊死鬼的人給查出來!想必嚇得不輕,好生安撫安撫。”
她的語氣很重,劉嬤嬤一愣,隨即點頭,轉身就要出去,卻又被嘉芙給叫住了,轉頭,見她出神,片刻後,忽站了起來,道:“你不必查了,還是我去請人查吧。”
劉嬤嬤訝然,見她已經出屋,急忙跟了上去。
嘉芙先回了老夫人那裡,叫人將玉珠悄悄喚了出來,問了聲祖母,得知她方才吃了藥,剛歇下,便將玉珠牽到無人角落,低聲將方才聽來的話說了一遍。¤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玉珠大吃一驚,雙眉倒豎,怒道:“這都是什麼人在嚼舌?要好好管一管了!不管哪個,有沒體麵,抓住了,就是撕爛了嘴巴,也是便宜了那些臭嘴!”
嘉芙道:“我也是想著,要過問一聲了。就是祖母最近精神不濟,我怕這些汙言穢語傳到她老人家耳朵裡惹她生氣,祖母還不知道就好。勞煩你多看著些。”
玉珠點頭:“大奶奶放心,老夫人跟前的人,我都知根知底,偷懶愛嚼舌的,我是不會給臉麵的。大奶奶既特意提過,我自會更加留心。”
嘉芙微笑著,握了握她的手,轉身被送出來後,便叫檀香去請孟二夫人,自己隨即去往辛夫人的正院。
辛夫人這會兒正在全哥屋裡,一臉的怒氣,訓斥奶娘偷懶,沒有幫午覺時尿床濕了一身的全哥及時淨身,不乾淨便罷了,這樣的天氣,濕著屁股,怕要著涼。奶娘有些委屈,辯解道:“早早就叫小紅去廚房取熱水了,小紅回來說,恰剛燒好一壺,就被二奶奶屋裡那個叫香梅的丫頭給提走了,說二奶奶急用熱水,讓小紅再等等,這才遲了的。”
辛夫人大怒,一下摔了手裡的衣裳:“反了天了!真以為自個兒是天仙下凡了!眼裡還有沒有規矩!”
奶娘嘀咕著,攛掇道:“可不是麼,說的就是這個理。全哥這些時日,怕是連二爺的麵都沒見著幾次。夫人是該立立規矩了。”
辛夫人臉色極是難看,一腔怒火,便要叫人去將周嬌娥喚來跟前訓話,話到嘴邊,又生生吞了回去。
周家最近雖說灰頭土臉,但皇後的中宮之位,卻擺在那裡,指不定哪天就又翻身了。皇後對周嬌娥似乎也頗為關愛,就前幾日,還打發宮人給她送了些宮中賜物。況且,這周嬌娥的性子,實在有些潑,要是她不服管,為這個萬一鬨了起來傳出去,老夫人那裡嫌自己無能也就罷了,更怕要被二房的人在背後譏笑。
辛夫人恨一陣,怨一陣,猶豫不決之時,忽聽丫頭進來,說大奶奶來了,見奶娘還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似等著她去尋周嬌娥訓話,心裡有些氣惱,索性借這由頭下了坡,命奶娘照看好全哥,自己匆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想調整下時間,明天起雙更的話,第一更時間改在中午12點左右。
☆、第64章
二夫人也被劉嬤嬤請了來了, 進來見嘉芙站在屋裡,還不見辛夫人,以為是辛夫人將她和自己喚來的, 笑道:“你婆婆這是要做什麼,將我也叫來,三堂會審不成?”
嘉芙向她見禮:“嬸嬸莫怪, 是侄婦自己做主將嬸嬸請來的。”
二夫人微微一怔, 看了她一眼。此時辛夫人也進來了,看見孟氏在, 瞥了兩眼,隨即望向嘉芙,淡淡道:“丫頭說你尋我?何事?”
嘉芙請她二人先將隨行丫頭仆婦都遣出去。二夫人立時便應了,笑著將人打發了出去。辛夫人麵露微微不快, 終也是將人遣了,嘉芙向她二人道了聲謝, 隨即到了辛夫人的麵前, 二話不說, 便向她跪了下去, 行了個叩首大禮,神色肅穆。
辛夫人呆了一呆。
這樣的大禮,上回還是新婚次日早, 拜見翁姑之時行過。平日也就常禮而已。
“你這是何意?”
辛夫人似終於覺察到了嘉芙的異常,微微皺眉。
嘉芙抬起頭,道:“此間並無閒人, 嬸嬸乃自家之人,故媳婦有話便直說了。媳婦過來不為彆事,隻是求問婆婆,當年夫君十六歲時被指孝期不敬先翁一事,婆婆如何看待?”
辛夫人臉色一僵,人當場定住,二夫人也慢慢收了臉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