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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23 字 6個月前

一道柔和的光源。

光源前,逐漸顯出了一個人影來。

因鹿荻花了錢聽這曲子,旁邊不曾聽過這個曲子的客人,也都一起在旁邊聽著。隻見那屏風前出現了一個瘦小的女子身影。從其輪廓上可以看出來,穿的是唐國普通女樂的麻衣裙,沒有廣袖飄舞,沒有絲帶垂揚。連梳的發式也不是如今時興的各種高挑發髻,而是垂著兩根樸素的辮子,在纖細的脖頸處勾勒出兩條細長的陰影。

秦嫣再往自己心中做好多少準備,也受不住這突然的一擊。

那屏風後出現的女子黑色剪影,赫然是當年她自己在大澤邊,端坐在一塊白石上,獨自練習《歸海波》的模樣!

《歸海波》的樂聲如瀉珠碎玉一般滾落出來,女樂的手指時快時慢,時徐時急,一會兒如同萬馬千軍奔騰到海,一會兒如怒濤拍岸喧囂不已,有時候又會突然停頓……

一曲終畢,眾人歡呼雷動,在西域,喜歡琵琶曲的人多如牛毛,擅彈琵琶者更是如過江之鯽。這種樂器,無論是坐在駱駝上,隨著駝背的顛簸,搖晃著走在沙丘上;還是端坐在馬背上,遙望長雲雪山時。那清脆動人的曲調,都能給孤獨的旅人一點輕柔圓曼的安慰。

那端坐在屏風後麵的蜜姑娘,的確琴技也足夠高超。一曲兩車絹雖則實在有些價格離譜,但是,反正大多數聽曲的人都不花錢。隻覺得物有所值,紛紛喊道:“再來一曲。”

鹿荻本來以為這蜜娘子不會理會這些客人的要求,誰知道蜜娘子居然又彈了幾首曲子。鹿荻打個響指將侍者招來,問道:“現在聽這些曲子,不花錢?”

侍者道:“隻有《歸海波》要花錢,其他曲子難度沒有那般高。隻要尋常付錢就是了。”鹿荻看到,那些點曲子的客人都開始問曲單了。方才蜜娘子的《歸海波》技驚全場,大家花錢十分爽快。曲單上的其他曲子價格都隻是普通偏貴,更覺得合適,那負責幫蜜娘子整理場子的侍者,隻能不斷打招呼:“蜜娘子隻能彈五首,多了那就彈不出好曲調了。”

秦嫣非常有耐心地端坐在案桌旁,平穩地端著葡萄飲,一口一口地喝著,一個曲子一個曲子地聽著,估摸著五首點單曲子差不多了,招手問那侍者:“我想見一下蜜娘子。”

她以為侍者會推阻一下,一般這種被酒樓、客棧已經捧紅的女樂師,大多喜歡藏著身形,不再多給錢,就不讓看了。誰知那侍者很是大方地點頭道:“貴客既然點了蜜娘子的《歸海波》,要見蜜娘子是可以的。麻煩兩位有請後麵小客舍裡。”他又問,“這桌子可要替兩位客人留著?”

秦嫣轉頭看鹿荻。

鹿荻始終沒有插嘴,縱然娜慕絲竭力掩飾,她也感覺到了,今天這樣的情形,恐怕與娜慕絲的過去有所關聯。她看到秦嫣回頭看自己,攤手道:“夫人,我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

秦嫣不好意思地道:“麻煩你等我一會兒。”

鹿荻道:“有什麼麻煩的?不過是多吃些東西,你若沒什麼要緊的,早些出來,我們還去逛高昌的集市。”

秦嫣真生氣!

太生氣了!會彈《歸海波》她管不上,可是一曲兩車絹是怎麼回事?郎君是說過要拿這個價格捧她,怎麼可以捧彆人?!

第152章 兩車

“紮羅斯古爾蜜到高昌來彈《歸海波》了?”翟容微微閉著眼睛, 斜靠在青油碧的普通馬車裡。

他問話的人,是一個著狐裘長袍的華服胡族男子,正是當年的赫連成城。他已經留起了卷曲的焦糖色小胡髭, 滿頭卷發紮成滑溜溜的辮子, 厚背蜂腰,加上一雙斜飛的細長眸子, 這兩年在西域男女雙殺,過得很是春風如意。聽說了那樂女也到了高昌, 他有些不安地撚著自己的兩撇小胡子。

“那紮羅斯古爾蜜也太不知好歹了, 竟然到處彈那《歸海波》, 這是在找你嗎?”赫連成城道,“你當年就是太衝動了,怎麼?要不要哥哥替你了了這筆風流賬?”他做了個殺人的手勢。

“給我去死, ”翟容不耐煩地揉著太陽%e7%a9%b4,“風流個什麼?不就是教了首曲子,賣了一次她的《歸海波》。隨她去,她又不認得我。”

“女人這種東西很難說, 到時候她一口咬定你這個假駙馬,是教她琴的那個男人。而那段時間,駙馬恰巧又不在高昌, 這始終是個隱患啊。”

“不許殺她。”翟容說,除什麼除?他才不在乎。偽駙馬就偽駙馬,戳穿了,大不了他一走了之, 平白無故去殺個人做什麼。翟容胡亂揮揮手,打住了這個話題:“說正事,高昌這裡我太紮眼了,過來一趟不容易。”

赫連成城笑了一下,掏出這幾個月收集到的王族密辛和最近幾個小邦國的兵力部署,與翟容一起商量起來。他們坐的這一輛馬車處在高昌的鬨市之內。外表看著似乎與平常的青油碧馬車並無二致。其實經過了隔音改造,隻消將門窗鎖起,哪怕緊貼著車壁,也不能聽到裡麵的談話聲。

四年前,翟容同意了高昌張定和的計劃,準備正式介入高昌之前,決定先到西域踏訪一番。那時候他從青陽殿回來,詢骨之後,錯認若若已死,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小紀不放心,讓熟悉西域的赫連成城跟過去陪著他。

翟容撐了幾日,就病倒在了龜茲的一個小客棧中。

小店裡有個粟特姑娘,因好幾日無人點曲子,餓得受不住了,一間間敲開客人的房舍。男客們想要點曲子也罷,想要睡她也罷,隻要給口飯吃。奈何那個姑娘太過瘦小,連想睡她的客人也沒有。

她敲到了翟容的房門,赫連成城將屋門打開的時候。翟容一眼看到門框側,樂女低頭瑟縮,抱著琵琶的模樣。他渾身發涼,他覺得,這樂女的姿態,與當年大澤邊學琴的若若有數分相似。

他讓客店的夥計弄了個屏風過來,叫那小樂女來幾首曲子,順便給她點錢讓她有條活路。

出乎意料,那小女樂師一手琵琶頗見功力,手指天生較有勁道。隔著屏風,翟容隻覺得若若回來了。他那幾日傷痛發作,也不能離開這間小客棧。養病的日子裡,他給了她《歸海波》的曲譜,讓她學前麵一段比較簡單的,給他彈來聽一下。

那姑娘十分聰慧,短短兩日,學了頗長的一段。

龜茲國的風沙從窗格中一點點漏進來,隔著屏風,看著那個瘦小的身影彈《歸海波》。翟容不住流淚,神思昏聵道:“若若,以後……以後,你彈好了,我花兩車絹來聽你彈……我們說好的……一曲兩車絹……小車十二段,我都……都記著呢……”赫連成城摸摸他額頭燙手得慌,將那粟特姑娘趕出了房間,讓她再也不要過來了。粟特姑娘百般哀求,說她願意多學一段再讓公子聽。赫連成城生怕事情鬨大,翟容的行跡被人發現。他跟她說,生病的公子新喪了妻子心情不好,姑娘就不要胡鬨了,拿了錢趕緊走吧。

數月後,翟容替代張定和,登上了高昌駙馬的座位。

在麴鴻都的幫助下,順利接掌了高昌的政權。此後他則以張定和的身份,微服出行西域各國。這一日,他再次路過龜茲國,便進入龜茲國都,想要與龜茲國國王見一麵。

一入龜茲便被這裡一名高價琵琶女樂師的盛名給吸引了。他自己也喜歡音律,與赫連成城一起進入龜茲國的講俗台前,觀看表演。

那彈琵琶的女人赫然就是一年前,拿到過他琴譜的龜茲樂女紮羅斯古爾蜜。

翟容一曲聽完,台上的執禮者按照捐佛資的規定,端著大銅盤,跪在台側。高聲%e5%90%9f喝道:“虔心入捐,萬兩不拘!”

因那樂女的琴技的確不錯,四周商旅為了得到佛祖護佑,紛紛出高價競曲,一時纏頭無數:“《明沙曲》,兩匹帛!”“我點《洛河長煙》,我出一個薩珊銀幣!”“在下要點《當歸》”……

翟容望著此情此景,想起若若在杏香園說過要成為名震河西的大樂師,心中驀然升起一股痛楚,堵滿心扉不得抒發。他猛然一拍杯子在案桌上,於眾多競價人中大聲喝道:“我點《歸海波》,一曲兩車絹!”Ψ思Ψ兔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線Ψ上Ψ閱Ψ讀Ψ

如此囂張的價格,令眾多競價的商旅、富豪們都安靜了下來。翟容這才發現自己失態,卷起麵巾,匆匆離開了。離開之前,委托下人送了兩車絹過去。

那樂女的手指凝攏在琵琶弦上,抬起頭,看到一個背影,衣袂飄飄。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很用心地將自己一直偷偷苦練的《歸海波》,在那人的馬車之後,波瀾流轉地叮咚彈落而出。琴聲激越悠揚,那輛馬車行了不過一丈多遠,便停了下來,完完整整聽完了這段曲子。這才披著滿目暮色,離開了龜茲國國都。

樂女紮羅斯古爾蜜微笑了。

她猜得出這人是誰?在龜茲小客店裡,她曾與這位公子隔著一道屏風向他學琴。雖則雙方始終不曾謀麵,但是他病得昏沉之時,說的那句話,她已經牢牢記在心中了。

從此以後,西域出現了一個流浪樂女,輾轉在各個邦國的都城鬨市。她琴技不凡,其它曲子都是普通價格,隻有那曲《歸海波》要價是兩車絲絹。一開始自然無人理會,漸漸卻成了名氣。連誰花錢買過她的《歸海波》也會成為一個小小的新文,在當地有所流傳。

此刻,秦嫣正端坐在龜茲女樂師的麵前。

這個姑娘年齡與她相近,比她矮了大半個頭。紮著兩個小姑娘的長辮子,身上是一件樸素的漢人女裙,與她略微深邃的粟特人臉,稍有一點不協調。

幾句話問下來,秦嫣就閉嘴了。

她發現,此女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她是故意在以高價售賣《歸海波》,仿佛要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還能是誰?

她端詳著這位樂女,不知她除了想要用這種方式,再見一麵郎君,有沒有其他什麼用意呢?不管是什麼用意,都挺讓人心煩的:“蜜姑娘,我覺得你這首曲子吧,也值不了兩車絲絹。你不怕有一日來個琴技高超的,反而將你打壓下去嗎?”

粟特姑娘褐色的眼睛毫不畏懼地看著她:“我隻是在找人。”

“你在找什麼人?”

粟特樂女便將自己的經曆合盤托出,她要以自己的琴技走遍整個西域,然後用自己“一曲兩車絹”的名氣,讓達官貴人之間廣為流傳這段豔聞。說不定能夠逼出那位公子。如今西域各國,已經有不少人知曉,有個無名公子,失了妻子之後,曾將她當□□人的替身。隻是兩人有緣無分暫不得見,她正在到處找他。

秦嫣聽得直皺眉:“姑娘如今名氣已經如此大了,那公子顯然是不想見你才遲遲不曾出現。你還是見好就收吧,彆給他人帶來煩擾。”

粟特姑娘道:“我也知道,他是不想見我,所以才不理會我。如此我更要讓這件風流韻事傳得天下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