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頁(1 / 1)

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41 字 6個月前

傳話。

翟羽的書房,十二盞青鸞彎嘴銅燈中,點著矮矮的小蠟燭。光線顯得勻淡柔和。翟家主正非常恭敬地坐在一張黑色案桌前,案桌上是他親手濡沫分出的茶湯,熱氣如白線。

案桌後端坐著一位白衣老者。他的頭發和胡須是一種非常均勻的灰色。不是尋常的黑白相間。老者灰色的長發隨意披覆在背後,三綹長長的胡須垂在%e8%83%b8`前,一派天高雲淡的林泉之風。

“老師,宜郎晚些應該會回來,您要不要見一見他?”

“不用了,這小子見了就頭疼,在北海已經被他鬨夠了。”那老者雖然嘴上說著如此貶斥翟容的話,眉眼裡倒是遮不掉的慈祥。此人正是北海門洪遠孤。他的背後斜斜放著一隻琵琶,音聲人出身的他,無樂不歡。

他對翟羽道:“羽郎,宜郎已經進入了長安城的大唐承啟閣。聖人的意思,是要他接下整個西域部分。”承啟閣是大唐的密諜機構,翟羽是承啟閣設在河西處的總頭目。如今中原內地平定了,唐國需要將視線放到西域。翟羽在這個河西時日長久,承啟閣打算在他已經布下的網絡上,建架起新的網絡,直接深入西域。當然,翟羽肯定不是最好的人選,隻是,翟羽沒想到會選中翟容。

翟羽淡淡笑道:“我已經猜到了。”他覺得兄弟不算特彆合適,因為相貌太過出眾,容易給人留下印象。他自己當時做這個事情,是有原因的。而且當時,唐國正深陷在建國之亂中,他隻是主持河西部分的事務。就是這樣,他也得小心翼翼,否則容易被人看破。

洪遠孤看出了他臉上的神色,說道:“當初是蓮娘子,如今又是宜郎,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隻是如今巨尊尼的存在,讓整個西域不見寧日。承啟閣進入西域勢在必行,宜郎是跟不少江湖弟子一起競爭獲得了這個機會,我們這些老家夥也對他寄托了很殷切的期待。”

翟羽低下眉眼,遮掩住自己內心的感情。

耳中聽得自己的老師,幽幽道:“就如同,當年對你一樣。”

翟羽俯身:“學生希望不曾辜負聖人的看重。”

“其實一開始,我也是不同意宜郎進入閣中的。”洪遠孤道:“你送宜郎去太學讀書,是想讓他學文,避免危險。不過,宜郎更喜歡武道,自己追著我掌門師兄去了北海。後來,我也幫你幾次將他送回去,但是都沒能成功。如今既然他已經進入了西域戰局,我希望,你能夠放下自己的擔憂,好好地配合承啟閣的事情。不要感情用事。”

“老師,學生明白。”

“我們查了星芒聖教那麼多年,始終沒有很好的進展,這讓承啟閣無法在西域紮根。”洪遠孤道,“這件事情,要儘快有所突破。”

“學生一直在調查,隻是星芒教對自己的教徒把控極其嚴厲,對人命視若草芥,很難找到真正打入其中的機會。”

洪遠孤道,“羽郎,巨尊尼必須鏟除,大西域道的一定要暢通,否則,大唐永遠是個閉塞之國。從今日起,我不再是幫你將兄弟送回太學的老師了。我是承啟閣的官員,我不會為你逼迫宜郎離開承啟閣的。”

門口有人輕輕敲響格子木門,翟羽一聽,道:“老師,宜郎想要來見我。”

“那你推我去旁邊密閣,我暫時還不想見他。”

翟羽從旁邊按動一個按鈕,洪遠孤身下緩緩升起一個平台。翟羽推過旁邊一隻輪椅,洪遠孤手一挪坐到了輪椅上。道:“羽郎,我一年也來不了一次,你還設計這樣的機關給我。”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翟羽道,“學生盼著老師能卸下肩頭重擔,讓學生服侍您喝茶看景。”

“會有這一日的。”洪遠孤轉動輪椅把柄,向旁邊的密閣進入了。翟羽將他的琵琶也一並送入。

翟羽看著洪遠孤進入,密閣門也嚴絲密扣地合上了,將案桌上的茶杯撤去,自己坐回常坐的位置,命兩個仆婦進來為他上爐子點茶。

翟容走入兄長的書房,先恭敬行禮,然後便坐到兄長麵前。翟羽行雲流水一般分出一盞茶遞給他:“來找我何事?”

“兄長,我打算娶妻,”翟容道,“不過她身份按照唐律不能與我結親,所以我得帶著她遠走高飛。”他能夠感覺到,他的兄長不會僅僅甘心做個商旅,可是這些天香積寺事發之後,他沒能夠看出來翟羽除了做好一個河西世家領袖的本分之外,有什麼不同。

所以今天他也選擇從家務事入手。

翟羽笑了起來,心道:密格裡他的老師、宜郎的小師叔,聽到這孩子如此冒失的話,不知會怎樣想?翟家主也從家事回複他:“宜郎,你是翟家的嫡子,要繼承家業的,說走就走嗎?”

“哥,”翟容道,“翟家是兄長的,以後可以讓軼兒繼承家業,我去彆處闖蕩。”他端起兄長給他的六棱青油釉茶杯,喝著裡麵的茶湯,“兄長,我意已決。過幾天,我要回長安複命,會帶著若若一起走。兄長放心,我每年都會抽空回來看你和軼兒的。”

翟容眼皮垂著:“我知道你想阻止我和若若在一起。你做不到的,除非……”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抹著六棱杯上的角棱,“你給我一個特彆讓我信服的理由。”

“那姑娘沒那麼好。年歲身量都小,沒那麼適合你。”翟羽依然說著家事。

“她本人適不適合我,這由我說了算。”翟容抬起眼睛, “我知道兄長有事情瞞著我,而且多半跟若若有關。”翟容弓起腰,撐在案桌上,閃亮的眼神裡含著挑釁,“你可以保守你自己的秘密。那我和若若的事情就這麼定了,我明日去跟她說贖身的事情。”

翟羽拿起茶杯:“我不會為你提供小娘子的贖身錢。”

“我在長安有朋友可以支取,已經寫信過去。多則半月,少則十天,小紀會給我將錢帶過來。以我們翟家在敦煌的聲譽,我先將她帶走,再送錢來,想來那蔡班主也不會不同意。”

翟羽聽著他已經安排妥當,道:“你自己能安排好,那很好。”

翟容的黑色眸子裡有著說不清的情緒,他知道,秦嫣是星芒聖教之人,此事肯定已經暴露了。他特彆想知道兄長的態度。徐林選徐刺史方麵,他可以以秦嫣並不信奉星芒教,來為若若開釋。但是,兄長這個人隱忍冷酷。當年慕容伏允圍攻敦煌,他蹲守蘇乾諾爾山整整一個月,才伏擊到了吐穀渾的三位王子,使得戰局扭轉。他還知道,他在商道上叱吒風雲,手法狠厲。如果兄長真的存心要對付上若若,這事情會比較棘手。

翟容起身告辭而去,奴子在他身後合上木格子門,看著兄長留在窗格上的剪影,他心知這事沒有這般順暢。

翟羽目送著翟容離開自己的書房,走到密門口:“老師。”

“這孩子是在套你的話。”洪遠孤坐著輪椅出來。

“我知道。”

“你還不想跟他表明身份?你遲早要配合他的行動的。”

翟羽道:“老師,如果我手裡那些線人,真的都要交到他的手中。我想,我應該有考驗他的權力。”他恭敬而小心地問道,“老師,我反而很好奇的是,承啟閣為何偏要看中他?宜郎相貌,並不是做密諜的合適人選。這裡麵是有著什麼樣的緣故。”

“的確是有一個緣故。三年後,這將成為唐國在西域一個舉足輕重的秘密。”洪遠孤道,“如今,已經有很多人在為此做籌備。甚至有人需要為這個秘密得以實現,而死去。”

翟羽聽得低了頭:“那是否意味著,宜郎一旦進入那個秘密,他的每一步都充滿危險?”

“不錯。”

“宜郎自己知道此事嗎?”翟羽畢竟是將翟容親手養大的人,對於兄弟十分了解,如今他那副拆天拆地的樣子,隻怕對自己的命運並不了解。

洪遠孤道:“很多事情,機緣決定了我們最後行事的方式和方向。在機緣還未成形之前,很多事情都會發生改變。我們準備在時機成熟之後,再告訴他。”

翟羽知道這個事情,他沒有資格過問。

洪遠孤道,“你想如何考驗他,說給我聽一下,我也很感興趣。”

翟容站起來,從柏木書架上抽出一張紙卷,展卷打開。裡麵畫著一張扭曲猙獰的鬼圖,繪畫方式來自西域弗林國,看起來栩栩如生。鬼圖後麵厚厚一疊,是各種畫風的類似鬼圖。+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老師,請看。”

洪遠孤斂起灰色的長眉:“這是鬼屍?”

“是,”翟羽道,“學生當時看到這張圖。想起當年南疆動機城,被巫蠱所傷的鬼屍。”

“動機城的所謂鬼屍,是被南疆瘴氣妖蟲所嗜咬。這個是什麼人所為,可有線索?”

“學生一個月前,曾經得到敦煌一名畫工的消息,在庫克拉佛窟第三洞東壁的壁畫中,有人寫下了這幾句話。”翟羽的手指指向一排文字,“這裡是粟特文,意思是,‘摩尼奴,血修羅。麵僵直,搗白骨。西域一出嗣無寧’。”

洪遠孤意識到,他們在追索萬馬王的事件中,又找到了一條線索。他道:“你詳細說說看。”

“七天前,我在庫克拉鎮,找到了寫下這幾句話的畫工。”

“哦。”

“他已經瘋了。是被摩尼奴嚇瘋的,經過我們的反複偵訊,他還是吐露出了很多有價值的訊息。他告訴了我們,有關如何辨認摩尼奴的方法。”

“如何辨認?”

“外表看很矮小,沒有多少武功,麵目上沒有任何表情。幾乎不需要睡眠。其實他們的皮骨是經過特殊訓練的,他們也會修煉很特彆的一種心法。到了一定的時候,就會化作摩尼奴。”翟羽看著洪遠孤,“老師,宜郎結親的那位小姑娘。一個月前從居延澤偽造了身份進入唐國。她臉上就是有這樣的異色。此外,我已經套過那些跟他們兩人一起在夕照大城的江湖弟子了。宜郎果然做了手腳,要這幾個年輕人為那小娘子保守秘密。”

洪遠孤的眼神頓時變得犀利異常:“什麼秘密?”

“老師,我對中原武林放出風聲,這位小娘子,可能就是西域所說的,巨尊尼的幫凶——摩尼奴。”翟羽道,“到時候,這小娘子有什麼秘密,您可以親眼見證。”

……

……

又是一個春風吹柳、花飛紅的日子,翟容如前兩日一般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招搖著來蔡玉班接秦嫣。

蔡玉班的風聲轉得比什麼都快。眾人都在風傳,花蕊小娘子要被翟二郎君贖身帶出去做妾侍了。在悠悠眾口之中,秦嫣已經無數次“成為”他的妾侍了,也懶得理會這些流言蜚語。

梳了辮子換了乾淨衣裳,歡歡喜喜奔到大門口,被翟容帶上馬。

醫師署的傷員,已經過了必須天天換藥的日子,蔡班主親自去醫師署,讓秦嫣不要再去了,她是樂師,在他們眼裡,手要彈奏樂器,比尋常姑娘要金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