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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26 字 6個月前

巨尊尼沒有了星芒教提供摩尼奴,說不定就老死了。那不就沒事了?”

翟容跟咬木屑似的吃了幾口。

吃飽,身上暖和了,兩個人靠在一起,看天空的流雲,聽著深山裡淅淅瀝瀝說不清道不明的聲音。夜色到了,秦嫣看著冰湖上方的深藍夜空裡,一輪月牙般的明月,從靜靜的湖水旁邊,沿著雪山的輪廓慢慢向上。

秦嫣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月亮看,這明月看起來如此纖巧,如此明淨,它還沒有圓滿。她想到,今年,郎君還是隻有十九歲,按照唐律他還是不算成年,可是,卻要跟她一起消失在這個世間了。

——要是有機會跟他分開多好?可惜如今她是肯定跑不過他的。被他發現了她有這個意圖,他會生氣的。

秦嫣從懷裡掏出那個琉璃瓶中的紅蓮,月光下,那紅蓮邊緣閃出瑩瑩的紫色光芒。她記得在星光聖地中,這紅蓮是會增強天字圈刀奴和地字圈刀奴的功力的。他們從各處草字圈中選擇出的小刀奴,先放入盛有七彩重水的冰室中,他們經過一段時間的痛苦掙紮,有一部分人會變成綠液刀奴;然後進入更為純淨的七彩重水之中,便能夠成為天字圈刀奴。

秦嫣看著掌中的琉璃瓶,轉了好幾次,不過,那些從草字圈的小刀奴,在成為天字圈和地字圈刀奴之前,也是大量死亡的。她實在沒有把握,將這朵紅蓮服下去會有什麼結果。

後腦上重了一把,是翟容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大腿上,他說:“都深夜了,你睡一會兒。”

秦嫣嗯了一聲,將琉璃瓶放入懷中,閉上眼睛。秦嫣趴在翟容的腿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她每次在他身邊,都會睡得很好。

其實並不是她睡得好,是翟容順手拍了她的昏睡%e7%a9%b4。他想一個人安安靜靜想些事情。

他將昏睡的若若拖到自己的膝蓋上,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頭。雙手摟緊她。月光輕輕鋪撒在冰湖、雪山的上下。有了湖光山色的反射,光芒卻並不微弱,將天地照射得如同銀妝素裹。

……

……

等秦嫣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耳邊都是說話聲,看到眼前人影幢幢,她坐起來,火光圍繞中。她居然看到了好多各色打扮的男子,他們一個個花發長須,顯然年齡都不低了。有幾個是中原道家發髻,有幾個則是隨意披散,頭上披著氈布兜帽。

翟容則跟其中一個並膝坐在火堆的另一頭,他的臉上似乎輕鬆了不少。跟那人在說笑。

這些年長者,她當然一個都不能認出來。隻是從對方呼吸的氣息、行動的敏捷、動作的穩定中,可以看出這些都是武功不凡的高手。秦嫣剛剛略有一點動作,那幾個年長者同時察覺到了,將目光向她投射過來。

翟容也發現了她這裡的動靜。

這是一個高手林立的火堆,秦嫣隻不過略微一動,就能被所有人發現了。翟容邁動步子走過來:“醒了?”

“這些前輩是什麼人?”秦嫣翻身爬起來。

“你師父帶來的這些前輩,他們都是武學修行。”翟容將她手拉著,“先去見過你師父。”他臉上又是平日裡那種笑容了,可見,這些人的到來給他帶來了莫大的希望與安慰。

“師父?”洪遠孤先生,秦嫣真是沒有想到,師父不是身體不好,連行路都要依靠特質的檀木輪椅。他怎麼會趕到這種枯山冷水之處。

那些年長者沒說什麼,繼續將目光轉投到火堆上。火光爍爍中,他們的肩背如同鐵澆鋼鑄,充滿了強硬的力度。秦嫣看得心中一陣陣跳動:“武學修行”?

她是聽說過,中原武林有這樣一種修武狂人,被江湖人尊稱為“武學修行”。

翟容小時候,翟家主先送他去太學學文。後看到翟容喜歡武學,為了避免他攪入西域的混亂戰局,也曾經建議過他去做“武學修習”。

武學修習們的一生,不婚不妻、無子無女,隔絕於世不出紅塵。他們的信仰就是追求武學之大成。他們在深山冷窟中,隻占一方小石洞,數十年如一日地啃著自己先輩流傳下來的秘籍。他們一點點剝離,一點點堪破,一點點融彙,成為自己門派裡不可逾越的高峰和武學境界的象征。

這些老人家,應該是從來不會出深山,沾染世俗煙火氣的。怎麼會如此滿身塵土,出現在這個小小的冰湖邊,圍坐在這個小小的火堆旁。

秦嫣抱著這樣的疑惑,跟著翟容,穿過那些金剛鐵柱一般的武學修習者身邊,她看到了一張熟悉而親切的臉。

“師父!”她幾乎是帶著哭腔,向洪遠孤撲過去。

離開星光聖地之時,他們將星芒教的根基撼動。秦嫣的心中是何等自豪。她以為一切厄運,都可以煙消雲散了,自己的命運可以重新改寫。

在重新看到了那些雲貂,以及它們身後,好似挾裹著萬鈞雷霆的巨尊尼也向她撲來之時,秦嫣當時整個人真的是懵了。如果不是郎君從旁邊將她一把帶走,也許當時她就成了巨尊尼的口中食物。

為了照顧翟容的心情,她在這兩天裡,都是努力克製著自己的。讓自己看起來是淡然接受了這個命運的。

看到自己的師父,她知道他是個多麼有本事的人,她好似重新看到事情轉機一般,心中大悲大喜,頓時有些失控了起來。

洪遠孤伸手抱住她:“不要這樣,好多前輩看著你呢。”

秦嫣嗚嗚咽咽:“沒有,前輩們都是江湖高人,不會看我的。”

翟容也鼻子有些發酸,拉著她:“師叔奔波了一千多裡路了,你不要壓在師叔身上。”

秦嫣想到師父是個腿有殘疾的人,抬頭看洪遠孤:“師父如何過來的?”一匹棗紅馬,將狹長的馬頭垂下來,茂盛的鬃毛幾乎掃到了秦嫣的額角。洪遠孤笑著撫摸著馬頭:“騎馬過來的。”秦嫣看到,這匹馬的馬鞍與眾不同,兩側都有金鐵延伸的部件,上麵還包了絲綿,隻不過因為洪遠孤師叔趕路太遙遠,這些絲綿都有一些部分磨損了,重新包紮上去了普通的麻布片。

即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師父從中原趕到這裡的艱辛。洪遠孤讓她站起來,說讓她見過這些前輩們。並向眾人介紹,說這是自己的徒弟。被好一頓取笑,眾人說,老洪這麼多年都不曾收過徒弟,這是終於想開了?洪遠孤說道:“原先收過一個的,是宜郎的兄長。”

“哦。”眾人望了一眼翟容。

“還有,我這小徒弟本事大,由不得我不收啊。”

秦嫣實在沒看出,自己有什麼大本事,自己如今潦倒落魄得簡直都不知道何時身首異處。洪遠孤則不由分手,將自己的鐵琵琶一把塞到秦嫣手中,秦嫣隻能像個乖徒兒似的,跪坐著幫自己師父抱著琵琶。

洪遠孤道:“我和這些老兄弟們,是與巨尊尼來決戰的。”

“那多危險啊?”秦嫣是在夕照大城上親眼見過巨尊尼那不可思議的內力和強橫的武功的。

“十四年期前,萬馬王侵入我江南之地,毀我十幾個門派,殺傷數百條人命。這個仇,必須報。”洪遠孤道,“我和這十六位‘武學修習’的老先生們一起,我們這把老骨頭,要去問那些巨尊尼,討上一個公道。”

秦嫣詫異:“不是說,隻要將草字圈的刀奴群給毀掉了,巨尊尼的壽命和武功,就無法延續,過些年數,他們就自然壽終正寢嗎?”⊿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一個帶著黑色兜帽的白發老者,怒目道:“讓他們無疾而終?我釜行門的仇就這樣算了!”

洪遠孤道:“我們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規矩。血債就要血來償。”

另一個鶴發長髯的老者聲音穩重:“承啟閣消除草字圈刀奴,與圖桑泥孰王聯手滅星芒教,這是那些身在廟堂的主政之人所為。我們江湖人,有我們自己的想法。”

以為黑發濃須老者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笑道:“你我潛心武學那麼多年,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快意恩仇,是不是!”

“十四年求一戰!什麼鳥毛子巨尊尼,老子讓你豎著來,橫著去!”又是一名前輩,叫囂起來。

有一個老者拍著手邊的大劍,哈哈大笑:“對,乾他娘的!”

秦嫣覺得,這些中原江湖人在西域連連受挫,從當年的傅言川大俠到後來林朗先生他們,都顯得謹慎,甚至有幾分畏縮。的確,對於巨尊尼這樣強大的怪物,任誰都無法以平常心去麵對。

此時,她卻在這些年長者的身上,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他們瀟灑,他們張揚,他們一派任俠行為。這股滋長於絕境的俠氣,在中原武者被巨尊尼壓抑了十幾年之後,宛如隆冬過後的春木,恣性勃發起來。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方式,他們這些老風骨,每一根也都是硬錚錚的。

洪遠孤反手在秦嫣懷裡的檀木底鐵琵琶上,撥弄幾下琴弦:“老韓,合一曲。”被他稱呼為老韓的老者,黑須白發,身上皂羅寒衣。他從腰間抽出一支雲杆鐵簫,坐在篝火邊笑道:“幾十年的曲子,都跟你一起彈完了,還有什麼可彈的?”

洪遠孤道:“我師弟兩年前譜了個新曲子,你們聽一聽。”他對秦嫣道:“還記得應鶴兩年前的曲子嗎?”

“記得。”當然記得,那時候,陳老先生已經是個非常糊塗的人了,秦嫣賣了翟家送她的紅寶石頭麵去看他。請他吃了一頓他平日裡不舍得吃的水魚飯。在聽到傅言川大俠和衝雲子道長犧牲在夕照大城之後,他便為他們彈了這首曲子。過後不久,陳應鶴先生因為體虛多病,感染炎症,去世了。

洪遠孤示意她奏樂,秦嫣拿起沉甸甸的琵琶,撫摸了一把這些熟悉的弦絲、鳳凰台、複口、山品……這把琵琶在翟家彆府,她決定為他們承啟閣做線人之時,洪遠孤先生收她為徒。兩師徒感到乏累了,師父就會讓她學琵琶以放鬆休息。摸著這把兩年未曾撫摸過的琵琶,接過師父遞給她的一片沉香木撥子,秦嫣五指輪番擊打,鋥鋥淙淙的聲音從她指端流出來。

那位老韓先生也是一名罕見的音律高手,一聽秦嫣的琵琶聲起,口中長簫含住,便配合上了她的曲調。翟容則知道這位老韓先生,名叫韓應讓,是排山門的“武學修行”。十八年前,曾經在隋唐戰亂時,一個人獨守雁翎關。那時節,他一身素袍,月下一支鐵簫,抵上了兩千叛軍。

在坐的每一個老者,哪個不是多少沾染著傳奇事跡之人?

琵琶與鐵簫的鏗鏘之聲在清涼的湖麵上散播開去,無懼無畏地向著天山的深處發出無言的挑戰。

“平野照孤燈,潮水出石城,萬裡山河拋空恨,隻有白發生。金樽重,醉昏昏,滄海夢裡道曾經,刀劍如風笑紅塵……”洪遠孤以手扣節,邊打著拍子邊以自己嘶揚的聲音,高唱起來。

一闕過去,老人們也都熟悉了。他們拍著膝蓋,和唱起來。

十四年的壓抑,十四年的隱忍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