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書的封麵上,一行燙金的字:
《性.經驗史》
米歇爾·福柯
下冊
……
這種閒情逸致,就算她此刻報警說這個人在跟蹤她……
也不會有警察相信的吧。
李文森垂下眼睛,看著被自己隨手扔在桌上的書,同樣的燙金大字——
《性.經驗史》
米歇爾·福柯
上冊
……
好吧,她沒有說話的資格。
男人翻書時動了手指,李文森眼尖地瞥見他左手食指上,一圈微微泛白的痕跡,隻能看到大致輪廓,隔得有點遠,但仍能看出印痕頗深,顯示戒指剛被摘下不久。
隻可惜男人原本膚色太白,否則她就能推測出,這枚戒指被戴了多久。
李文森微不可見地皺起眉。
男人在外出時,摘下中指上的戒指,這無可厚非,畢竟多了一枚戒指,就少了很多獵豔的機會,這個交易太虧,是她,她也不做。
但為什麼要把食指上的戒指摘下來?
這不能說是奇怪的事,畢竟男人有可能隻是心血來潮,比如突然覺得這枚戒指的顏色配得很像他過世很久的母親的圍裙,順便勾起了一係列不太好的回憶。
但也不能說是不奇怪的事。
特彆是在這麼一個奇怪男人身上——
匆忙係上的鞋帶,匆忙披上的風衣,匆忙摘下的戒指。
以及,一次突如其來的、極其隱蔽的跟蹤。
從下午一點到現在,近六個小時,隻要她回頭,都能看到那個人,他跟著她去了書店,在書店裡點了同一款咖啡,要了同一份甜點。
他甚至等她看完了一整本米歇爾福柯的《精神疾病與心理學》,等她排隊買了同一個作者的書,等她付款找零。沒有一點不耐煩。
他等她做完了這一切,才優雅地折起報紙,與她一前一後,一同離開。
哦,他還與她買了同一本書的上下冊。
她甚至沒有看清他是什麼時候付的錢,隻是等他從書店出來後,他手裡已經拿了那本《性.經驗史》。
……還好,她沒買更重口的。
他藏身在她身後的人流中,不遠離,也不逼近,舉止大方隨意,就像……
就像牧羊人在遠遠地看著他的羊。
牧羊人和羊的關係很奇怪——狼吃羊肉,牧羊人也吃羊肉,羊群躲避狼,但羊群卻親近牧羊人。
這樣的相處方式匪夷所思,又隨處可見,於是更加匪夷所思。
這個男人的隱蔽之處在於,他沒有一點跟蹤者會有的閃躲,他大大方方走在她身後,就像大街上隨意一個路人。
他做的唯一一個表露了跟蹤者意識的舉動,是遮住了他的半張臉,並且隨時隨地站在逆光的地方,使他整張臉都沒入了陰暗。
如果不是她恰好在書店玻璃隔擋的反光裡,看見他朝咖啡裡連續加了三小盒奶,三大勺粗糖,她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陌生人與眾不同的地方。
一般人喝咖啡隻加半盒煉%e4%b9%b3,口味重一點的,糖都不用加,尤其在這個已經半西化的城市,她認識的很多國人,已經習慣像法國人那樣,直接喝調到濃稠的清咖。
連續加三盒三勺……那是她朋友喬伊的做派,她不過是興致勃勃地打算體驗一下,喬伊異於常人的大腦構造為他帶來的非同一般的品位。
畢竟越過大半個地球,她也隻找到喬伊這一個奇葩。
如果這是巧合。
那未免也,太巧合。
……
男人坐在座位上,除了手指翻動書頁的動作,靜默如一樽雕塑,卻沒有點餐,仿佛在等著什麼。
她故意不點東西,不過是驗證自己的猜想。就像她在實驗室裡做的那樣,提出假設,建立模型,設計實驗,驗證數據,得出結論。
但她的實驗到此為止了。
一群碼頭工人呼喝著走來,眼看小攤上位置就要坐不下,一直專注拌麵醬和扔荷包蛋的老板打破了兩人之間無聲的僵持。他站在鍋前,轉頭看向她:
“女仔,你來什麼?”
她盯著手機,一邊查左手食指上戴戒指有什麼含義,一邊說:
“麵。”
“什麼麵?”
李文森聞言抬起頭,看著手寫的招牌上孤零零的幾個菜目——咖啡,長角麵包,啤酒,魚仔麵。
隻有一種麵,他問她要什麼麵?
不過……她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男人,平時她或會開幾句玩笑,但此刻,她還有一個毛茸茸的小尾巴沒有解決。
所以她隻是照著菜單乾巴巴地念了一遍:
“張誌明祖傳秘製……順味經典魚仔麵。”
“好。”
老板撈一把麵下鍋:
“要不要蔥?”
“要。”
麵攤老板朝放蔥的地方伸手一摸,一隻空碗,他不以為意地收回手,抓了一把切碎的蒜葉下去。
李文森:“……”
這真是……有點過於不拘一格。
老板又看向男人:
“你呢?”
李文森豎起了耳朵,即便不能看到臉,聽到聲音也是好的。
但她還是失望了,男人顯然比她聰明一點,隻是伸手指了指招牌,點了和她一樣的東西,又再度沉入了他的世界,注意力似乎完全沒有放在她身上。
至少在表麵上,他微微垂首,沉靜的側臉落在夕陽斜長的光裡,指尖撚著一頁淺黃書頁,絲毫看不出有一點危險性。
但是……
老板把麵端過來,李文森掰開竹製的筷子,戳了戳上麵的蒜葉,絲毫沒有吃的欲望。
但是,他又點了和她一樣的東西。又一樣。
要說危險……光這一點,他已經足夠危險。
……
前方紅燈閃了閃,暗下,黃燈亮起,她手指輕巧地一轉,黑色手機打了一個漂亮的彎,滑進淺灰色長褲貼身的口袋裡。
現在天色半暗,天空是青藍色的,是暖黃色的,是深紅色的。她身後的人是黑色的。
麵目不清。
十六分鐘,她前放下麵碗,起身離開。
十五分鐘前,她再度在身後發現他的身影。不動聲色地順著重新騷動起來的人流,朝前方走去。
前方,大海倒映這橘黃色的火燒雲,一片赤紅燦爛,但燦爛並不能阻擋危險。的確很少有人會在熙熙攘攘的鬨市打.劫、謀.殺,也不會在大白天行任何一種不能讓他們父母知曉的凶……但這些都僅僅是一個規則。
規則基本的特點在於,隻對遵守他們的人生效。
……
現在大街上還算熱鬨安全,前方有人向這方走來,這方有人向那方走去,動作雜亂中帶著某種與生俱來的整齊劃一。
……就像在草原上遷徙的角馬群,就像天空中飛行的候鳥。
明明每一隻都在越過河流,每一隻都在拍打翅膀,明明每一隻的動作都不一樣,但仔細睜大眼睛看,又沒有什麼不一樣。
海風從太平洋起,貫穿整個島城。空氣早在冬季就開始膨脹,到三月,已經帶著幾分劍拔弩張的意味。
怎麼辦?
她不能報警,報警也沒有用,畢竟對方什麼都沒有做。這麼一個文質彬彬教養良好顏值估計也良好的男人,加上他手上那塊手表……
李文森看了看自己腳上穿了三年的手工羊皮靴,時間掩蓋了它曾經令她驚歎的手雕工藝,雖然仍舊得體,卻也是雙舊鞋了。
這樣的對比,她就算報了警,警察也會覺得,是她窮怕了,想訛人吧。
但她必須甩開她。@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個男人太奇怪了,她看不清他的目的。就是這一點,最危險。
就算她打的回研究所,出租車也隻能開到山腳,從山腳到山頂也那十分鐘的路程,她隻能一個人單獨走。
——讓喬伊來接她?
還是算了……這個心眼比細菌還細的男人連阿穆特都搬出來了,按她過去七年的經驗,現在應該已經暫時地把她拉黑了。
——研究所其他人?
她……沒存號碼。
一切用無線電聯係的通訊工具,無論加了多少層密,隻要信號從空中飛過,都會增加被攔截的概率。為了科研數據不被泄露,研究所裡日常聯係全靠最老式的電話座機,彼此之間用實體線相連。
她平時不出門,不應酬,不攬事,除了每周開會和作報告的時候,根本沒有和人類打交道的機會,哪裡還需要存號碼?
李文森走在路上,一時居然沒有想到一個她能大晚上叫出來幫忙的人,再度驗證了她孤家寡人的程度。
不過還好。
她也不是很在意。
手無寸鐵,口袋裡什麼都沒有,或許有一張身份證,一些零錢,可能還有一枚打火機……依然什麼都沒有。
她該怎麼辦?
吆喝的小販,流動的攤點,行人來來往往,腳步匆匆。
她的目光,慢慢落到那些鱗次櫛比的商品上。
這條街,叫珠寶街。
除了珠寶,什麼都賣。
數據線,偽進口香煙,指甲剪,核桃夾子,殺蟲噴劑,強力除垢劑,樟腦丸……樟腦?
作者有話要說: 不出意外的話,每日七點發文。
寫文真的是好開心,十包方便麵加起來都沒有這麼開心。
記得挑刺哦~
☆、chapter 3
海鮮市場。
她已經很久沒有踏足過菜市場這種地方,儘管G大對麵就有一個。
活魚的鮮味和死魚的腥味一同衝入鼻端,就好像已經站在了海鮮大排檔裡,那些肥厚的翹動的尾巴,下一秒就會被澆上醬汁端到她麵前。
她拆開煙盒,從裡麵拿出一根。
煙是黑色的女煙,細長的一條。純銀打火機已經被她摩挲得發黑,純銀外殼冰冰涼涼,襯得手心愈發燙,還沒點火,已經開始燃燒。
趁著拿煙的小段時間,她迅速撕開樟腦丸袋子,小粒白色丸子混著一根一端被擰得細長的紙巾,一起包進香煙盒裡扯下來的錫箔紙裡,團成鬆鬆的一團。
煙、樟腦、紙巾,都是方才買的,紙團是路上擰的。
方法是喬伊教的。
樟腦,這種尋常驅蟲的香料主要成分是萘,八個碳原子的有機物,不僅易燃,還很容易冒煙,因為含碳量太高,碳沒辦法完全燒成氣體。
在人群擁擠的地方,一包樟腦放出的煙火,足夠引起混亂了。
好像就是五年前的某個清晨,她被喬伊從公寓裡拖出來,兩人結伴到埃及旅行,恰逢穆巴拉克政府倒台,民眾遊.行反.政府,出入境被控製,而他們年輕氣盛,覺得一生難得親眼目睹一場政治變革,於是拒絕聯係大使館,就在阿斯旺采石場附近暫居了下來。
那時開羅每天都有人□□。正義的民眾喊完了口號,坐下來喝一杯啤酒,然後順便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