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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著你 春韭 4452 字 6個月前

“你來看她?”

“嗯,不開心的時候就想回家看看。”

李文森走到他身邊,抬起頭望向眼前的花園:

“你呢?”

“我?我來看我自己。”

暗沉的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這個來自零下的異國的老人羅切斯特,在這一刻,臉上竟帶著悵惘卻微笑的神色:

“我來看我逝去的歲月……還有我逝去的愛情。”

……

李文森手裡的緞麵小黑傘,銀黑色的絲線堆雪一般,在邊角繡著一隻鶴,展翅欲飛。

“我知道。”

半晌,她轉回頭:

“從我在審訊室裡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愛著她……你愛著西布莉。”

“我覺得我藏的很好。”

老人這回真的笑起來:

“你如何知曉?”

“你在描述西布莉的死狀時看似毫不在意,實際卻處處打岔,先是企圖用喬伊在哥本哈根大學從事過人類法醫學家的轉移話題,後來沒辦法敷衍,語速也放的很快……你的情緒藏的很好,但卻無法遮掩你眼神裡的痛苦,你覺得痛苦時就會撫摸吉他琴弦,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我在審訊你時,問你為什麼終生未婚時,你說……’因為我沒有等到我想等的人’。”

那句話如此深刻又悲傷,他望著手裡的吉他,如同望著消失的愛人。

……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說出口?”

“我以為愛情不必宣之於口。”

“如果你這麼想,女孩,那你會錯過很多事,很多人。”

老人轉頭望向西布莉的花園:

“像我,一錯過就是一輩子。”

“或許。”

天上的雨絲一根一根飄落下來,李文森仰起頭:

“你知道嗎,在小亞細亞,西布莉的名字是一個女□□諱,象征著泥土、山川與河流……象征著萬物。”

“可我認識她的時候她還不叫西布莉,她叫切爾西,是個小姑娘。”

老人輕聲說:

“我年輕的時候崇尚自由,隻身一人來到美洲,下火車後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她……我至今記得她當時的樣子,戴著一頂黑色的貝雷帽,穿著黑色蕾絲長裙,十□□歲的模樣,隔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望了我一眼……”

於是在那一刻,他忘了何為自由。

他忘了自己的夢想,自己的前途,自己的抱負,他隻記得她那雙秋水剪影的雙眼。這個世界嘈雜、混亂、瘋狂,隻有她的雙眼那樣沉靜,冰雪般一塵不染。

這一眼,就是一輩子。

……

“你們為什麼分開?”

“因為她愛著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顧遠生?”

“你怎麼知道?”

羅切斯特這一次倒有些驚訝:

“我一直從西布莉口中聽到這個男人的事情,但我從未查到過這個男人……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以為有關這個男人的一切都是西布莉幻想出來的,她的父母甚至強迫她接受心理治療。”

“所以你這麼討厭心理醫生?”

她笑了笑,還記得羅切斯特在審訊時說“寧願和法國人坐在一起吃那罪惡的鵝肝,也決不和心理學家呆在一個房間裡”的嘲諷語調:

“顧遠生是我第一任養父,或許也是我真正的父親。”

“他是的人?”

“是。”

“那西布莉……”

“我小時候叫她切爾西阿姨。”

李文森平靜地看向西布莉的花園: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能出門,甚至不能出房間,除了我的養父和她,我見不到其他人。”

她是她在世界上僅剩的親人之一。

但她不能說,不能看,不能露出端倪。喬伊或許看出了一些東西,有那麼一段時間每天都在旁敲側擊她為什麼對西布莉這麼上心,和西布莉到底是什麼關係,但每次都被她用一句“她長得像我過世的母親”搪塞了過去。

她和她相互辨彆的唯一方式,就是在道路上偶然相遇時,她問一句“今天過得好嗎,西布莉?”

“沒有什麼好與不好,小姐。”

而她每一次都會這麼冷冰冰地回答她:

“就如同過去四十年的每一日一樣。”

……

“我一點都沒看出來,你看上去那麼平靜。”

羅切斯特怔怔地看著這個小姑娘:

“難道當你知道她的死訊,見到她的遺體,審訊殺死她的凶手時,你不會痛苦嗎?”

不會痛苦?

如果不痛苦,她為什麼要在全身中度凍傷發著高燒時,還要爬窗戶出去參加西布莉的審訊?如果不痛苦,她為什麼會在案件已經結案之後,仍舊每周申請見凶手陳鬱,隻為弄清楚案件中她尚且不清楚的問題?

隻是她的痛苦一直是個秘密。

隻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深秋的葉子從枝頭落下,李文森笑了一下,不再理他,最後看了西布莉種滿薔薇的花園一眼,轉身朝山下走去:

“你猜?”

……

雨下得有些大了。

海邊的天氣難得有這樣溫和的,一旦下雨,都是瓢潑大雨,忽而來,忽而去,人情世故一樣令人琢磨不透。

今天的雨卻是細細密密的,在山穀間籠上了一層霧靄,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等一等。”

她身後的老人忽然叫住她:

“女孩,如果你真的是西布莉的朋友,我有兩件事情要告訴你。”

李文森沒有回頭:

“什麼事?”

“你還記得你在西布莉客廳裡找到的那個耶穌像嗎?”

耶穌像?

李文森驀地停住腳步:

“你怎麼會知道耶穌像的事?”

西布莉客廳裡的耶穌像是這個案件裡的未解之謎之一,她和喬伊一同去現場勘察時就提出過這個問題——一般的耶穌像用的都是正常的十字架,橫短豎長,西布莉那尊耶穌像用的卻是希臘東正教的等臂十字架,非常罕見;西布莉的大火燒了好幾個小時,以至於天花板上都熏了一層黑色的煙霧,那個耶穌像卻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難不成真是聖主顯靈?

……

“不知道為什麼,在你審訊過我們之後,警方又重新審訊了我們一遍。”

羅切斯特說:

“那個年輕的警官劉易斯提到了耶穌像的事,問我是否對希臘等臂十字架的意義有所了解。”

……警方在她離開後又重新審訊了一遍?為什麼?

說起來,她當時在案發現場時就有所疑惑——當時那個在她身邊不停撿骨頭的老警察,聽說叫餘翰的,明明是比她更厲害的測謊師,警方為什麼還要特地讓劉易斯跑一趟讓她來主導審訊?

更奇怪的是喬伊。

那條短信她還保留著……喬伊讓她“不要在警方麵前避重就輕”,因為“警察會覺得她在撒謊”。

……為什麼警方會覺得她在撒謊?

李文森隻覺得事情愈發撲朔迷離,卻隻是笑了一下:

“耶穌像怎麼了?”

“這件事我和劉易斯警官提過,也和你的未婚夫布拉德利……不,喬伊提過,但看來他們都沒有告訴你。”

羅切斯特頓了頓:

“在西布莉死的那天晚上,我並沒有在她房間裡看到任何的耶穌像。”

……

山林間不知是什麼動物踩到了一截枯枝,“哢嚓”一聲,在寂靜的夜裡分外清晰。

李文森平靜地站在那裡,即便在聽到喬伊也知曉這件事時,她的眼神也不過細微地晃動了一下……讓人疑心那不過是燈光下飛過了一隻飛蛾,在她眼裡落下輕薄的翅膀的影子。

“這是第一件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她又笑了笑:

“那第二件事呢,第二件事是什麼?”

“第二件事我和誰都沒說。”

羅切斯特抬起頭,一絲絲的雨絲浸濕了他的頭發,每一個字都說的極其費力:

“其實,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還活著。”

……

山穀裡有水聲細細碎碎傳來,那是西布莉彆墅後的兩條河流。草叢裡有秋蟲在叫,一聲一聲,無休無止。

“你說什麼?”

李文森慢慢地說:

“什麼叫’她還活著’?”

“那天晚上我睡不著,就想著去她花園外遠遠地看她一眼,卻看到了火光……當時她還有氣息,隻是傷的很重,血一直朝外流,浸滿了整張攤子,一根長線被浸透汽油綁在她的椅子腿上,已經燒著了靠背。”

他語氣就仍然溫和而紳士,卻抑製不住痛苦:

“我想救她,但她卻說她流血太多無力回天,隻求我最後幫她一個忙……要我把那本《聖經》翻開到一百零四篇,放在地上火夠不到的地方。”

聖經?

李文森一下子想起她在西布莉地上找到的《聖經》,當時還疑惑過西布莉身為一個外國人,為什麼會在死前閱讀一本中文版本的《聖經》。

而那《聖經》一百零四篇的內容,就像刻印在她腦子裡一樣,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披上亮光,如披外袍,鋪張蒼穹,如鋪幔子……

你用深水遮蓋地麵,猶如衣裳,諸水高過山嶺……

……

李文森指甲陷進包扣裡: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做這些事,不知道為什麼要為一個不愛她的男人放棄她的學曆、她的未來,和她的生命……她甚至不讓我熄滅燒到她身上的火焰,我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我麵前化成灰燼。”

羅切斯特站在離她七八米遠的地方,頭頂上是一棵梧桐樹。

“我愛她,隻愛她。”

他聲音很輕,湛藍的眼睛裡忽然溢滿了淚水:

“你知道嗎文森?愛情是要宣之於口的,我從不曾有哪一刻那般後悔……後悔我此生,從沒說過我愛她。”

……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之前英格拉姆說的那句“即便你嫁了十八次,十九次也是我的”非原創,鬼記得是誰說的。

我覺得我在胡扯了五十萬字以後,終於略微搞清楚我自己的劇情了。

真是想一想就忍不住淚流滿麵。

下章周二晚上十二點左右。

☆、第136章

羅切斯特走了很久之後,李文森還一直站在西布莉的花園門口。天上的雨絲細細密密地落下,她沒有動,草叢間的秋蟲不叫了,她還是沒有動。

漆黑的沒有月亮的夜色裡,大叢大叢薔薇花。

不知過了多久,連雨絲都漸漸停了。

她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李文森這才驀然驚醒了似的回過頭……傘還執在手裡。

喬伊正站在一盞昏黃路燈之下,隔著七八米的距離,望著她。

……

的氣候比外麵涼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