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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13 字 6個月前

若給我畫西域的輿圖。”

翟羽道:“這個我也調查到了,你還偷了不少敦煌庫房裡的舊地形資料。”

翟容說:“那就是了。兄長才是這敦煌城最耳目通天之人。在那些我翻過的敦煌地形圖和西域地形圖上,我凡是重點翻閱過的地方,都多少有些痕跡。你從那些痕跡上,很容易判斷出,我要走的大約是什麼路線。然後,我結識的那些敦煌守軍大約都是些什麼人,他們今日值班在哪幾個城門,你都能了如指掌。而這些,都會為你畫出我出逃的路線,然後,我換個方向就行了。”翟容說,“你在敦煌有根基,我在敦煌也有幾個跟我一起夕照城有過經曆的兄弟,這點忙,他們還是幫得過來的。”

翟羽在心裡整理了一下,道:“既然有這個功夫,如果帶著秦小娘子硬闖,你還是有些把握的。”

翟容搖頭:“那不行,你是我哥,我不能對你兵戎相向。而且,”他輕拽一下秦嫣,讓她彆躲得跟一隻老鼠似的,“我家娘子心軟,如果看著我為了她,跟自己的親兄長鬥個你死我活,她一定會寧願跟我分手,也不會為難我們兄弟親情的。所以……”他握著秦嫣的手,一起伸了出去,“哥,如今我們倆都在你麵前,你愛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

“處置?”翟羽微微側身,洞窟外的星光勾勒出他長身玉立的身形:“宜郎,我即使不讚同你的做法,也不能將你如何。你九歲時就避著我,跟著你師父去北海,洪師叔將你送回長安幾次,千裡迢迢,你一路討飯都能尋過去。不過,你要清楚,這個世上總有你難以控製的局麵,你難以應付的對手。我希望你能更加強大,才能真正隨心所欲。”

翟容聽出兄長已經有了讓步,對秦嫣道:“若若,你給我大哥行個禮。”

秦嫣依言行了個禮。

翟羽定睛看著她,許久許久。

秦嫣也紋絲不動地保持著自己動作,等著對方的回應。

翟羽手一伸:“成叔,將東西拿過來。”

成叔走過來,抱著一個狹長的黑盒子。翟羽打開,裡麵躺著一枚小小的脂玉項鏈:“這是我們家族嫡子的聘禮,昆侖河道子的獨籽玉,天下沒有完全一樣的籽玉。足以代表我們翟家的心意,望姑娘妥為保管。”

翟家本是昆侖玉商,很多年前就定居敦煌,這枚獨籽玉吊墜是先祖留下來,作為嫡子行聘禮所使用的信物。此物在翟家流傳百年,雖然因身量小,本身價值並不多麼昂貴,可是在翟家的意義,絕對是不同凡響的。

翟容熱切地握著秦嫣的手:“多謝兄長!”輕輕推她一把:“去拿。”

秦嫣走到翟家主麵前,她從翟容的神色中看得出,翟家主願意將這件聘禮交給她,對於翟容有著怎樣的意味。

翟容高興,她當然比他更高興。

她是個從身到心,都結著一層硬殼之人。即使與翟家郎君歡歡喜喜在一處,她也覺得不可能,將一切都托付在他手中。若是給他造成很大的困擾,她還是會果斷退出的。

她為了能夠在星芒教中活下來,已經流了夠多的血了,她要對得起流掉的那些血。人生如夢又如戲,所有歡愉,有的時候好生把握,沒的時候好生麵對就是了。

可是這對兄弟如此氣度雍容地處理她的事情,她覺得心中似乎有一朵陌生的花,在身體深處層層打開。從後背向前心慢慢攀爬而上,讓她的筋骨鬆弛。

一片虛淡的青影,從她後背展開,瓣尖從她白嫩的脖子處向前心,兜轉過來。

衣裳擋住了肌膚,無人察覺。

她自己,因劇烈地激動和喜悅而微微顫唞:“多謝翟家主,我一定會好好保管的。”她低下頭,深深施以一禮。

當她抬起頭時,心中因充滿了極大的歡喜,臉上竟然前所未有地綻開一番笑意。因麵目上的肌肉常年僵硬,此刻她的歡喜笑容,顯得極其扭曲、詭異,在佛窟搖滅的燭光之中,在萬千佛像的無聲梵唱中,猙獰而可怕。

翟羽心頭一悸,麵上卻不動聲色。

“宜郎,今日彆府讓給你,明日再離開敦煌吧。”

“是,多謝兄長。”翟容真心誠意道,明日他反出翟家之後,他就再也不能稱呼翟羽為兄長,而要和敦煌其他人一樣,稱呼他一聲“翟家主”。

脫離翟家,是他此次回到敦煌的目的之一,但是,想到六歲起失去雙親之後,兄長對自己的衣食照顧;讀書開蒙,兄長對自己的悉心教導;離開敦煌去長安求學,兄長對自己的殷殷期盼;此後因更愛學武,而放棄太學的讀書之位,前往北海,想來那些日子,一定讓兄長十分煩惱……

翟容單膝著地,撩衣跪下,向著翟羽行大禮:“哥,無論之後我會去哪裡,去做什麼,你都是我的親兄長。翟家的利益,我都會放在心中。”

“我知道,”翟羽將他扶起,“宜郎一直是個好孩子。”

他歎息一聲,轉身對成叔道:“帶路,我們回敦煌去。”他身為敦煌世族之首,半夜入城還是有這個特權的。

成叔躬身應是,退出洞窟。翟容拉著秦嫣,低頭恭送自己的兄長出洞窟。

翟羽走出十多步,回頭看向那洞窟。

洞窟中滿壁燭火生輝,將那個佛音四唱的洞窟照得如同佛國淨土仙境。翟容已經站起來了,立在秦嫣身邊,在幫著她將那枚脂玉項鏈掛在脖子上。這一枚獨籽脂玉項鏈本來就是給翟家嫡子媳婦的,設計得很小巧,秦嫣戴著也不覺得沉重。戴完以後撲在翟容懷裡,抱著他的腰,仰頭正說著什麼。

通透明亮的燭火中,顯出了一對幸福的剪影。

翟羽又遠遠仔細看了一看秦嫣的臉,這一次她沒有再出現那種詭異的笑容。她隻有在情緒劇烈刺激之下,才會出現那個笑容。此刻她已經沒有方才激動了,又顯得如平常一般呆板。

“摩尼奴,血修羅。麵僵直,搗白骨……”翟羽披著莫高窟的燈火和星光,離開了此處。

走出莫高窟,看到一株大榆樹下,自己的玄鐵描銀馬車,已經等在那裡了。他自己是帶著三十名親隨,快馬來追趕翟容的,沒有乘坐馬車。

翟羽上了自己的玄鐵描銀馬車,此刻,馬車裡端坐著一位白衣灰發的人,正是他的老師洪遠孤,也是翟容的小師叔。

這輛馬車裡暗設了機關,車壁厚實,所以相對普通馬車要沉重一些,需要四匹好馬才能拉動。成叔坐上轅駕,揮動手中的長鞭,趕著馬車向敦煌而去。

“你還是將那枚籽玉給了那位小娘子?”車廂不住晃動,洪遠孤問翟羽。

“是,老師。”

“小娘子一定非常歡喜。”

“是的。”翟羽道,“老師,要打開星芒教的缺口,大唐會非常需要那小刀奴的忠心。哪怕,是她對宜郎有足夠忠心,這也是一樣的。”他抬起頭,平視著自己的老師,“我看到,她很依賴宜郎,我兄弟也將她照顧得很好。我把玉送給她,讓她以宜郎新婦自居。我覺得,事到臨頭她會為了宜郎,做出我們想要她做的選擇。”

洪遠孤道:“那就等待明日了。羽郎,那幾位中原客是很難左右的,我可以為你壓陣,但是結局並不一定如意。”

翟羽道:“沒有關係,結局好的話,是他們各奔東西,我相信宜郎隻是一時年輕心熱,很快就會將這一場不合時宜的戀情拋之腦後的。結局不夠理想的話,無非就是那個女孩子死去。宜郎也不會恨到我們身上。”◎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洪遠孤道:“其實,你更希望,是那個不好的結局吧?”

馬車轔轔而起,他們倆的身體隨之輕輕搖動。翟羽鋪平自己的衣袖,沒有回答自己老師的這個問題。他說:“老師,學生還是非常希望那位姑娘不是摩尼奴,隻是個普通刀奴。摩尼奴究竟是什麼,一個活的摩尼奴我們是否能夠製住她?一點把握也沒有。”他道,“方才,我看到她笑了。她進入敦煌以來的三十五天,不曾笑過。方才的笑容,如地獄惡鬼複生。”

洪遠孤喟歎一聲:“宜郎還很年輕,相信他一定能夠很理智地來接受這件事情。”

翟羽說:“在這件事情上,宜郎的感受,是不值一提的。”

此刻兩人交談的語調,顯得如此冷漠和無情。似乎他們在議論的,並不是他們的兄弟和一向寵愛的師侄,而是承啟閣下,無數顆可以為了大唐利益而葬送性命的棋子之一。

第83章 除族

秦嫣在天尚未全亮的時分, 就從臥榻上起身了。

她的睡眠實在太少,若不是在郎君身邊,幾乎是不必睡覺的。翟容帶著她回彆府之後, 也沒有再碰她。兩人隻不過在臥榻上甜甜蜜蜜互相膩了一會兒, 她就先入睡了。翟容抱著她高興了一陣,又摸了摸她脖子裡的玉玦, 也很快闔上了眼眸。

秦嫣很快就睡足了,她從他身邊悄悄然爬起來, 給翟容拉扯了一下錦被。自己坐到木窗邊看夜景。彆府的木格小窗裡, 有部分地方, 鑲嵌的是磨平嵌出花樣的水晶石,能夠模糊看到外麵景物。她看到外麵走廊、榭柱、軒岸上,都用薄綢做成的“綿禁風”燈, 裡麵都點著一支支蠟燭,蠟燭被薄綢裹著。

這些是夜燈,通宵長明。光線很暗淡,整個彆府像罩在一層輕紗般的光霧裡。

本來, 郎君帶著她過來的時候,他在翟家彆府也不能做過多的驚動,隻不過讓這裡負責看守的奴子們, 略微收拾了兩間可以使用的屋子,便作罷了。

翟家主來過以後,就打發自己帶來的那三十個手下,將整個彆府的廡廊、家具、擺設, 都統統清洗了一遍。存在庫房裡的一些屏風、軟褥、靠墊、小圍桌、繡墩等雜物也都一一擺放開來。四處絲絹的簾布、帷幕張掛起。整個府邸,在翟家主的手中,就如同活過來了一般。充滿了一種中原唐國的奢華糜貴氣派。

秦嫣披著頭發,穿起一件稍厚一些的袍子,走出居室。

她的雙腳在地板上,無聲地走路著,隻有垂在身後的袍衫邊緣,在地麵上劃出輕微的沙沙聲。幾名守夜的奴子看到她,都低頭行禮。秦嫣想,這大概是最後一次,陪著郎君在如此富麗華貴的屋子裡過夜了,以後就要跟他四處顛沛。

在她心中,對於翟家府邸這種唐國的深宅大戶,有著一種難以磨滅的向往。她總覺得自己也是出身在這樣的家庭之中的。她跟那幾名守夜的奴子們打過招呼,就在彆府,沿著鋪滿檀木地板的廡廊四處走一圈。

她看到了一間屋子裡,裡麵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動。她走到窗前看了看,原來,裡麵立著一麵葡萄穿枝狻猊紋墩的大銅鏡。她記得在翟家,銅鏡是不值錢的,隨意擺放在一間小樂女的客房裡。她多看了幾眼那銅鏡,隻覺得似乎有些不同尋常。那鏡子好似特彆清澈,跟平日裡她見過的霧蒙蒙的銅鏡區彆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