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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峰沒入雲端的部分,傳來轟然一聲鈍重而磅礴的巨響。

內宗七峰多數弟子毫無所察,有幾位長老和道法強於同儕的老牌守峰弟子有些茫然地停了手中的動作,而身在四峰的四位守峰長老卻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了寒瓊峰的方向。

宗主峰上半山腰的洞府內,竹林裡的簫聲驟然一歇,過了許久,林中傳來一聲低歎,簫聲複又低起。

——

……雲起在黑夜裡跑,拚儘全力地跑。

他的身後的高空中,密布著遮天蔽日的雲雷滾滾,那聲音如同奔嘯的狂蟒,緊緊地逼著他,幾乎要壓到他的頭頂來。

耳邊充斥著慘痛的哀叫,鼻腔間儘是血腥的味道……雷光把人間地獄送到他的眼睛裡,他幾乎耗儘自己所有的力氣,在這沒有儘頭的黑夜裡拚命地奔跑。可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在躲避什麼。

%e8%83%b8腔中撕扯著針紮一般的疼痛,不甘和無力還有恐懼——那些他已經很久都沒有感受到過的情緒,強烈如海浪一般撲來——幾乎要讓他窒息……這個身體仿佛漸漸脫離了他的掌控,他聽見這個身體發出的一聲絕望到極致的嘶吼……

忽然,他的腳下一空。

雲起整個人不受控製地跌落下去,這個過程持續了很久,直到他感覺自己似乎落地了,沒有想象中的痛感。他睜開眼,眼前也終於不再是無儘的黑暗,不再是震耳欲聾的雷聲與哀嚎,靜謐得讓他怔滯。

他的麵前隻有幾尺的光照之地,那幾尺之外仍舊是黑暗,可這黑暗都因為那光照之地變得柔和起來。

光照之地有一株靈物。

雲起忍不住走過去,彎下`身去看。麵前的這株靈物看起來很普通,普通得像是凡界路邊的野草,連點斑斕的碎花都不見點綴;葉片纖而長,帶著薄利的弧度,可卻不讓他覺著鋒銳,反而瞧出一點柔嫩的模樣。湊近了看,他才漸漸看到這靈物與野草不相近的地方:那纖長的葉片的邊緣,有著一圈波動的銀色,銀色柔和而細膩,讓雲起忍不住伸手想要撫摸——

他的指尖剛觸上葉片,纖長的葉子卻像是通了靈似的輕輕顫了顫,葉尖向後一卷,躲開他的觸碰,雲起一怔。過了不到片刻,那葉子卷翹起來的部分在空中抖了抖,好像猶豫了一會兒,又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卷起來的葉片攤開,等到恢複纖長,兩條銀線彙聚的葉尖在空中頓了下,然後向前探了探,輕輕地觸在雲起還停留在半空的指尖上。

與他想象中一樣的柔軟,像是一個親%e5%90%bb一樣。

雲起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用指尖在葉片上動作輕柔地撫摸了幾下。

那葉子開始還有些害羞似的,卷卷自己的葉邊,再之後便像個調皮的孩子,用柔軟的葉梢輕輕地拍他的手,葉梢動得稍快些,葉邊那些柔和的銀色便亮閃閃地落下光點,灑進黑暗中。

像是抖落了滿天的星光。

看那光點落著,雲起的意識卻是漸漸沉入了黑暗裡……

第10章 聽說當年你喝了一夜花酒

雲起睜開眼睛時,他怔住了。

眼前所見的,是一片湛藍如洗的天空,絲絲縷縷的雲絮在觸不可及的空中卷起各式各樣的形狀,然後蔓延蔓延,一直到天邊去,像有千萬裡。

——這是他在檀宗從未見到過的天空,以致一時失了神,直到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醒了?覺著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

聽得這個聲音的方向,雲起坐起身來,那人恰在他的視線正前方,原本似乎蹲在那裡擺弄地上的草葉,此時已經站了起來,身周一片綠瑩瑩的草葉剛沒過腳踝。對方臉上不見慣常的漫不經心,而是帶著些擔憂地望著他。

雲起心裡莫名地一動,他搖了搖頭,繼而蹙眉:“……我昏過去了?”

“嗯,難為乖徒還堅持了一路,到寒瓊峰二話不說就暈了。”見雲起看來無恙,蘇葉子安心了些:“你神魂有傷?”

雲起猶豫了下,點頭,在蘇葉子仔細盤問前老老實實地交代:“是舊疾,我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

“神魂有傷的情況下還能有之前的發揮,所以如果單論神魂之力,你受傷之前應該已經達到凡界的極限了?”

雲起搖頭:“我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關於神魂,關於前身,沒有丁點記憶留存,他有再多的猜測也無從驗證。

雲起突然想起醒來之前自己所……夢到的那些?原來隻是做夢嗎?不知道為什麼卻真實地感受到了那複雜得像要在他骨子裡烙下去的不甘和仇恨,還有對最後所見的那株靈物的親近……

這樣想著,雲起突然似有所覺地抬起頭來——周身這靈氣中的波動像是在極慢地治愈著他的神魂。他的視線掃過一圈,半圓形的山壁圍住了他身前所能見的,從腳下望到山壁底去儘是綠草茵茵,半點不像寒瓊峰上的山花爛漫,這裡是一點碎花都見不著……就像夢裡的那株葉子似的,隻不過這裡的植物確實隻是普通的凡間植物,最多因此地特異而沾染了許多靈氣。

雲起的視線接著向身後掃去,然後他愣住了。

半圈石壁之外,卻是空無一物——即便極目遠望,也隻有天儘頭的蔚藍與青山相接。不同於霧靄繚繞的檀宗內宗,這裡卻是一絲雲絮都不在周身,隻有往上看,才能見到似乎隔著很遠的雲絮。

而最令雲起驚訝的,還不是這雲和天,而是從這崖坪往下望的場景,他分明看見了幾戶散落的人家,更遠方,仿佛還有人口密集些的城鎮一樣。

這一幕他從未見過,卻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浮上心頭來。

“師父,這裡是內宗嗎?”雲起忍不住轉身問蘇葉子。

蘇葉子正斜靠在這片崖坪的一棵曲乾的古樹上,跟他之前望著同一個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臉上半點笑意都不見:“這是寒瓊峰的一處秘境,沒什麼好奇怪的。你所見到的那些……算了,不說也罷,不過是從前的一位客卿長老留下來的舊物殘景而已。”

說到一半,這話題便沒了下文。雲起皺眉,這是他第三次在他的師父身上感受到與平日完全不同的情緒……與前兩次相比,這一次對他的心緒影響尤重,連他的神魂都好像跟著有些蠢蠢欲動,可他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麼。

“你在這裡養傷吧。”片刻後,蘇葉子似乎是從某種情緒裡掙脫出來了,眸光重聚了焦點,落在雲起身上,“你應該也察覺出來了,這裡對溫養神魂有奇效,雖不能促進神魂之力的進展,但療傷應當還是有效果的。”

“我的神魂之傷,損在根本,在這裡恐怕作用不大。”雲起搖了搖頭,“這十幾年來我謹慎自查,總覺著神魂……像是缺了一塊。”

“神魂有缺?”蘇葉子一怔,“若不是你入宗前有照心石探查,隻得一片混沌,我都要懷疑你是從前哪個老不羞的奪舍轉生呢。”蘇葉子嘴上玩笑,心裡若有所思,腦海裡飛快地掠過一個想法去,隻是直覺將之直接否定,這猜測甚至都沒在他的意識裡留下多少印象就已經淡去。

雲起一怔,閉上眼感應了一下,再睜開:“這具身體與我神魂契合,應當不是奪舍,是我自己的。”

蘇葉子聞言抬頭,瞧見雲起一臉淡定又嚴謹的研究態度,愣了一下後失笑:“我有些後悔了,早知道乖徒是這般性子的,怎麼也該在幾年前就放到身邊來——平白少了多少樂趣,哈哈……”

這人笑點來得奇怪,雲起沒跟上思維,隻能怔怔地看他靠著老樹笑得眼睛都彎起來的師父。

日光,古木,細草,微風,還有歡笑的人。┅思┅兔┅網┅

這一幕如同照進混沌的第一束光,把習慣了黑暗的自囚者看得怔愣。很久很久之後雲起垂下眼,左手輕輕地摩挲過右手的黑戒。

……這幅畫景,他想用自己的一切去守護。

雲起不知自己的動作此時已經落到蘇葉子的眼底。瞥了一眼雲起手上的黑戒,蘇葉子點頭:“你這黑劍似乎也是了不得的法寶,隻不過以你的修為無法完全操控,昨日比鬥時我觀它殺性極重,你以後用時要謹慎,凶器易噬主。”

雲起點頭應下。

“另外,”蘇葉子收起臉上笑意,“今日之後,除非性命之憂,直到神魂複原前為師不許你再如昨日比鬥時那般調動神魂之力。”

雲起一愣:“師父。”

蘇葉子瞥他一眼,止住了他之後的話音,“你每次大幅調動神魂之力,必然會給你原本的神魂舊疾帶來惡化的結果。神魂有缺是修者大忌,日後你若能修複神魂,當有機會踏破混沌之境,晉入神界——而你現在如果這樣不知節製,一旦使得神魂難以修複,不僅晉神無望,更會禍及壽數輪回。”

“晉神?”雲起將這詞重複了一遍,眼底起了些笑意,“師父竟相信我能破了混沌境晉入神界?”

蘇葉子被雲起這含笑的模樣看傻了三秒,三秒之後輕咳了一聲不自在地把臉轉開嘟囔了句什麼,然後才若無其事地轉回來:“跟相信不相信無關,我隻是按常理概率推斷。於凡界修者來說,阻擋他們晉入神界最大的障礙,並非修為,而是神魂。混沌境之後,隻要神魂強大到達凡界極限,再得機緣即可突破凡界束縛,成功晉神。”

“既然這麼簡單,為何萬年以來,都沒有修者能夠晉入神界?”

“簡單個屁。”蘇葉子輕飄飄一句讓雲起懵了下,蘇葉子似笑非笑地睨著他的寶貝乖徒,“你當人人都有你這樣的神魂基礎?不說彆人,當代宗主蘇清漣,那可是千年前享譽一時的修行奇才,仙域魔域內同輩修者無一能蓋其鋒芒;時至今日,他入混沌境早就幾百年了,不還是被困在神魂境界上無法突破,隻能整日關在他那竹林子裡苦苦琢磨求索嗎?”

“宗主……如何奇才?”雲起似是無心地問,目光卻釘在蘇葉子臉上。

蘇葉子渾然不覺,臉上一副與有榮焉:“當代如杜水清那般五年入靈種就算奇才了,宗主那時候入靈種也就三年。”說到這兒蘇葉子想到了什麼,笑%e5%90%9f%e5%90%9f地看向雲起,“當然,乖徒你那一年到了通脈巔峰的能力,也是不錯了。日後尋得靈物破境,為師還是很看好——”

“一月餘三天。”雲起低聲開口。

蘇葉子被打斷得有些茫然:“……什麼?”

“不是一年,”雲起看著他,目光裡帶著點說不清的味道,“十年前我達到通脈巔峰,用了一月餘三天。之後一年,一直以神魂之力遮掩。”

“……”

蘇葉子目瞪口呆。

看著蘇葉子這副模樣,雲起不知為何心情好了很多,緊接著他又想起了之前蘇葉子讓他懵了一下的那個用詞,微皺了眉,“師父不要學凡界那些汙言穢語。”

“汙言穢語?”蘇葉子還沒怎麼反應過來的腦袋裡把這四個字轉了一圈才落到去處,回