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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68 字 6個月前

出聲伏在地塵中:“翟家主真是大善人……菩薩心腸……金童轉世……”

秦嫣也在許師傅的帶領下,一起行跪拜大禮。心中道:好端端的,怎會扯上她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人?

“蔡玉班”正拜著,一名發絲灰白,步履矯健的翟家老者,龍行虎步地走到他們站立的樹蔭下,見此處哀哭一片,快走兩步搶手扶起蔡班主:“老丈,莫要如此,你起來!莫要如此……你在敦煌那麼多年,家主怎能不護著你?”蔡班主擦著一把老淚,連聲點頭稱諾。老者又道:“哪位是花蕊娘子?家主有請娘子到前台獻技。”

蔡班主忙來拉秦嫣:“小娘子,這是翟家的管事成叔。你跟著他好生過去,救救我們啊……”

蔡班主忽然停了說話,此時他醒悟過來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花蕊娘子。

他記得這是剛來蔡玉班沒幾日的一個小娘子,依稀聽得許教頭誇獎過琴技很好。隻是,這孩子剛過豆蔻年華的樣子,小臉上半分笑意也沒有,身形矮小看不出任何突出之處。他又驚又憂:“散由,怎麼會是她上台?”許散由師傅也是滿頭霧水,不知作何回答。

容不得蔡班主計較,成叔扶開蔡班主,對秦嫣說:“小娘子,跟我來。”

秦嫣站起來,許散由師傅握住她的手臂:“花蕊,不要彈《歸海波》!”

秦嫣輕輕點頭:“明白,師傅。”

《歸海波》去歲才從長安的“琵琶聖手”查士洛先生的琴中誕生,因其技法繁蕪、音調難以把握,傳到敦煌城以後,就受到大力追捧。很多成名樂師都下了苦功夫勤加練習,哪怕不能全程彈下來,也是十分熟悉的。

秦嫣在大澤邊彈通了此曲之後,在“蔡玉班”也不曾鬆懈功夫,許散由先生當時聽了這首從長安傳來的奇曲之後,亦憑借自己多年的演奏感悟,給了秦嫣不少指點,使她重新參悟了不夠流轉自如之處。

《歸海波》的確是她最拿手的曲子。

不過,她再拿手也甚是有限,在河西各個頂級樂班的琵琶大手們麵前彈這首曲子,肯定是班門弄斧、自尋死路。

秦嫣抱著琵琶,跟著那位灰發健壯的老者走到戲台木質樓梯上,拾階而上。事已至此,退無可退了,就沉著應對吧。

她的頭發慌亂間還有一些淩亂,衣衫也過分簡素。不過,她的十根手指上載著一百多人的飯碗,小姑娘心中沉穩得很:她要力挽狂瀾!她要做中流砥柱!

她非常認真地從自己熟練的十幾首曲子,一首首忖度過來,覺得自己可以彈許散由先生新創作的《雲雪曲》,取自祁連山常年積雪的疏勒南山頂的雲霧繚繞之意境。敦煌城遙望著祁連的青山白雪,浩風長入,應該還是很動聽的。

一邊心中思量著,一邊撥開戲台東側的彩幡飄帶。走到台前,一抬頭她竟然看到翟容!

袍角掖折在烏皮嵌銀的腰帶上,露出淺色羅褲,紮在流雲靴中,顯得他越發的腰窄腿長,正側頭望著她。他的背後橫放一麵火焰鸞鳳紋的朱皮大鼓,離地半人多高。

秦嫣隻覺雲雷轟頂。好端端一名打算挽救樂班名聲的堅定少女,活生生被他唬成了一枚小結巴:“你、你、你,為何也在台上?!”

第7章 軼兒

翟容學著她的結巴,道:“花、花、花……那個什麼……什麼蕊!”掌不住又在笑:“你,那個彈《歸海波》吧。”

秦嫣聽他喊她名字喊得甚是惡劣,側頭不看他,可台下數百雙眼睛齊刷刷注視著兩人。她若犟著頭,無論以何種方式站著,都難以自然協調。

遂又識趣地朝向他,低頭做出恰當的配合:“奴婢也不是彈太好,是否……”。

翟容看她梗著脖子強按頭的模樣,一雙眼睛彎成月牙兒 :“你奏樂我跳舞,其他曲子我跳不來。隻能《歸海波》了。”

秦嫣明白了,翟家二郎主親自上台“賣笑”來了!

看來,絲蕊砸的不僅是“蔡玉班”的飯碗,連翟家也坐不住了。

有人助陣,秦嫣自己又所學有限,便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席地坐到舞台一側一張人字紋竹簟上,斜斜抱起琵琶,五指一掄,清音流淌。

翟容足下輕移,躍上朱鼓。

他輕若鴻羽地落在鼓麵,“嗒”的踏出第一聲鼓響,正好落在秦嫣曲調的著點處。

緊接著,他踩在那裝飾著銅色圓釘的鼓邊,足跟急旋,繞著朱鼓的邊沿激轉起來。那鼓隻是鬆鬆擱在鼓架之上,稍微用力不勻就會斜側。而他一路旋轉,轉滿了一整圈,那鼓麵依然安如磐石。

一圈轉完,秦嫣的急驟前奏恰好停止。

他則單足鶴立亮相,台下半是真心,半是捧場,揚起一片喝彩。

待到秦嫣主曲開始,他靴尖“咚咚”在鼓麵上打出節拍。他在鼓麵上或揚手,或伏背,或翻轉,在鼓麵上彈跳起來。

唐國尚武亦尚舞,連當今至尊在朝堂大殿上亦會率群臣,引鼓樂,簪花起舞。翟容這種河西小郎君自然多少都會一些。

若論舞蹈技巧,翟容跟此處浸%e6%b7%ab多年的舞技高手無法相提並論。不過,他姿態剛勁瀟灑,與樂聲配合協調,還是引得人陣陣叫好。

全場正關注時,一個五六歲的小小孩童,穿著淺綠春衫童袍,紮著小發髻,趁自家%e4%b9%b3母看得入神,掙脫%e4%b9%b3母的懷抱,一溜煙跑上了舞台。撲在朱鼓邊搖著那鼓架:“小叔,小叔,我也要上來!”

那鸞鳳鼓並非專為立人舞蹈所設,為了鼓聲通透,鼓架很是纖細瘦巧。加之站了個人在上麵,重心偏高,即使稚兒,全身靠在鼓身一邊,也能撼動。

翟容被那小孩推了鼓,搖搖一晃,鼓身立時側翻!

眾人一片驚呼,怕那大鼓傾側,要砸在那小兒郎身上!

誰知,那鸞鳳鼓非但不曾倒下,反而立了起來。翟家二郎君雙腿控製著那大鼓,自己踏在鼓的一側,升到半空。他在立起來的鼓側劈腿、旋轉,不見半絲驚慌。

他看到是自己侄兒翟軼在底下,雙足一撥,那鼓麵回落,輕柔地重新擺平在鼓架上。他低腰伸

手,將侄兒從鼓架之下,拉著小手拎上鼓麵。

小小兒郎剛闖了禍,渾然不覺。

他升到高處,一點兒不犯怵,還似模似樣地仿著翟容的動作。台下頓時輕鬆起來,轟然而笑,都認得是翟家主的獨子。小兒郎也是翟家遺傳的黑白分明大眼睛,一本正經擺動小身子的模樣煞是可人。

整個過程,鼓倒、鼓立、恢複平穩,外人看著隻覺驚心動魄。翟羽翟家主卻紋絲不動,並不擔心軼兒被砸傷,對於自己兄弟十分放心。

被孩子一攪,音樂和節奏就亂了度調,秦嫣看著那一大一小兩個人的動作,雖然大致還是隨著《歸海波》的曲調,但翟容分了心,沒有方才的嚴絲密合。秦嫣便隨著他們的舞蹈,臨時改變一些片段,重新跟上他們的步伐變動。

翟容也意識到打擾了秦嫣的演奏,抱起軼兒回到應有的力度和敏捷上。《歸海波》雖為長安琵琶聖手查士洛先生的手筆,實則乃出自翟容北海師門長輩的淵源,他比秦嫣更為熟悉這首曲子的精髓。

投桃報李,他揮臂猱身,靴底連叩,開始帶動秦嫣的音調。

於是,鸞鳳朱鼓上,氣象又是一變。⑤思⑤兔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琵琶的清亮與鳳鼓的重擊密密契合。歸海一濤那波瀾宏大的韻律在兩人之間引來轉去,此起彼落,層層往複,延綿不絕。

最有趣的就是軼兒,被自己小叔扛著飛轉,並不覺害怕,坐在小叔的肩頭笑得金鈴兒一般脆亮。一曲演畢,台下掌聲勝過先前任何的演出。諸人直誇翟家二郎君俊采神馳,令人心折。

翟家主隨著眾人一起,含笑欣賞著自己兄弟和自家小郎君滿場旋飛的身姿。宜郎歸家不過幾日,軼兒從未見過自己小叔,兩人很快廝混得如此親密,翟羽甚是欣慰。那軼兒日日追在小叔身後玩耍,說話也比平日裡多了好幾成,飯也多吃一碗。

那蔡玉班跳飛天的舞伎墜下之後,翟家其實也需要挽回些場麵。他便讓宜郎上去救個場。本來翟羽打算由“蔡玉班”的許散由先生伴奏。宜郎主動提出,他們的花蕊小娘子會《歸海波》,是查士洛的師傅陳應鶴先生親手帶入門的。於是才有了秦嫣上場的一幕。

待翟羽的目光落到了坐在一邊彈琵琶的少女身上。

他湛黑的鳳目陡然收縮,隻見那小娘子滿眼奕奕之色,顯然彈得也很是過癮。可是一張臉卻毫無生動之氣,那嫩若花瓣的菱角嘴上,甚至看不到一絲帶笑的弧度。

翟家主微微前傾。

這個姑娘麵容五官細細看去,生得極美。但是麵頰上受儘西北風沙磨礪,黑黃粗糙,將她容色掩去三分。她臉上更充滿了一種僵硬感,顯得垂頭喪氣,滿臉晦色,那點姿容又是少了三分。餘下三分全在她的一雙眼珠裡。

舞畢,翟容單手抱著軼兒從朱鼓上跳下來,看到秦嫣依然坐在竹簟上,便斜腰伸手拉她起來一道行禮。

秦嫣很想避開他的手指。

她感到,自從她暴露了自己有那麼一點點小身手,這個事實之後,他看著她的目光如同一隻吃飽了肚子無事可乾的狐狸,發現了一隻折耳朵絨兔可以盤玩戲耍,老想湊過來拽拽對方的耳朵,捏捏對方的尾巴。她很反感,也很擔心,他一旦感到饑餓,或是感覺無趣了,便會即刻亮出滿口尖牙利齒,張開血盆大口,將她咀嚼得骨頭渣兒都不剩下。

翟容按照胡禮,走到自己的伴奏協作者“花蕊小娘子”身邊,握著她的手,另一手依然抱著軼兒,向全場行禮道謝。

輕輕附在秦嫣耳邊道:“你是什麼人?”

軼兒聽到了,笑著學小叔說話:“什麼人!”

秦嫣掙紮不脫,抱著個琵琶,被他強行帶著向台下行禮,不肯回答他的問題。翟容輕笑:“明日我去蔡玉班找你,不許溜走!”軼兒依然鸚鵡學舌,對著秦嫣奶聲道:“不許溜走!”翟容被他逗樂了,親了軼兒小腦袋一下,道:“小叔真喜歡你!”軼兒看著小叔,笑道:“喜歡……”

秦嫣避開去看軼兒無邪的笑容。她特彆討厭與這種小孩接觸。

翟容抱穩軼兒,拽著秦嫣換個方向,重新又向著台下行了個禮。

台下的翟羽盯著秦嫣的臉,無論翟容如何挾製她,她始終板著一張小臉,無喜亦無怒。

看著如此一張神情略有特異的麵容,翟羽心中似有什麼微微一撞,身邊的熱鬨喜慶頓時都與他無關了:“摩尼奴,血修羅……麵僵直……”

他長久地看著那個女孩子。抿一抿雙?唇,思忖了一會兒。下定決心似的,長長食指在檀木胡椅扶手上輕輕擊了兩擊,朝成叔招一下手指。那灰發健仆便腳步輕捷地走到他身邊,翟羽低聲吩咐了幾句。

見成叔走向“蔡玉班”所在之處,翟家主便風度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