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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綱 夢溪石 4312 字 6個月前

父?”

當然,不會有人聽見他的聲音。

他現在是在旁觀過去,那些早已發生了的事情,不會因為他的旁觀而有任何改變。

虛影並非實體,但可以模糊看見一個大概,對方長發束髻,一身黑袍,但這樣簡單的裝束,在他身上也被襯得冷肅懾人,冬至知道那張臉有多麼大的殺傷力,龍深的容貌固然俊美獨得上天眷顧,不過他留給彆人的直觀感受,卻絕不是容貌,而是氣勢。

中年官員似與他熟識,對這樣的虛影見怪不怪,兩人正在交談。

冬至就聽見他師父問對方:“我素來不願囉嗦,但這一次,還是勸節公三思而行。你這麼做,固然能快刀斬亂麻,保得一時安穩,但那些人,未必會領你的情。”

龍深的話不怎麼客氣,但那位“節公”沒有生氣,顯然對他的語氣習以為常。

節公就笑道:“那些人,是指誰?”

龍深麵色淡淡:“所有人,包括現在支持你的人。他們現在得了好處,自然對你感恩戴德,但日後未必沒有逢迎投機的小人,抓住機會就將你拉下馬,到時候節公的下場,恐怕會比現在還要慘淡數十倍。”

節公搖搖頭:“誰說我是為了他們?我是為了更多的百姓,為了這天下。”

龍深毫不客氣:“可這天下不會感激你,百姓也隻會盲從,今後出事,他們誰能站出來為你說一句話?”

節公沒有動怒,反而點頭讚同,心有戚戚然道:“你說得沒錯,日後即使我被拖去五馬分屍,他們頂多也就站在旁邊木木看著,事後幾句歎息,為我掬一把同情淚罷了。”

龍深皺眉不語。

他看著中年人,卻不知道有人也在看著他。

冬至發現,這麼多年,龍深的容貌基本沒有什麼變化,真就像木朵說過的那樣,幾百上千年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白天與黑夜的區彆,而這種區彆,於人類而言,卻已是草木枯朽重生,紅顏變白發。

不過,容貌雖然沒有變化,氣質卻有些不同。

眼前的龍深,銳意畢露,哪怕不說話坐在那裡,也像一把出鞘的寶劍,寒氣逼人。日後的龍深,則更似利刃歸鞘,鋒芒內斂,深不可測。

無論哪個師父,自然都很有魅力,可如果非要選,冬至可能會選現在的龍深,因為更富有生氣,情緒也更外露。

他端詳龍深之時,節公又道:“百姓多有愚昧,可公道自在人心,更何況,我不需要他們主持公道。龍深,我守護的,並非一朝一代之君王,而是人世間的太平安康,是幾千年來的氣節和脊梁,也是千古先賢的丹心鐵骨。”

現代人見多了燈紅酒綠,花言巧語,就拿最喜歡唱高調的蔣局長來說,他老人家唱起高調來,那也是一套一套,特管局裡估計沒人能說得過他。

但這人脫口而出,大義凜然,冬至卻不僅不覺得虛偽,反倒自然而然,%e8%83%b8口仿佛也跟著熱氣蒸騰。

真正一身正氣的人,是能感染身邊人的。

不過這話不能讓蔣局長聽到,畢竟人家也隻是愛開會唱高調而已,不是什麼奸險小人。

冬至天馬行空,也沒留意他們又說了什麼,就見中年人起身離開,龍深送到門口,虛影倏而化為青煙,融入牆上掛劍。

書房恢複一室冷清。

冬至眨眨眼,想要走過去,摸一摸那把劍。

可剛一動念,周圍場景又發生了變化。

他已隱隱猜到,這些場景與龍深有關,而且很可能就是他師父這輩子印象最為深刻的片段。

但既然長守劍不是龍淵劍,為什麼他滴血上去,就能看見這些?

是不是長守劍跟龍淵劍之間有什麼聯係?

還是說龍深有意讓他看見這些?

最後一個疑惑剛冒出來,冬至旋即又在心裡搖搖頭。他師父不是那種付出一點就要大肆宣揚得天下皆知的人,更何況這些碎片記憶,師父應該不會輕易讓人窺視的。

這次是在城門前。

冬至抬頭,天暗沉沉的,壓著城門,似隨時要把門壓塌。

中年人被左右押著跪下,旁邊一名劊子手抱刀而立。

他又看見了龍深。

對方就站在他旁邊,依舊是一身黑袍。

但除了冬至,還有中年人之外,彆人似乎視若不見。

那位“節公”淡定自若,甚至還朝他們這邊微微一笑,冬至知道,對方是在跟龍深打招呼。

緊接著,一名內侍從門內疾步奔出,隻高聲說了一句:“皇爺有令,行刑!”

沒有旨意,也不在菜市口,這是冬至見過最奇怪的行刑場麵了,似乎所有人都在趕時間,生怕被打斷,所以巴不得趕緊把這件事解決,而節公成了解決問題的關鍵。於是就在皇宮的其中一個門前,劊子手手起刀落,一個腦袋骨碌碌滾向旁邊,頭頂驟然炸亮,響雷滾滾而來,內侍差點沒嚇得跳起來,臉上流露難以掩飾的驚恐和心虛。

冬至轉頭看龍深。

他一動不動,沒有上前援手,也沒有離開。

這時候的龍深,跟書齋裡那個,又有了些許變化。

銳氣一點點沉澱,變得更加冷靜沉著,也更加有距離感。

“師父。”冬至輕輕道。

不為什麼,就是突然想叫叫他。

此刻的龍深,應該是傷心的吧。

剛才短短兩個片段,可以看出他與節公之間亦師亦友,交情不錯,一個朋友為了自己的理想和道義安然赴死,龍深阻止不了,不想阻止,但心裡未嘗就不難受。

這樣的事見得多了,再柔腸百轉的人,恐怕也會漸漸練出一副鐵石心腸,對萬事萬物都無動於衷。

然而龍深並不是。

在他冷硬嚴肅的外殼下,依舊汩汩流著熱血,所以他會一直留在特管局,為了心中信念而奮戰,還會收一個平凡的人類當弟子,教冬至知道,什麼叫除魔衛道,責任與擔當。

讓冬至意外的是,本來應該完全聽不見的龍深,卻若有所覺,忽然往他這邊的方向轉過頭來。

他心頭一驚,正要說什麼,眼前一花,無論是龍深,還是已經人頭落地的中年人,卻都消失不見。

黑暗的洞窟令人眼熟,角落裡幽幽發光搖曳的植物更讓人瞬間穿越時空,找回熟悉的記憶。

“今生今世,弟子冬至奉龍深為師,定當愛之敬之,矢誌不渝,如有違背,天打雷劈!”

時空之外的冬至,站在鬼屍群中間,與它們一樣,仰起頭,靜靜看著懸崖上,兩個身影,一站一跪。

鬼屍們麵目青白,雙眼孔洞,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冬至想的是,那時候的龍深,是不是也在為了收徒的這一刻而欣喜?

從一把絕世名劍,曆經日月風霜,玄妙機緣,終於化為人形,修了上千年,龍深修出遠比大多數人類還要出色的心性。

能拜這樣一個人為師,他何其有幸。

望著半隱在黑暗中的男人,他的雙目逐漸溼潤,感動與歉疚交織彌漫,將心口一點點填滿,卻不知怎的,忽而悉數化作悲傷,痛得他微微彎下腰。

他沒有料到,在龍深的記憶片段裡,收徒這樣一件小事,竟能與他出生的那一刻,相提並論。

冬至想,自己何德何能?

他隻不過是一個%e8%83%b8無大誌,每天畫幾幅畫,吃喝不愁,偶爾出去旅遊寫生,芸芸眾生之中毫無亮點的普通人,隻因長白山上的那段經曆,從此改變了人生的軌跡。

如燕雀在枝頭偶然窺見萬裡層雲中的鳳凰,被百鳥之王的光芒萬丈華麗燦然所吸引,心裡就此也住了一隻鳳凰,不僅想要翱翔九霄,渺山河儷影,還想與鳳凰並肩,同看那千萬載春秋。↓思↓兔↓在↓線↓閱↓讀↓

山崖上,龍深正將昏昏欲睡的,幾個月前的冬至順勢攬入懷中,風衣隔開兩個世界,也隔斷了外界的危險,讓徒弟得以更加安然地小憩片刻,那是龍深從來不會訴諸於口,隻用行動所表達的愛護。

即使未必是愛情。

周圍慢慢浮現波紋,光線越來越亮,洞窟裡的幽暗詭譎儘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客廳裡明亮的燈光。

變幻無窮的洪荒萬象仿佛錯覺,隻有冷清安靜的方寸天地才是現實。

冬至靠著牆壁慢慢滑下去,將腦袋埋入曲起的膝蓋。

他想對龍深說,不如我們當一切都沒有發生,從頭來過,我願一輩子將你當成敬重的師父,謹守界線,絕不再跨過雷池一步,將這個秘密深藏心底,直至生命的儘頭,直至踏入黃泉忘川。

是他親手毀了這段恰如其分的關係,時光回溯,覆水難收。

……

京城。

電話聲響起。

白貓喵了一聲,歪著頭望向沒有動靜的男人,似乎有點疑惑。

三聲過後,男人的手指從紙上滑過,終於接起來。

“龍局。”

“唐淨,什麼事?”

唐淨所處的環境有點嘈雜,不過他的聲音依舊清晰地傳過來。

“有件事,我先跟你簡單彙報一下,是鷺城那邊發生的,我們在調查一樁滅門分屍案的時候,發現……”唐淨一口氣沒歇,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龍深沒有打斷對方的話,從頭到尾聽完,才嗯了一聲,說出他們這邊已經查到的信息:“李青的身份已經證實,原名山本清誌,日本籍,陰陽師出身,藤川葵的師弟,後來與師門鬨翻出走,先後在東南亞用頌恩的化名,犯下多宗殺人案,懷疑是流亡的時候逃竄到鷺城,偽造李青的身份,國際刑警已經對他發出紅通令。但他背後可能還有人,務必提高警戒,早日將他捉拿歸案。”

唐淨聽得一愣一愣,忍不住道:“我這邊才剛剛把山本清誌的名字報給你,你那邊就連他的真實身份都確認出來了?這效率可以啊!”

他隨即恍悟:“是你徒弟跟你彙報過了吧?”

龍深道:“他跟山本交手,山本用了傀儡分、身術從他手中逃脫,他隻是來向我打聽這種術法的來源,並沒有越級彙報的意思。”

唐淨古怪一笑:“我也沒說他越級啊,你就急著幫徒弟解釋了,都說吳秉天最是護短,龍局,我看你也不遑多讓啊!”

他見龍深沒有回答,也不在意,繼續笑道:“其實這次,我還要跟你彙報一個消息,你肯定愛聽。鷺城那邊一死一傷,隻剩冬至和木朵還能做事,我已經派了兩個人過去幫他們,你徒弟這回表現挺出色,我打算讓他暫代、辦事處的負責人,你覺得如何?”

龍深沉默片刻:“這種事你有權自行決定,不必問我。”

唐淨覺得這位龍大局長真是又悶騷又彆扭,可誰讓人家官大一級壓死人,他抽了抽嘴角,答應一聲。

“龍局,我快上飛機了,今晚回申城,回頭再和你說。”

龍深道:“我想麻煩你一件事。”

從來不求人的龍深,居然會有麻煩彆人的一天?唐淨覺得今天的稀奇事真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